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千裏之外
天洛,大梁之國都,自大梁受北齊所迫南遷,在此建都已有百年,城池雖然房屋鱗立,行人如熾,可是除了遠遠近近的一些酒樓、以及遠處勳臣功將們的府邸,所有的房屋幾乎沒有超過兩丈高的,眺目望去,遠處一片日光餘暉處那片金碧輝煌的建築自然便是皇城了。
時至正月,京都的熱鬧絕非偏遠小城可比,舉國的才子墨客在此齊聚,商人富戶更是摩肩擦踵,甚至不乏黃頭發藍眼睛的傳教士出現在街頭巷尾。
皇城之內歌舞之聲不絕於耳,朝臣不停出入與宮門之間,顯然剛剛結束了早朝。
大殿之中,皇袍老者立與金碧輝煌的禦書房之內,靜靜的觀賞著麵前一副字,左右宮娥垂首而立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潔白宣紙上,隻書一首小詩:
金戈鐵馬震邊關,守域攻城血浸衫。舊賦新詞輪換作,誰憐白骨亂蒿邊。
趙閑寫下此詩,隻是諷刺當時在場的眾多才子,可卻沒想到這首詩在沈淩山眼裏,則是諷刺大梁現在的情況。
大梁是文人的天下,因為大梁是讀書人撐起來的,各路軍隊中執掌賞罰的監軍,皆是輔國堂之人,由皇帝親自派遣監視各地兵馬的調動,必要之時可行使主帥權職指揮軍隊。
文人自認以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為己任,處處想著百姓。
可那些為了不傷害幫北齊攻城的暴民,便賠上整隻軍隊的將軍士兵,有誰去憐憫?
沈淩山曾經出任金陵城的都指揮使,手下三萬將士血戰至八百人,在窮途末路之際依仗武藝拚死刺殺了敵軍主將雷克敵,才一戰成名有了今天的地位。
可正如趙閑所說,他並沒有什麽好自豪的,他本可踞城而守輕易擋住北齊,可是他能守嗎?
地下跪拜一人,紅袍白須臉色沉穩,正是大梁的兵部尚書沈淩山,垂首而立靜靜等待著。
“好字。”稍許,皇袍老者微微抬目,並沒有評價這副字的內容,看向跪拜在地上的沈淩山,輕聲道:“沈愛卿,你代朕巡視江南尋來這副好字,朕大為歡喜。”
梁帝微微招手,旁邊內侍便收起了字卷,靜靜退向一邊。
隻提字,不提文。
沈淩山額頭慢慢流下一絲冷汗,略微思索,叩首朗聲道:“大梁國泰民安,各地文風甚重乃是大梁之福,此副字卷是常州一名為趙閑的鐵匠所書,老臣見其這手字寫的頗好便帶回來請陛下一觀,隻可惜此子僅文筆出眾見識卻頗為膚淺,算不上大才,行軍打仗更是一竅不通,念其年幼無知,陛下莫要當真才是。”
沈淩山額頭觸地,態度謙卑,靜靜等待著梁帝的反應。
梁帝微微點頭,輕讚道:“竟然隻是一鐵匠,常州的文風當真鼎盛,此子能寫出這首好字,也算是鐵匠裏麵文采最好的。”
梁帝開口一笑,沈淩山立刻躬身,符合笑道:“陛下所言極是,此子恐怕也是文人中鐵打的最好的。”
“哈哈哈…”梁帝和沈淩山皆是開懷一笑,旁邊宮娥嘴角也透出一絲笑意。
鐵匠裏文采最好,文人裏打鐵最棒,此人還真會投機取巧,這能算什麽真本事。
沈淩山擦擦額頭的冷汗,正想告退,殿外遠遠卻傳來內侍的高呼:
“報!天佑大梁,邊關大捷!金陵大捷!報!天佑大梁,邊關大捷…”
一聲聲由遠及近,周邊宮娥接轉頭觀望,眼中露出一絲喜意。
梁帝猛然起身,眼中此時才露出真正的喜色:“快快呈上來。”
沈淩山眼中透著一絲意外,見此忙行至進來的內侍身前接過公文,心中好奇卻不敢拆開,恭恭敬敬的遞到了梁帝麵前。
一個老太監連忙接過,在梁帝的示意下,小心翼翼的拆開紙封,露出一絲歡喜,用公鴨嗓子念道:“北齊賊將雷克沙與除夕之夜率兩萬兵馬突襲金陵,微臣率金陵全城軍民固守,嶽平陽嶽都督之子嶽季恒攜三千部眾出城阻截,無奈敵軍勢威死喪過半退敗,此城危急存亡之際,誠蒙聖上之威,恢弘誌士之氣,軍中突殺出一小將,攜四百步卒衝進北齊陣中,單槍匹馬親手擊傷敵將雷克沙與石元,叫陣數番無人能擋,所攜步卒接連戰死無一人後退,在千鈞一發之際援軍及時趕到,成功擊潰北齊賊子護住金陵一城…”
“好一員虎將!”梁帝聽到此處,禁不住猛一拍手:“朕好久沒有聽到如此令人振奮的奏折,賞,給朕好好犒勞金陵的將士。”
“陛下萬福,此乃大梁之幸事。”沈淩山被這喜報給驚了一下,忙誇讚了起來。
梁帝也微微點頭,扶須大笑:“沈愛卿,這員愛將,可比你當年還要威風。”
沈淩山忙垂首稱是,他親手宰了雷克沙的弟弟雷克敵,當然知道雷克沙是什麽人,見有人擊潰了雷克沙所攜的部眾,忍不住開口問道:“劉公公,這位小將姓甚名誰,是何方人士?”
