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景漠宇才二十二歲,而景安言隻有十七歲。他是她最深的執念,他想尋找親人,她便陪著他天涯海角地尋找;她是他最深的牽掛,走遍萬水千山,他都會把她牢牢地記掛在心上。
她笑著握住傘柄,凝望著景漠宇的身影漸漸走遠,遮陽傘遮去了陽光的熱烈,卻遮不住她心頭的熱烈,她笑著對自己說:“這個男人,我要定了!”
遲遲不見她跟上來,景漠宇回頭問:“言言,怎麽了?”
“沒什麽。”她快步追上去,與他並肩而行,“王警官說往東走一百米,有一條小巷,黃大娘的家在小巷的盡頭。”她指著前方一排房子說,“應該是往那邊走。”
“嗯。”他加快了腳步,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
伴隨著慎重的腳步聲,他的目光流連過一家一戶的門窗和圍牆。看著陌生的景物,他努力去回憶,想在記憶中搜尋出哪怕一點點相似的畫麵,然而,在他的記憶中除了一幅青山綠水的畫麵,一無所有。而那幅畫麵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他早已分不清了。
在老巷子裏繞了幾圈,他們終於根據“寶貝回家”網站上的信息,找到了黃大娘的家。那是一棟年久失修的舊屋,屋簷的瓦少了幾片,門上的鎖也生了一層厚厚的鐵鏽。擺滿各種回收廢品的屋子裏,一個白發蒼蒼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
網站上的資料明明寫著她今年四十六歲,可她那張頹然蒼老的臉仿佛已是六十四歲的模樣。
景漠宇沉默地看著女人,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將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下來,放在手心裏,遞到女人的麵前。他盡量放低聲音,試探著問:“您記得這個嗎?”
女人呆滯的目光掃過十字架,毫無停留地移開,又繼續自言自語。
景漠宇沒再多問什麽,在桌上放下一遝錢,便安靜地離開。
景安言想要跟著他離開,忽然看見斑駁掉漆的木桌上放著一排相框,上麵都是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的照片,每一張都笑得天真純潔。她走近些,細看照片上的男孩兒,他很漂亮,圓臉、大眼睛、薄唇,乍一看,還真有些像景漠宇小時候的樣子,但是仔細對比又覺得不同,他年幼時的膚色要更白一些,鼻梁也更挺直。
看來,這黃大娘確實不是他要找的人。
帶著沉甸甸的失望,他們乘著快艇離開漁村。一路上,景安言不住地歎氣,一臉惆悵,而景漠宇的表情卻平靜無波。他向來如此,無論內心泛起怎樣的波瀾,表情都是這般清冷。
“哥——”
她想勸他,後麵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他已猜到她要說什麽,於是先開了口:“我沒事,你不用安慰我。在來之前,我就已經知道她不是我媽媽。”
“你已經知道了?那你為什麽要來?”
“想來看看她,也希望——”頓了頓,他說,“遇見奇跡。”
奇跡,當人發現自己的力量太過渺小時,總期待著奇跡發生。然而,奇跡之所以被稱為奇跡,就是因為它極少發生。
景安言望著遠方,對著即將沉沒的夕陽默默地許願:“我希望奇跡真的會發生,希望他能找到他的親生父母。”
海風夾著鹹澀的腥氣迎麵吹來,打在她的臉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一個雨天。那天,她堅持要陪景漠宇去北方找親人,她的父親景昊天忽然問她:“言言,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找到了親生父母,回到親生父母身邊,你會不會難過?”
