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後不久,蒙特裏便叫喚子安,領著他來到村林北麵的一株大樹旁。樹下有個極大的樹洞,用灌木還有與樹幹同色的毯子仔細掩蓋著。當蒙特裏撥開這些偽裝,子安便了解了其中奧妙。
"武器庫?"黑暗精靈吃驚地問。
"你慣用彎刀,"蒙特裏還記得子安對付石巨人時弄斷的武器。
"我也有一把不錯的。"老遊俠爬到樹洞裏摸索一陣,找出了一把彎刀。蒙特裏出來後,子安也爬進洞內欣賞一番。老遊俠收藏了許多各式武器,從裝飾用的匕首到巨斧、輕重十字弓都有。所有的武器都被慎重地保養擦拭。樹洞盡頭有個沿著樹幹延伸向上的空間,展示著各種長矛。其中包括一把金屬柄的三叉戟,戟身足足有十尺長,除了一般的長戟尖外,兩側還有較小的倒鉤。
"你另一隻手習慣拿盾,還是短劍?"當羨慕不已的子安喃喃地從樹洞中出來後,蒙特裏問道。"除了有貓頭鷹標記的盾、劍、和頭盔外,你可以隨便拿。那三樣是我自己要用的。"
子安遲疑了一會,想像這位雙眼全盲的老遊俠穿上這些裝備近戰時,會是什麽樣子。"一把劍,"黑暗精靈終於開口。"如果你有另一把彎刀,那更好。"
蒙特裏好奇地望著子安。"一次用兩把刀,"老遊俠特別加強了語氣。"你可別自己弄得手忙腳亂。"
"對黑暗精靈來說,那沒什麽特別的。"子安回答。
蒙特裏聳聳肩,沒說什麽便鑽回樹洞內。"這把恐怕比較適合掛在牆上,"當老遊俠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把裝飾過度的彎刀。"你自己決定要不要用吧。不然,就選一把劍。那邊有很多。"
子安接過彎刀,掂了掂重量。第二把彎刀有點輕,似乎很容易折斷的樣子。不過子安還是決定用它。比起笨重的直刃劍,彎刀還是比較稱手。
"我會小心地保存這些武器,"子安保證。黑暗精靈知道,老遊俠給了自己一份非常珍貴的禮物。"而且,隻在必要時才使用。"子安也知道,這才是蒙特裏真正想聽見的話。
"那就祈禱永遠都不必用上它們吧,子安。法爾。"蒙特裏回答。"我見識過和平,也見識過戰爭。我可以告訴你,還是和平比較好!來吧,朋友。我還有好多事想教你呢。"
子安再次檢視彎刀,然後把它們收入腰帶的刀鞘中,回頭趕上蒙特裏。
不知不覺中,夏季即將來臨。這對師生興致高昂,期待下一季充實美妙的日子到來。
然而,損失了十名半獸人手下、二匹座狼、和一名寶貴石巨人盟友的半獸人大王,正憤怒地睜大充血的雙眼,搜尋黑暗精靈的蹤跡。
如果獲特裏和子安知道這件事,他們的笑容也許就不會如此燦爛。
格勒已經開始思考黑暗精靈回到幽暗地域,或是被鄰近的精靈、老遊俠捉走的可能性。隻要黑暗精靈還在這個區域,格勒就一定要找到他。半獸人大王不願冒絲毫的危險,而黑暗精靈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威脅。
"好吧,我想我等得夠久了!"某日下午蒙特裏嚴肅地說道。接著他又對黑暗精靈猛搖頭。
"等?"子安揉揉睡眼惺鬆的雙眼問著。
"你究竟是個戰士,還是法師?"蒙特繼續說著。"或者兩者皆是?
那種多天賦型的?地表的精靈們就有這種能力。"
子安的表情因困惑而扭曲。"我才不是法師!"他笑著說。
"你要保密是吧?"蒙特裏質問著,但他臉上的微笑卻緩和了這些粗魯的問題。他在子安的臥室洞外伸伸懶腰,並將雙手交疊在胸前。
"這樣不行。我收留了你,如果你是法師的話,我一定得知道。"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黑暗精靈不知所措地問著。"你何時……"
"霍特告訴我的!"蒙特裏不加思索立刻答道。子安真的被搞糊塗了。"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那場戰鬥,"蒙特裏解釋著,"你讓自己和一些半獸人的周圍區域暗下來。別再否認了,法師。霍特已經告訴我了!"