劉公公見梁帝高興,臉上也笑開了花,忙往下仔細一看,開口道:“這位虎將姓趙名閑,年僅十七常州人士,和沈大人你可是同鄉。”
劉公公說的此處,突然愣了一下,暗道:這莫不就是剛才寫字的哪位?劉公公臉色微微一僵,垂首屏息不在多言。
梁帝頗為意外,深邃的眸子裏閃出一絲異色,看著又開始留冷汗的沈淩山,他搖頭笑道:“沈愛卿,這個趙閑,你可是看走眼了,他這仗打的挺好,好到朕的心坎了去了,傳他進京,朕要親自見見他。”
“陛下所言極是,臣知罪。”沈淩山臉被打的‘啪啪’響,眼皮都狠狠跳了幾下,垂首再也不敢多言。
旁邊的宮娥太監都多了幾絲好奇,年方十七便有這等功績,不用想也知道發達了,被陛下親口傳喚進京麵聖,前途不可限量啊。
趙閑坐的是船,速度當然比不上官家的八百裏加急的公文,沿著長江走走停停,正月快完了才行至洞庭湖。
早春時節,春寒寥峭,但是枝頭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經冒出淡綠的新芽。
趙閑盤坐小桌前,身著便袍頭發束起,仔細揣摩著桌上的黑棋白子。
徐徐帶著寒意的威風吹進船艙,作於對麵的蘇婉雲撥了撥自耳邊垂下的黑發,淡淡的道:“五子連珠,你又輸了。”
“切!”趙閑臉上微微有些鬱悶,他一手五子棋縱橫常州數年從未遇到敵手,在船上的日子很枯燥,他前幾天教怡君下棋被蘇大姐看見,也頗有興趣的學了兩手,哪想到她一下就來了興趣,整日裏以虐待趙閑為樂。
怡君還在睡懶覺,趙閑隻能陪著蘇婉雲下棋,他抬手把黑白子分開,無奈道:“有什麽好囂張的,看我這盤讓你一子。”
蘇婉雲輕輕搖頭,把竹編的棋簍放到了一邊,抬眼看著趙閑認真道:“和你下棋相當無趣,馬上就要倒京都,我來告訴你你該知道的事情。”
有沒搞錯,次次贏我還敢說無趣?趙閑心中不服,可下棋這玩意當真不是她的對手,便自顧自的把玩著棋子說道:“我該知道什麽事情?”
蘇婉雲輕輕一笑:“怡君讓你去京都的目的,你應該知道吧?”
“讓我冒充她老太爺的孫子當繼承人,我知道。”趙閑很沒興趣的點點頭,無緣無故跑去當人家孫子,實在太為難他了。
“我現在告訴你的,就是你接下來該知道的事情。”蘇婉雲繼續道:“從今天起,你就性安,乳名厲兒,十七歲,是安家的長房長孫,任務是繼承安家的產業。”
“等等!”趙閑抬起頭來,問道:“安家是什麽地方?”
既然是安家的長房長孫,那怡君也姓安了,安怡君,挺好聽的名字。
可是聽聞要繼承安家的產業,趙閑心裏就一陣不舒服,這明白的就是合夥蒙騙人家的家產,有些太下作了一點。
蘇婉雲梳理了下思緒,認真道:“安家先祖安宇博,本是青山鎮一農戶,大梁遷都至天洛後從軍,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受封鎮國公,安家曆代名將輩出,傳至今日鎮國公安塵,亦是大梁第一名將,聖上親封鎮國大將軍,官拜太尉,大梁除了金陵與江城兩座要塞的兵馬和禁軍,其餘兵馬皆受鎮國公調遣,其摩下軍隊矯勇善戰,被百姓尊稱為‘安家軍’……”
“再等等!”趙閑一腦門冷汗,他本以為是去某個大戶人家騙的錢財,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趙閑嘴角微微一抽:“你的意思,不會是讓我去當朝鎮國公的家裏,冒充他的長孫,繼承他的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