第5章 交鋒
接下來幾日,雲錚按照雲嵐的安排,每日裏多半都是去巡撫衙門,一來是在張撫台的引導下逐漸了解巡撫衙門的一些主要機構和職責,二來也是摸清衙門的大致運行。除此之外,便是去燕雲衛大營裏頭轉轉。他在巡撫衙門裏是個新人,但在軍中的威望卻是頗高,在燕雲衛裏頭還是很吃得開的,無論是兵還是將,對雲錚的尊重都是發自內心的,這一來是他有雲家世子的光環照耀,二來也是因為他已經連續幾年打遍全軍的緣故。至於往燕雲衛軍中塞人的事情,原本他是打算從鷹揚衛裏頭調撥幾個過去,但想了想覺得不好,便將雲坤、雲勝、雲溪、雲濟、郭征北、杜新成、蔣廣生等人找來,讓他們從一幹親信中提拔幾個年輕有能力的人上去頂些位置。他們幾人都是燕雲衛中的少帥派,四個指揮使和三個副指揮使,手底下還是有些親信的,而雲鈞和雲鋼帶走的人也大多在千夫長和百夫長的級別,從他們幾個的屬下中提拔也正好合適。
閑適的日子沒過幾天,就出了不小的事情,這天清早雲錚便接到雲嵐的傳訊,急匆匆地往雲嵐的書房趕去。
一進門,雲錚就楞了一下,燕雲衛留守燕京的上層將領居然都到了,同時作為雲家的主要將領,雲逸與徐邵揚也已經到場,至於李墨,他此刻還在淮安搞科研呢。
雲錚一進門,一眾將領立即起身上前見禮,雲錚微微笑著還禮,然後便聽見雲嵐道:“好了,人都到了,自家人就少點客套,說正事吧。”
眾人立即肅然,各自站好,雲錚也趕忙挪到左手第一位上去站好。雲嵐擺擺手:“都坐。”
然後眾人才小心落座,雲嵐淡淡地掃視了一眼,雲錚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下,但這個感覺很細微,他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年初承風南下督練鷹揚衛,後來鷹揚衛的情況如何,你們都是清楚的,應該說承風練兵帶兵的能力,算是可以過關了。所以這次他回來之後,本帥便打算讓他出任河北巡撫,鍛煉一下政務,至於軍務方麵,倒是暫時可以先放放。但是前天本帥接到二弟遠山的急件,說皇上力主將沈老罷相之後,朝堂上的壓力也很大,尤其是我們雲家完全保持了沉默,讓朝中某些人很有些擔憂,反倒是前些日子一直比較低調的秦家有些冒頭,經常有秦係人馬為沈相下台之事抱不平。所以皇上似乎有想法將本帥調去京城,以平息一些謠言。這個消息昨天已經得到證實,皇上已經下旨召本帥回京,按照聖旨的說法,可能皇上會拜本帥為太尉……”
他說著,看了眾人一眼,道:“你們覺得,這太尉一職,本帥是否該去就任。”
這裏頭的眾人,雲逸是平時最大大咧咧的,他一聽便道:“大帥這話倒是奇怪,太尉乃是正一品的百官首腦,其位相當於相爺,朝廷已經多年沒有設立,現在有這等機會,大帥為何不去?末將覺得大帥去做這太尉對我們雲家還是很有好處的,隻要大帥這太尉一到手,就是穩壓其餘三家一頭啊,那姓周的那邊也隻能眼羨。”
雲逸一開口,雲坤雲勝等人也開腔幫忙,支持雲嵐回京出任太尉。其餘幾將對視了一下,其中一位老將道:“大帥若是打算出任太尉,此去恐怕要做好站在風口浪尖的準備。想沈家與我雲家雖說乃是盟友,但損了沈家的利益之後,卻將補償落到我們雲家的頭上,皇上這步棋裏頭,會不會有一個意思,就是故意引起我雲家和沈家之間的齟齬?一旦雲沈聯盟破裂,依皇上的手腕,在當前新法新政的推行下,很可能便可以暗下殺手,將我們兩家的實力打下去一大截。另外大帥如去洛陽,燕京的事務繁雜……這個,還請大帥三思。”
雲錚在一邊忽然明白過來,雲逸領頭支持雲嵐去洛陽做太尉,恐怕還有一層意思在裏頭,就是雲嵐一旦離開燕京去了洛陽,那麽身為世子的雲錚一定就是“監國”,這樣的話對於雲錚少帥派人馬的掌權是有好處的。
相對應的則是老將們的反對,老將們大多是雲嵐提拔起來的,他們其實也知道一旦雲錚上位,他們這批人是肯定要下的按照曆代大帥的安排,新大帥上位的時候,頂多會留三四個老將作為輔佐,其餘的重要位置一般三年內肯定會換成新帥的人,最多不超過五年。