"那不是法師的法術,"子安無力地辯駁著,"而且我也不是法師。"
"不是法術?"蒙特裏問。"那是一種物品了?呐,讓我看看。"
"也不是物品,"子安答道,"是天賦。所有的黑暗精靈,包括位階最低的都可以製造出黑暗結界。那並不會很難。"
蒙特裏對這個解答思索了一會兒。在子安進入他的生命之前,他並沒有與黑暗精靈接觸過。"那麽,你還有什麽其他的'天賦'嗎?"
"妖火,"子安回答。"那是一條……"
"我知道,"蒙特裏對他說。"樹林中的牧師們常常使用這種法術。
所有的黑暗精靈都做得到嗎?"
"我不知道,"子安照實回答。"還有,我可以……應該說我曾經可以飄浮在空中。這就隻有黑暗精靈的貴族才做得到。不過恐怕我即將失去這種能力了。在我來到地麵之後這個能力就一直減弱,就像我的魔鬥篷、靴子跟這對由黑暗精靈打造的彎刀一樣。"
"來試試看,"蒙特裏說。
子安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集中精神。他感覺到自己開始變輕,接著雙腳便離開了地麵。但就在升起的同時,他的重量又立刻回到身上,使他降落到地麵。他隻升起了不到三寸的高度。
"了不起,"蒙特裏低聲說著。
子安隻能笑著甩甩自己的一頭白發。"現在我可以回去睡了嗎?"他轉身看著鋪蓋卷。
蒙特裏有個想法。他必須要更進一步了解子安的天賦,不論這是否跟法術有關。遊俠想到了一個計劃,不過這必須在日落之前實行。
"等等,"他叫住子安。"你可以等回落以後再休息。我現在需要你,還有你的'能力'。你可以立刻召喚出黑暗結界嗎?還是需要時間來準備法術?"
"隻要幾秒鍾,"子安回答。
"那麽快去拿武器跟裝備,"蒙特裏說,"然後跟我來。要快!我可不想失去白天的優勢。"
子安聳聳肩去更衣,然後便跟著遊俠走到山穀北邊的盡頭,這裏是樹林中較為荒涼的地方。
蒙特裏彎下腰,將子安拉到身邊,並指出一個長滿野草的土堆,在那旁邊有個小洞。
"這裏麵住著野豬,"老遊俠解釋著。"我不希望傷害它,但我恐怕無法靠近跟他們溝通。野豬是最難以預料的動物。"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子安懷疑蒙特裏是否要在這邊等野豬自己出現。
"快上吧,"遊俠說。
子安回過頭,一瞼狐疑地看著他,心想蒙特裏居然希望他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去麵對這位不速之客。
"去啊,"遊俠說。"麻煩你……就在那個洞口正前方施展你的黑暗結界。"
這下子安懂了。聽到他那像是鬆了一口氣的聲音,蒙特裏趕緊抿著嘴唇,以免自己笑出來。過了一會兒,土堆前的區域完全被籠罩在黑暗中。蒙特裏示意要子安留在原處等待,接著自己便向前走去。
子安提高警覺觀察、傾聽著。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鳴聲,接著便是蒙特裏痛苦的喊叫。子安趕緊起身向前衝去,還差點被他那位俯臥在地上的朋友給絆倒。
老遊俠不斷嘶吼扭動著身體,並沒有回應黑暗精靈低聲的呼喚。
到處都聽不到野豬的聲音,子安蹲低身子,想看看蒙特裏出了什麽事,蒙特裏卻突然跳起來緊緊抓住他的胸膛。
"蒙特裏,"子安鬆了一口氣,他以為老遊俠受了重傷。他俯身向前想麵對遊俠說話,卻被蒙特裏的盾牌打中頭側,很快地又站直了身子。
"我是子安啦!"黑暗精靈一邊揉著頭上的淤青,一邊大叫著。他聽到蒙特裏在他麵前跳了起來,接著則是遊俠的劍出鞘的聲音。
"那當然了!"蒙特裏笑著。
"野豬呢?"
"野豬?"蒙特裏反問。"這裏沒有野豬,你這個笨精靈。這邊從來就沒有野豬。現在我是你的對手了,來較量一下吧!"
現在子安完全了解了。蒙特裏利用他製造黑暗結界,隻是為了使他失去視力上的優勢。蒙特裏要以平等的條件向他挑戰。"盡管來吧!"子安似乎十分樂意與遊俠比試。在魔索布萊城的時候,子安最喜歡與劄克納梵互相以比賽鍛煉技巧了!