當時她沒有回答父親的這個問題,但此刻想起,她不禁偷偷加了一個願望:“我希望他能和我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快艇停在了海口的一個港口時,天色已晚,他們在海邊簡單吃了些東西,便去了預訂的酒店休息。月明星稀的夜晚,景漠宇坐在沙發上讀《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景安言枕在他的腿上,凝望著他低垂的眉眼,他的眉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無可挑剔,眼波清澈得如同被雨水洗過的碧湖,好看極了。
對她心存非分之想多年的齊霖同學總說她犯花癡,才會喜歡上景漠宇這種除了長得帥,沒有其他優點的男人。她承認,她最初愛上景漠宇,的確是見色起意,但她對他的感情絕不隻是這樣。
當你害怕黑夜的寂靜,一個男人坐在你床邊給你講灰姑娘和王子相遇、相愛、相守的愛情故事,把自己講到無聊得哈欠連天,卻不肯走,**漾在眼角眉梢的溫柔,勝過碧水映皎月的清冽,更勝輕煙繞落霞的優雅……
當你青春期萌動,跟老爸一言不合,叛逆地離家出走,迷失在陌生的街道上,一個男人在晚霞即將消失的一刻,跑向你,被風吹亂的發絲流動著墨玉般的光澤,額頭上的汗滴閃動著晶瑩的光……當你為了高考廢寢忘食,餓得前胸貼後背,打電話找一個男人訴苦。
半小時後,那個男人用保溫箱裝了滿滿一大盤邢記的醬骨頭出現在你的麵前,用手指寵溺地揉亂你的發……當有人向你舉起槍,一個男人毫不猶豫地擋在你的麵前,偉岸的脊背像是可以為你撐起一片天地。轉瞬間,子彈穿透他的胸膛,血流如注,他卻還在安慰你:“別怕,我沒事,不會死的……”
如果你還沒愛上這個男人,那你肯定沒長心。景安言自認長了心,還是一顆火熱滾燙的心,所以,她死心塌地地愛上了他。
“為什麽這麽看著我?”不知何時,景漠宇的目光已經從《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移到她的臉上,對上她的視線。
她不禁臉一紅,坐起來,避開他探索的目光說:“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
“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想到景安言會問這個問題,他愣了愣,重新審視一番她的樣子,才恍然發覺她已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及腰的長發被蕾絲發帶鬆鬆地綁著,露出小巧的瓜子臉、細長的眉、挺直的鼻梁,一顰一笑,眼波流轉,已是青春期少女的甜美模樣。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的小公主竟然長大了,已經可以談“愛情”
的話題了。
見他不答,她的表情立刻變得緊張,不安地問:“哥,你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沒有。”
“你騙人!你都二十二歲了,很多男人到了你這個年紀都結婚了,你怎麽可能沒有女朋友?”
“真的沒有。”他認真地解釋,“我為了提前畢業,沒日沒夜地學習,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感情問題。”
“哦?這麽說,你也沒有喜歡的人?”
“沒有。”他目光微動,反問,“你怎麽突然問這個?該不會,你有喜歡的人了?”
她偷偷地瞄一眼他的臉,臉更紅了,扯著衣擺小聲問:“哥,如果我喜歡上一個男人,很喜歡的那種,可他好像不喜歡我,我該怎麽辦?”
他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才鄭重地回答她:“很簡單,用盡一切方法得到他,讓他愛上你。”
“你怎麽跟爸爸說的一樣啊!”她撓頭,有些事說得簡單,做起來太難了,“如果我能做的都做了,他還是不喜歡我呢?”
“那你告訴我他是誰,我會讓他永遠沒有機會愛上別的女人。”
“為什麽?”
“我不想看見你傷心。”
她笑了,眼角眉梢都含有甜蜜的笑意:“好呀,大丈夫一言九鼎,到時候我告訴你他是誰,你一定不要讓他有機會愛上別的女人!”
“好!”他很自然地把她摟在懷裏,捏捏她泛紅的小臉,“不如你現在就告訴我他是誰,我抓緊時間幫你把他弄到手,免得夜長夢多。”
就是你呀!這句話到了嘴邊,她終沒有勇氣說出口,一番百轉千回的心思後,她附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有一天,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他沒再追問,看看手表,提醒她:“已經十一點了,你該睡覺了。”
“好!”安言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洗手間,飛速地洗了澡,換了件睡衣,爬到**。其實,她知道景漠宇預訂了兩間大床房,可她故意裝作不知道,打算賴在他的房裏不走。
“這是我的房間。”他含笑看著她,語氣中毫無厭煩,滿滿的都是寵溺。
她便仗著這份寵溺,雙眼緊閉,裝作睡得很沉。她這點小伎倆怎麽可能瞞得過心如明鏡的景漠宇,但他沒有揭穿,起身走進衛生間,拿著吹風機走出來,坐在她的床邊,輕輕撩起一縷濕透的長發,放在手心裏。
吹風機的轟鳴聲在耳邊響起,暖意融融的風吹著她的頭發,她笑著睜開眼睛,翻身趴在他的腿上,頭枕著他的雙膝。黑色的睡裙被吹風機的暖風吹得輕顫,溫柔的指尖輕輕地撩動著暖風中飛揚的長發,房間裏彌漫著清幽的暖香……
她感受到他發自心底的疼愛、寵愛、溺愛,那麽自然又那麽深刻,她堅信他也在愛著她,就像她愛他一樣刻骨銘心,他們之間隻差一句表白,一句“我愛你,你也愛我,對嗎”。
那麽,就等他畢業回國吧,等他們可以朝夕相對的時候,她就對他表白。她偷偷幻想著他被表白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她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了!