雲嵐少年成名,現在年紀也並不大,不過三十七八,四十都還差點呢,這個年紀在後世官場完全就還是“青年幹部”,離退休還遠得很,所以這些老將覺得少帥派現在就有搶班奪權的心思,是很不好的,他們還沒老呢!於是便反對雲嵐進京赴任太尉,畢竟他們雖然是老將,有老資格,但這個社會是個血親宗法的社會,雲嵐一走,雲錚這個嫡世子的權力幾乎就沒有了限製,隻要他不幹出起兵造反之類過分的事情,整個燕京——不,是整個北疆——就沒有人可以對抗他的意誌了。
兩派人你來我往爭辯了起來,不過因為大多都是家族內部的人,所以爭執的烈度倒不算很大,隻是雙方擺道理而已。
雲嵐聽了半晌,忽然出言問雲錚:“錚兒怎麽看?”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去,不論哪一派的人,都一起盯著雲錚,雲錚此刻的態度,恐怕就要決定大帥的決議了。但他們也知道,雲錚的回答其實也很難做出,支持吧,有迫不及待搶班奪權的嫌疑,不支持吧,自己一幹幹將們不是白爭取了這麽半天?這不是冷了追隨者們的心麽?
雲錚正了正身子,語氣平靜地道:“其實大家說的都有道理。當前這個時候,若是去做這個太尉,則一定會處於風口浪尖,父帥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都可能給我們雲家甚至是整個大魏帶來不可預料的變數,此可謂好壞難料;但反過來說,若是不去,則朝中變局我雲家都說不上話,現在朝政混亂,各派人馬亂七八糟的鬧著,誰也不知道誰勝誰負,但縱觀我華夏數千年,可以知道一點,在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強大的勢力集團,我們在朝中應該有一個傳聲筒,它要能說出我們的要求,讓我們的意誌也參與到國家的決策中去。那麽我們往回看,我們有沒有這樣一個傳聲筒呢?有,就是沈家。但是沈家畢竟是一個獨立的大家族,他們有他們的利益,他們作為文臣世家,其利益不可能一直與我們雲家的利益相一致。比如說現在,沈家正遭到皇上的打壓,但實際上皇上現在的行為除了讓我們的一位盟友受損讓我們有些不快之外,其實對我們本身並沒有多少損害,這就讓我們感覺不到切膚之痛,於是我們覺得這個太尉做不做都沒關係,皇帝的這個補償要不要也無所謂。”
雲錚環視了眾將一眼,肅然道:“但是我想說,這樣的心思是膚淺的!沈家作為我們雲家的盟友,他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失,其實就是我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失,他們的實力越弱,則我們雲沈聯盟的實力就越弱,我們在朝中說話的聲音也就越小——當然,最後不論變局的結果是什麽,我們能夠得到的利益也就越小。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隻有一個,把我們在朝中說話的聲音變得更大!讓更多的人,清楚的聽見我們雲家的意思,他們要做什麽事情,也必須考慮到我們雲家是支持,還是反對!那麽怎麽把這個說話的聲音變大呢?以前我們是借著沈老相爺的口來說,沈老相爺作為左相,說話的聲音自然夠大,自然足夠分量。但現在沈老相爺退了相,沈家在朝堂的聲音已經被陛下壓製得變小了很多,這個時候我們繼續靠沈家幫我們說話,那聲音豈不是更小了去?所以這就需要我們有另一個說話更大聲的聲音出現——就是太尉!太尉貴為三公之一,在本朝雖然也有編製,但很少真正授予,曾拜太尉一職的大臣在國朝兩百年來,不過寥寥幾人,若是父帥此次能夠官拜太尉,留在京城,那麽我們雲家在朝中說話的聲音頓時便要大上數倍!在眼前這個亂局中,摸到大魚的可能性便至少要高出了數倍。綜上所述,錚以為這太尉一職,父帥應當就任。”
雲嵐遣散眾人,回到後院,心情頗為沉重。此次召集眾將商議他是否就任太尉一事,其實裏頭就有了看一看眾人意思的心思在裏頭,結果果然不出他所料,所謂的“大帥派”和“少帥派”之間,果然已經開始了正麵交鋒。
他坐到椅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寧婉婷走過來問道:“怎麽,今天跟諸將談得不太愉快?”
