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對關中的戰略(上)
周家跟舊太子、今偽帝林旭的關係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變好,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所以雲家既然正式起兵,就不可能不考慮周家的巨大威脅。
實際上,周家跟雲家這兩大家族,曆史淵源極深。依照後世的一種學術說法,他們都是關隴集團的輝煌延續。隻是雲家起於關隴,封於河北而已。
關隴集團是一個政治統治集團,最早源自宇文泰的八柱國,由北魏六鎮武將、代北武川的鮮卑貴族和關隴地區豪族如京兆韋縝、河東柳澤、太原郭彥、武功蘇椿、河內司馬裔、敦煌令狐整等所組成,隴西李氏被人稱為“駝李”。楊堅本身便是關隴集團的一員。楊堅建國,關隴集團的支持功不可沒。漢人如鄭譯、劉昉、高熲等名臣有助推動國策。李唐則自稱出自隴西李氏,以西涼李皓的嫡裔自居。陳寅恪先生《金明館叢稿二編》曾言:“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遂能別創空前之世局。”
陳寅恪先生多次引用《瘐子山集》,證明關隴士人與鮮卑胡姓的關係。岑仲勉先生則反對說:“況隨宇文泰入關之北族,雖暫改河南郡望為京兆,但至唐時已大都恢複其河南郡望,唐室如真出自趙郡,又何愛於隴西而堅持不改?陳氏之說,殊未可信。”“陳氏必要把僧孺、令狐楚排出於西魏以來關隴集團之外,無非歪曲史實以遷就其臆見。”但汪榮祖先生《陳寅恪評傳》認為岑氏對於陳說趙州昭慶二陵及《光業寺碑》未能提出反證,無法動搖陳說。
如此就衍生出一個說法,叫做關隴軍事集團。因為他們是關隴和河東等地豪強地主的力量,在東、西魏的爭奪戰中,這些豪強地主都歸附了宇文泰。為了把北方六鎮武將和關隴豪族的力量統一起來,宇文泰組成了以八柱國為核心,以大將軍、開府為主要成員,以府兵係統為基礎的關隴軍事貴族集團,一般就稱之為關隴集團。這是一個依靠武裝力量建立起來、胡漢結合的集團,在西魏、北周、隋和唐初他們都占據著統治地位。
中國在魏晉時期有過許多政治貴族,幾乎壟斷了當時的政治權力,到了南北朝時期,曾經風光無限的東晉門閥世族們,隨著東晉的滅亡,劉宋的興起而逐漸衰敗,王謝庾桓這些響當當的貴姓也已經不複當年,眼看中國貴族的黃金時代就要結束,這時,一個新興的貴族集團橫空出世,一飛衝天,延續了中國貴族時代的壽命,並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偉大時代,這就是縱橫中國近二百年的關隴軍事貴族集團,他起源於代北武川,初建於關中,共創造出四個王朝,分別是西魏,北周,隋,唐,這在中國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奇跡,並將中國推向了一個新的曆史高峰。巨大的家族、門閥,就是在這時期達到巔峰,再往後的雲家也好,周家也罷,恐怕都隻能算這一集團的延續。
說起來,一手建立了這個集團的宇文泰,的確是一代人傑。他所創建的功業深深的影響到了他以後的中國數百年的曆史走向,他生於亂世,養成了冷靜沉穩,豁達大度的性格,“驟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幾乎是以極端理智的方式治理國家。他不尚虛飾,崇尚簡樸,這與南北朝眾多荒****的統治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這種執政風格也被後來的周武帝,隋文帝所繼承。
在數十年的軍事政治生涯中,他勤修內政,建樹頗多,首創的府兵製,後世向稱良法,八柱國十二大將軍的影響,可以從隋唐的軍事體製中找到,複古為今的六官製,也成為後世六部製的藍本,是從秦漢以來的三公九卿製演變為隋唐三省六部製的轉折點,中國的行政體製由此又更加完善成熟。他率先廢除了流行千年的宮刑,結束了這一不人道刑罰的曆史,在與東魏,南梁的三國鼎立過程中,縱橫捭闔,攻城拓地,先後襲取了蜀地和江陵,大大擴展了西魏版圖,使西魏在軍事政治鬥爭中逐漸轉弱為強,為北周統一北齊奠定了堅實的政治經濟基礎。功業若此,盛矣哉!