一個月後,景安言正式成為T 大的學生。九月的校園,四處彌漫著桂花香,濃烈、熱情,就像年輕男女的身體裏分泌的荷爾蒙。景安言一天上了四節課,全身的能量都被腦細胞消耗殆盡。捂著空****的肚子,她向室友們提議去學校附近的火鍋店改善一下夥食,該提議被全票通過。
四個女生歡歡樂樂地去火鍋店,在公寓門前時,愛八卦的室友李韻驚叫一聲,指著不遠處一輛豪車,激動得手舞足蹈:“這不是雜誌上的那款車嗎?實物比照片還漂亮,顏色太正了!”
眾人順著她的指尖看去,皆歎為觀止。
就在眾人目光最集中的時刻,車後門被司機拉開,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下來。迎著光,景安言看不清他的臉,隻是模糊地掃了一眼,便認出了他是誰。她立刻飛奔過去,在人潮湧動的午餐高峰時段,無比熱情地擁抱住自己想得肝腸寸斷的男人:“什麽時候回國的?可想死我啦!”
室友們見此火辣的場景,全部過來圍觀。她厚顏無恥地給她們介紹:“給你們介紹下,這是我未來的老公。”
大家頓時被她誤導,眨著眼幻想著灰姑娘般的愛情童話。景漠宇自然不會被誤導,扯下她糾纏著他的手臂,及時阻止她散布緋聞:“我是她哥哥。”
“你別不好意思嘛。”她笑著朝他眨眨眼,“她們都是我的姐妹,不用跟她們保密的。”
景漠宇看出大局已定,不做無謂的掙紮:“好吧,既然都是你的姐妹,今晚就找個好地方,請你們吃頓好的。言言,你想吃什麽?”
“肉!”
這個提議也被全票通過。
在景安言百般“調戲”帥哥的過程中,姐妹們飽餐了一頓,很自覺地先回學校,不打擾她和景漠宇的二人世界。臨走時,自詡愛情專家的蘇洛同學對她擠擠眼睛,湊在她的耳邊小聲說:“經本愛情專家鑒定,這個男人值得托付終身!”
她對專家的鑒定結果非常滿意,豎著大拇指說:“不愧是專家!”
李韻也擠過來:“親愛的,晚上不用給你留門了吧?”
她也想不留,悄悄瞄瞄景漠宇淡然移開的視線,哀怨地說:“你還是給我留吧。”
與室友們揮手告別後,景安言迅速地拉著景漠宇辦正事,當然,她的正事就是逛街、要禮物、要寵愛。逛完街,她原本打算跟著他去他住的酒店小坐一會兒,接著小談一番,再接著就可以“小睡”了。結果,一晚上軟磨硬泡纏了他好久,最後,她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他送回了寢室。
“你這次回國能待多久?”回程的路上,她為了拖延時間,盡量放慢腳步,多找些話題聊天。
“我不走了。”仰頭望望天空上的繁星,他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最近國家非常重視環保,對工業廢料的排放管控非常嚴格,紅土山被勒令停工整改。爸爸希望我能回來幫他。”
“真的?那太好了!”驚喜過後,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的研究生課程都修完了?”