雲嵐沒好氣地說道:“一幫臭小子,隻想著我趕緊去洛陽,好掌握住燕京的局勢,今天差點在書房裏跟老將們鬧翻了。”
雲嵐把今日之事與寧婉婷說了一遍,寧婉婷皺眉道:“沒想到錚兒那些發小們現在就這般急切了,當初提拔這麽多人為錚兒鋪路,也不知道是不是過了些,現在想來,錚兒在軍中的實力還真已經不弱了,隻是……錚兒那邊應該不會有什麽歪心思吧?”
雲嵐道:“錚兒聰明得很,他倒不會起什麽歪心思。說起來,其實他那批人也不是對我這個大帥有什麽看法,他們就是覺得自己能耐了,覺得一批老將有些攔路,所以希望借著我去洛陽的機會,把他們的實力在擴大一點。”
寧婉婷道:“在去不去洛陽這件事上,錚兒是什麽意思?”
“他支持我去。”雲嵐毫不顧忌地道。
寧婉婷麵色微微一變:“他也急切了?”心裏卻有些疑惑,平時沒覺得兒子有攬權的意思啊,怎麽會這樣呢?莫非他經驗少了,沒看出其中的意思?
雲嵐卻搖搖頭:“他的道理還是很充足的,想得很深。”然後看著有些疑惑的妻子,笑了笑:“你放心吧,以為夫對錚兒現在的了解來看,就算我去了洛陽,他也不會在人事安排上做出很大的調整的,至少一些關鍵的位置他絕對不會動。”
“哦?”寧婉婷有些驚訝:“夫君何以見得?”
雲嵐笑了笑,沒有多說,隻是道:“這大半年,錚兒成熟了很多。”見寧婉婷仍有些不信,笑了起來,岔開話題:“一旦去了洛陽,最麻煩的事情怕就是怎麽跟秋臨江這位新左相打交道了。”
寧婉婷一聽秋臨江,就冷笑起來:“秋臨江想讓皇上大權獨攬,真是儒生幼稚。所謂儒生誤國便是如此,他卻不想想,若真如此,皇上對大臣便可隨意生殺予奪,若是個明君還好說,可要是碰到個昏庸無道的皇上,隻寵信奉承阿諛之徒,這朝中能吏豈不給他殺個幹淨,那我大魏國遲早要給他國所滅。”
雲嵐點了點頭,突然問道:“前些日子在洛陽,錚兒大婚的時候,太子殿下曾經冒過壞水,為夫覺得這位太子殿下……很有問題。”
寧婉婷雖然驚訝於丈夫忽然思維跳躍,但沒有計較,苦笑道:“錚兒跟太子起衝突又不是一回兩回了,太子殿下遇到機會就愛找錚兒的麻煩,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了。”
雲嵐當然知道其中緣由,雲錚自小跟林曦和林玉妍兄妹交好,而皇後去世之後,萬昌皇帝就把寵愛大部分給了他們的母妃,這讓身為太子的林旭極為憤恨,一直深恨林曦,經常欺負他們兄妹,直到他們的保護傘雲錚出現之後才收斂了下去,但也因此把雲錚給恨上了,之後找雲錚的麻煩,不過是把對林曦和林玉妍的氣出在雲錚身上而已。
雲嵐想起雲錚小時候那次把太子揍成豬頭,搖了搖頭:“那時候錚兒也是做得過分了。”
寧婉婷一撇嘴:“有什麽不對的,不說林曦,就說玉妍那麽乖巧的女孩兒,小時候被林旭欺負得整天呆在母妃身邊哪裏都不敢去,就知道林旭這個太子是什麽角色了。再說錚兒,他要是真因為不敢動手給那什麽太子打了,妾身也不會善罷幹休。”
雲嵐斥道:“胡鬧,他是儲君,你能把他怎麽樣?錚兒再給你這樣寵下去,遲早要出事。”
寧婉婷見丈夫真來火了,識趣地不再提及此事,想了一會兒道:“承責承磊兄弟倆,就這麽丟到雲州去了,還是不好吧,我怕他們心裏會有疙瘩。若是因此讓他們今後兄弟不睦,恐怕對錚兒也是有所不利的。”
雲嵐有些頭疼道:“若是不讓他們去雲州,承責年長,燕京府甚至整個河北的衙門裏頭都有他不少人,到時候錚兒掌握政務,對這些人就有些棘手,會投鼠忌器的。”
寧婉婷皺眉道:“若是這些人沒有問題,錚兒自然不會動他們,若是他們有問題,難道因為承責在燕京,錚兒就投鼠忌器不敢動他們了嘛?錚兒若是一下子執掌河北,族中心存不服的大有人在,若不盡快立穩腳跟,日後麻煩事恐怕層出不窮。”