"顧好你的小命吧!"蒙特裏大聲笑著回答他。遊俠的劍從側麵劃過,子安則用彎刀把它擋開。
接著子安往前朝中央發動兩次快速的突刺,大部分的對手都會被這招擊倒,但蒙特裏早已就定位接下這招,他的盾牌發出兩聲響亮的撞擊聲。遊俠確定了子安的位置,便立刻把盾牌向前撞去。
子安要往旁邊閃避,卻又被迫退回。蒙特裏的劍再次從側麵揮砍下來,被子安擋住了。此時老人再次把盾牌向前擦去,子安死命想將之推開,腳步卻漸漸向後滑。
狡猾的老遊俠見狀便將盾牌用力推高,擋開子安的一把刀,並使他失去平衡,劍則正往子安的腹部揮去。
子安似乎感覺到這一台。他盡可能地彎腰向後縮,卻依然可以感覺到劃過的銳利劍鋒。
於是子安開始采取攻勢,接連使出許多巧妙狡猾的招式來結束這場比試,但蒙特裏卻接下了他每一招,使子安所付出的努力隻換得彎刀敲擊盾牌時的鏗鏘聲。遊俠壓身向前,子安隻能痛苦地抵擋著。
子安並不是沒有盲眼戰鬥的經驗,但是蒙特裏無時無刻都在盲眼的狀態下生活著,卻與一般視力正常的人沒有兩樣。
很快子安便發現自己在黑暗結界內沒有勝算。他正想將遊俠調離法術區域時,情況突然改變,黑暗術失效了。子安心想該是遊戲結束的時候了,他退後了幾步,感覺到腳底有逐漸隆起的樹根。
蒙特裏好奇地估量了一下他的對手,也注意到了他戰鬥態度的轉變,接著便壓低身子全力俯衝過去。
子安自作聰明地想縱身翻滾過遊俠,用腳飛踢遊俠的背部,等他匆忙轉身,失去方向感時再從另一側發動攻擊。
然而子安並沒有達到他要的成果。當子安跳到一半的時候,蒙特裏的盾牌正麵直擊他的臉部,子安大叫一聲,重重地跌到地上。
正當子安想甩掉腦中的暈眩感時,才察覺到蒙特裏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他背上,劍則架在自己的肩頭。
"怎麽……"子安問道。
此時蒙特裏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往都來得尖銳。"你低估我了,黑暗精靈。你覺得我又瞎又弱。以後別再這樣想!"
在這一瞬間,子安確實覺得蒙特裏已經憤怒到像是真的要殺了他。他知道自己這種輕視的態度傷害到老遊俠了,但他也發現,這個充滿自信與能力的蒙特裏。迪布洛奇,在他年老的肩上卻背負著所有的重擔。這是從他遇見遊俠以來第一次想到,當這個人失去視覺時是多麽的痛苦。子安心想,除此之外,蒙特裏還失去了什麽?
"太顯而易見了,"在短暫的沉默後,蒙特裏開口說道。他的語氣又趨於和緩。"你想從高處攻擊我。"
"除非你能感覺到黑暗術消失,否則那並不明顯。"子安答道,心想究竟蒙特裏的盲眼是到了什麽樣的程度。"我絕不會在黑暗中使用交叉下壓,因為我看不見。但是一個睛眼的人怎麽能知道法術已經消失了呢,"
"你自己告訴我的!"蒙特裏反駁道,依舊沒有要從子安背上下來的意思。"你的態度!你的腳突然快速移動,在絕對的黑暗中那樣的腳步太快了。還有你歎氣的聲音!代表你鬆了一口氣的歎氣聲,因為你知道自己無法在失去視力的情況下贏我。"
蒙特裏從子安的背上起來,但黑暗精靈卻依舊趴著,思索著剛才的教訓。他了解到自己對於這位同伴實在所知甚少,有許多蒙特裏看重的事,他卻視為理所當然。
"起來吧,"蒙特裏說。"今晚的第一課就此結束了。這是很寶貴的經驗,不過我們還有很多事得做呢。"
"你之前說過我可以去睡覺,"子安提醒他。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會更厲害些。"蒙特裏朝趴在地上的黑暗精靈微笑著。