“還差十幾個學分,以後有機會再繼續修吧。”
“那怎麽行!”她立刻拿出手機,“我給爸爸打電話,讓他找別人幫忙。”
景漠宇搶下她的手機,搖頭說:“言言,爸爸若不是迫於無奈,也不會要我這個時候回國。”
“可是——”
“前不久,秦叔把女兒安排進了公司。她連續簽了三筆大訂單,公司的股東對她刮目相看。爸爸擔心我明年畢業再進公司,總經理的位置會坐不穩,才會這麽著急地叫我回來。”
細細思量一番,她懂了父親的苦心。
景天公司是她的父親景昊天與另外三個朋友一起創立的,以開采貴金屬礦產資源為主。景昊天的股份最多,兼任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理。
如今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早有把總經理的位置傳給景漠宇的心思,但是,景漠宇在公司無功勞、無業績,又是身世不明的養子,難以服眾。
現如今,礦山開采出了問題,如果他把這件事處理好,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接手景天公司了。
“或許爸爸是對的,可你的學業——”她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這樣吧,你先進公司把總經理的位置占了,等我畢業之後再去公司頂替你一陣子,讓你去美國把學分修完。”
“好!”景漠宇笑了,不是笑她天真,而是被她天真背後的全心維護惹笑了,“好妹妹,算我沒白疼你!”
“那是當然,所以,你以後要加倍地疼我!”
“好!”
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到宿舍樓下,景安言拖拖拉拉很久,才被景漠宇勸到大門前。臨別時,他用指節輕輕地敲了敲她的頭:“回去跟你的室友們說清楚,別弄得好像我們有奸情似的。”
“我們沒有奸情嗎?”她在他的臉上飛速地親了一口,仰著滿足的笑臉,“這還不算奸情?”
他抹抹臉上的口水,故意板著臉教訓她:“都這麽大了,還胡鬧。”
“我沒胡鬧!”她看著他,腦子一熱,勇氣突然滿格,她收起笑意,認真地對他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喜歡的男人是誰嗎?現在,我告訴你——我喜歡的人是你!”
話說出來,景安言的腦子冷靜了,勇氣也消失了。她借著校園昏黃的路燈光,故作鎮靜地看著他,手已經緊張地糾結在一起,手心被汗水濡濕。她像是一個犯人,等待最後的審判。分明隻等了短短的幾秒鍾,於她,卻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景漠宇在幾秒鍾的愣怔後,說:“言言,這個玩笑不好笑。”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
他迎上她真切的目光,漸漸收起了唇邊的笑意,緩緩地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審判結果終於來了:“我是你哥哥。”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在我心裏,你始終是我的妹妹。”這是景漠宇給她的回答,那麽果斷、那麽堅決,可她比他還果斷,比他還堅決。
“在我心裏,你就是我未來的丈夫,改變不了!”
不給他再拒絕的機會,她轉頭跑進宿舍樓,留下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他搖搖頭,再搖搖頭,才離開。
那天之後,景漠宇一如既往地寵愛景安言,對她百依百順——除了讓她做他的女朋友。
她每一次信誓旦旦地對他表白:“我喜歡你,我要做你女朋友!不然,你做我男朋友也行!”
他總是笑得不屑一顧:“傻丫頭。”
他說她年幼無知,才會把兄妹之情錯當成男女之愛,並且試圖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打消她對他一往情深的癡念。她卻堅定地以為可以改變他的想法,偏執地想去證明她對他的愛很深,很深。
從十七歲到十八歲,整整一年時間裏,她很努力很努力地靠近他,想盡一切辦法地證明自己對他的愛,即使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堅定不移。
比如,三百六十五天裏,她每晚都給他發短信說:“我想你!”他回複的永遠都是一個字:“嗯。”
再比如,她用一年打工賺的所有錢給他買了一雙鞋,在他生日那天送給他,他表情嚴肅地警告她:“以後不許再去打工,好好學習才是你的正經事。”
還有,她堅持每天織圍巾,帶著情意一針一線地織著。在第一場雪落下時,她將圍巾輕輕地圍在他的脖子上,他說 :“這條圍巾不太適合我。”
這一年中,她向他走了九十九步,期待著他能向她靠近一步。然而,她走了九十九步,他退了九十九步。
景安言不是沒想過放棄,但愛情哪裏是那麽容易就放棄的東西?輾轉反側,幾經徘徊,她最終還是決定繼續走下去,她從來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女人!
而就在此時,有個消息傳來:她的親爹給景漠宇安排了一樁婚事,女方家裏資產雄厚,是商業聯姻的上佳之選,女方本人也是本地名媛。
“哥!”
午夜時分,景安言直接衝進景漠宇的臥室。她是連夜從學校趕回來的,為了那個消息。
景漠宇剛洗完澡,隻在腰上鬆鬆地圍著一條浴巾。景安言顧不上此情此景的尷尬,此時也絕不是矜持的好時機——有時候,你一矜持,有些重要的人和東西就會從此消失。
景安言的聲音有些發顫:“哥……你,你愛邱媛媛嗎?”