一個丫環突然匆匆走了進來,神色慌張,道:“老爺、夫人,三少爺把府內管賬的王賬房打了。”
雲錚從雲嵐書房裏回來後一直陰沉著臉。小蓮已慣了他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樣子,今日見雲錚如此模樣,竟有幾分害怕,躲在一邊戰戰兢兢地不敢說話,連小荷心中也有些不安。
雲錚知道今日之事是一個訊號,通過這個訊號,大帥派和少帥派算是真的開始正麵交鋒了。雖然“大帥派”並不是大帥支持的派係,但畢竟是大帥當年提拔上來的人,少帥派這個時候跟他們交鋒起來,其實真是有點不智,雲錚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人。隻是眼下父帥放權的心思越發明顯,他們是不是聽得進自己的話,這恐怕也難說了。
雲錚越想越頭痛,不知應該怎麽辦,忽然搖了搖頭,想起一事來,抬頭叫道:“小荷。”
小荷走過來道:“少爺有何吩咐?”
雲錚道:“我此次回來沒有帶錢,錢都在淮安賬上,既然到了燕京,總不好用公主的錢開支,你和小蓮到李管家處取些錢來,前些天我跟父親說過的,他應該不會為難你。”雲錚如今大婚了,已然獨住一院,起居飲食都在園中,自然會有錢財開支,雲嵐讓他若有所需就到府內賬房去取。
“要取多少,公子?”小荷問道。
雲錚隨口道:“先取個一萬貫吧,放在那有備無患。”一萬貫做生意去不算很多,但拿來開支絕對是巨款,但雲錚現在見的錢多了,就沒有什麽感覺了。
小荷想要說些什麽,但見雲錚一臉疲倦,頓時把話又咽了下去,領著小蓮出去了。
雲錚拿過一張紙,寫了雲、沈、顧、皇四個大字,又將雲沈兩字間添了個加號,托腮沉思起來。
他正想得出神,小蓮突然跑進來道:“公子,小荷姐被人欺侮了,你可要為她做主啊。”
雲錚一驚,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是怎麽回事?”
小蓮喘著氣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原來小荷和小蓮去李總管那裏領錢,卻不想李總管出府辦事去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另一管事認識小荷,知道她是三少爺身邊的人,好像已經抬進了妾位,有心討好,便帶著小荷到王賬房那裏準備先支取一萬貫,等李總管回來後再行補上。沒想到那王賬房根本不把小荷放在眼裏,不但不給,反而出言相譏,這位管事一怒之下便與他吵了起來。那王賬房和他的幾個下屬見一旁小荷年輕美貌,免不了語帶調戲,把小荷氣得臉色蒼白,小蓮聽了憤怒難抑,想到屋裏還有個主子,便跑回來找雲錚了。
雲錚一聽事情並不緊急,反倒坐了下來,心裏暗暗尋思:那王賬房想必是仗著他是大哥提拔的舊人,不滿大哥被父帥調去西線,所以借故來這麽一下。像這種人在帥府還有不少,對他們來說,畢竟自己年幼,而這些年這些政務內務都是由大哥打理的,他們為大哥出頭,說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雲錚冷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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