當天晚上子安忙於吸收許多蒙特裏所灌輸的知識,在那時以及之後的許多天,老遊俠便開始收集有關這位黑暗精靈的資訊。他們的課程著重於眼前的事物,蒙特裏教導子安關於世界的事,以及如何在此求生存。有意無意間,子安總會避開談論自己的過去。像這樣故意提起過去的事,觀察對方受到刺激的程度,而非提出明確的問題與答案,幾乎已經成為兩人之間的一種遊戲了。蒙特裏說了許多他冒險時的奇聞軼事,比如與地精們的戰役、以及那些嚴肅遊俠們彼此拿來開的玩笑。不過子安對過去的事還是有所防備,但他說了關於魔索布萊城、據詐的學院以及家族間野蠻的鬥爭等等……這些都遠超出了蒙特裏的想象。
雖然黑暗精靈的故事已經十分精彩,蒙特裏知道子安還是有所保留,他的肩上依舊扛著重擔。最初遊俠並不想逼迫子安說出來。
他耐著性子,對於子安在遊俠技能上突飛猛進,又能與他以相同的原則看待世界感到十分滿足。
某天晚上,在銀白色的月光下,子安與蒙特裏躺在木椅上休息,椅子是遊俠在一棵大常綠樹高處的粗枝上所搭蓋而成。下弦月的光暈在快速流動的雲層間忽隱忽視,美景令黑暗精靈心醉神馳。
此時關海法正舒服地趴在老遊俠腿上,當然,蒙特裏無法看到月亮,但他也同樣享受著這美好的夜晚。他輕撫關海法頸部的厚暖毛皮,一邊聆聽著微風帶來的許多聲音,雖然子安的聽力勝過蒙特裏,但其中有許多生物的聲音黑暗精靈卻未曾注意到,每當蒙特裏聽到田鼠不滿某隻貓頭鷹(可能是霍特)打擾其用餐所發出的憤怒敗吱聲,要將貓頭鷹趕回洞裏時,便不時輕笑著。
看著遊俠與關海法如此輕鬆自在,並接納對方,子安卻感到友誼與罪惡感帶給他的一陣刺痛。"或許我根本不該來這裏。"他輕聲說著,回頭凝視著月亮。
"為什麽?"蒙特裏低聲問道。"你不喜歡我煮的萊嗎?"當子安一臉陰鬱地回頭時,這句話卸下了他的防備。
"我是說,來到地表,"子安試著從憂鬱中擠出一絲笑容。"有時候我會覺得這是一種自私的行為。"
"生存通常就是這樣,"蒙特裏回答。"有時候我也會覺得自己自私。我曾經被迫持劍刺入某人的心髒。殘酷的世界會苛責你的良心,但它最好隻成為過往雲煙,而不是把這種感情帶到戰鬥裏。"
"我真希望能忘記那一切。"子安像是對著月亮自言自語,而非對著蒙特裏說話。
子安的話震攝了蒙特裏。當遊俠越是熟悉子安,也越能感受到他肩上無形的重擔。這個黑暗精靈在精靈中雖然還很年輕,卻已深通世故,戰鬥的技能也遠勝於職業戰士。不可否認的,子安所遺傳到的黑暗天賦可以在地表世界裏庇護著他。根據蒙特裏的推測,子安應該可以不理會那些偏見,靠著他優秀的天賦過著長久平安的生活。
蒙特裏心想,那麽究竟是什麽,成為了這個精靈肩頭的重擔?子安痛苦的表情總比笑容多,也太過苛責自己了。
"那麽你所悔恨的都是真的嗎產蒙特裏問道。"其實大部分都不是。大部分自己所承受的重擔都是一種錯覺。我們……至少對我們這些誠實的個體而言,總是嚴己律己、寬以待人。我猜想這是一種過程,或是一種祝福,就看你怎麽看待了。"他對子安發出了無聲的歎息。
"把它當成一種祝福吧,朋友,來自內心的呼喚會迫使你朝高標準努力。"
"可真是令人沮喪的祝福。"子安漫不經心地答道。
"那是因為你沒有停下來思考:這樣的奮鬥會帶給你什麽好處,"蒙特裏不加思索地說道,他早猜到子安會這麽回答。"誌向愈小的人成就也愈小。這是毫無疑問的。我認為伸出手摘星星會比因為知道自己辦不到,就沮喪地坐在原處來得好。"他對子安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至少那個試著去摘的人也算伸了個懶腰,可能看到不錯的景色,說不到還能摘到蘋果哩!"
"也可能被某個躲在暗處的殺手看到,放出低空箭射中。"子安不悅地說著。
聽到子安不斷湧出的悲觀想法,蒙特裏無奈地偏著頭。看到這個善良黑暗精靈內心傷痕累累,也令他感到十分痛苦。"或許他會被射中,"蒙特裏的語氣轉為嚴厲,"隻有對好好過活的人而言,死亡才會顯得重要!就讓箭低飛去射中那個給縮在地上的家夥吧!他的死根本還不算是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