雲錚讀史之時,甚至忍不住覺得,某非這位宇文老哥,也是一位穿越眾?
做為能與高歡抗衡的一世之英雄豪傑,可以說西魏北周的輝煌都出自他的手中,雖說他與另外七人並稱八柱國,但實際上他是府兵乃至整個西魏的真正領導者。宇文氏在這一時期內也是人才輩出,除了後來獨掌大權的宇文護和英明神武的周武帝宇文邕外,在十二大將軍中也有宇文泰一族兩人:宇文導與宇文貴。宇文泰及其子孫較為寬仁,在篡西魏之後並不是像曆代那樣殺盡先朝的皇族,反而與之以高官後祿,這種寬仁的風格也為唐所沿習。最後又被大魏再次沿襲,這也是內四家並不怎麽畏懼帝王的一個原因。
雲嵐看著雲錚,淡淡地笑道:“如今天下皆知我雲家父子,一個善守,一個善攻。為父坐鎮燕京,可使遼、周不敢相欺。你領兵出征,正可建立功業,成就聲威。”
雲錚點點頭,笑了笑,道:“之前有些將領不是沒有找過孩兒,覺得周家就是個玄武,蛇頭伸出,可以咬人,縮回去,就是個烏龜殼,覺得很難辦。”
“你覺得呢?”雲嵐淡然一笑。
雲錚也笑著,道:“孩兒並不這麽看。”
雲嵐微微點頭:“理由?”
雲錚道:“《史記》卷六十五 孫子吳起列傳中說:吳起事魏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起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龍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是故,孩兒以為,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還是有道理的。”
雲嵐點頭微笑:“我兒帶兵日久,果有所得。”
雲錚笑著:“父帥過獎了。”
雲錚作為一個偽軍迷,也曾看過一些兵書。在一本專門討論軍事地理的著作中,對於地理因素在政治興衰和軍事成敗中的地位,自然會將其單獨突現出來,作專門的強調。但這很可能會給人造成一種“地理決定論”的印象,似乎地理因素在政治興衰和軍事成敗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但歸根結底,其實“在德不在險”。決定政治興哀和軍事成敗的根本性因素是政治、軍事本身上的積極進取,而不是地理因素。三苗氏“德義不修”、夏桀“修政不仁”、殷紂“修政不德”,雖有險固的山河,也不能挽救其覆亡的命運。
天下沒有攻不破的險要。
潼關雖險,畢竟項羽曾入之,曹操曾入之,劉裕曾入之,安史叛軍亦曾入之。
瞿塘雖險,畢竟岑彭曾入之,桓溫曾入之,朱齡石曾入之,劉光義曾入之,湯和曾入之。
劍閣雖險,畢竟邢巒曾入之,尉遲迥曾入之,郭崇韜曾入之,王全斌曾入之。
長江雖險,畢竟晉師曾渡之,隋師曾渡之,宋師曾渡之,元師又曾渡之。
“險可恃而不可恃也。”中國古人對於地理險要與政治興亡的關係其實已有了比較科學的態度。險之不可恃,是因為決定政治興亡的自有更為根本的因素,而非地理因素。得民心者興,失民心者亡。勤修德政,自可懷敵附遠,彌患於未萌。若不修德,則一舟之人盡為敵國。險之可恃,是在政治、軍事上積極進取的前提下,因地設險,防患於未然。險之不可恃是在戰略乃至政略層麵上的,險之可恃是戰術層麵上的。
雲嵐沒有說話,他知道雲錚並未說完,果然雲錚繼續道:“關中在曆史上的地位,緣於它得天獨厚的地理形勢。我中華地勢西高東低,自西向東分為三個階梯。關中位於中原地勢的第二級階梯,背靠第一級階梯的高原山地,下臨第三級階梯的平原地帶。關中南有秦嶺橫亙,四有隴山延綿,北有黃土高原,東有華山、崤山及晉西南山地,更兼黃河環繞,可謂山川環抱,氣勢團聚。在古代,有用“百二秦關”來形容關中險要的說法,意思是以百萬之眾攻關中,二萬人足以拒之。以兩萬之師擋百萬之眾,所恃者乃在其地形地勢之險。關中對中原,在地勢上呈高屋建瓴之勢,四麵有山河為之險阻,幾處重要的交通孔道,又立關以守之,從而形成能進能退、可攻可守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