“邱媛媛?”景漠宇麵上有幾分不解。
“就是爸爸讓你娶的那個女人……”
“哦。”景漠宇拿了件睡衣,披上,沒了下文。
景安言又急又氣:“你寧願娶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也不願意娶我?你,你——”
景漠宇倒是鎮定,慢悠悠地用自己的杯子倒了杯水,遞給她:“喝杯水,慢慢說。”
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她心情平複了一些,語氣也軟下來:“你要是娶一個你真心喜歡的女人,我無話可說,也會心甘情願地叫她一聲嫂子……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是一個你不認識的女人?”
“因為,除了你,是誰都無所謂。”
她愣住了:“什麽叫‘除了我,是誰都無所謂’?”
“你是我妹妹,我也隻有你一個妹妹,我不會娶你。”
一聽他又拿兄妹關係說事,她又有些急了,不僅額頭上滲出汗,眼眶裏也起了水霧:“我才不是你妹妹,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那我這十幾年,都是白疼你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心裏又急又氣,還委屈,這下眼淚終於控製不住,一顆顆從她的臉頰滑落,落在他的心尖。
景漠宇自認是個凡事都能狠得下心、做得到決絕的人,唯獨對從小守護的景安言,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絕不了情。他無可奈何地將她拉到他的身邊,用紙巾擦去她臉上的淚水:“言言,我不娶你,是因為我心疼你。你這麽可愛,值得一個男人全心全意地愛你、寵你。而我,每天有太多事情要做,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心情和你談情說愛、如膠似漆?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更給不了你想要的愛情。”
看出他是真的心疼了,她眨眨眼,多擠出點悲情的眼淚讓他更心疼:“和你結婚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你不用跟我談情說愛、如膠似漆,你隻要把我娶了就行!”
“言言,別傻了。你才十八歲,正是好好談一場戀愛的年紀,其實齊霖是個不錯的男人,他對你……”
“你別再把我推給別人了!除了你,我誰都不會嫁,我也不會讓你娶別的女人!”
“……”
景漠宇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沒再多說什麽。
他從不對這個寶貝妹妹提起景天公司的事情,她自然不了解他在景天公司的處境。
一年前,他進入公司,快速建立了一套完備的廢水處理係統,通過了政府的考核驗收,紅土山重新開工。但他並沒有名正言順地成為總經理,股東們丟給他一個更大的考驗——讓他在兩年之內,為景天公司打造出一個從貴金屬礦產資源開采、冶煉,到貴金屬製品生產的完整產業鏈。
這個產業鏈需要龐大的資金支持,景天公司沒有足夠的資金,於是,景昊天想到了商業聯姻。
景漠宇沒有拒絕,因為這的確是最方便快捷的解決方式,而且……還能讓景安言對他徹底死心。
她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思,一心隻想著阻止他娶一個完全不愛的女人。
思索了一晚上,她終於想到了阻止他結婚的方法。
第二天一大早,她站在四十五層的大廈天台上威脅他說:“景漠宇,你要是敢娶別的女人,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她親爹嚇得臉都青了,景漠宇好像路過似的,無所謂地看著她:“那你就跳吧,四十五層也不高,頂多摔得腦漿四濺、麵目全非,說不定眼珠子還會掉出來。我是不會給你收屍的,我怕晚上做噩夢。你讓爸爸給你收屍吧。”
一想到自己腦漿四濺、麵目全非的場景,景安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指著他的手指微微發顫:“你有沒有良心啊?我都死得那麽慘了,你還不管我?”
他含笑看著她,對著她腳下的萬丈深淵揚揚線條優美的下頜:“我還有個合約要簽,你抓緊時間跳吧。”
她見沒戲唱了,自己灰溜溜地爬下來:“哼!無聊,不陪你玩了。”
“不跳了?”
她橫他一眼:“等你結婚那天,我再跳!我讓你老婆天天晚上做噩夢。”
那次“跳樓”事件沒嚇到景漠宇,倒是讓她的親爹景昊天如夢初醒般覺悟了。他回絕了朋友的好意,開始撮合她和景漠宇,還對她承諾:“言言,你別擔心,爸爸替你做主了,等你大學畢業,爸爸就安排你和漠宇結婚。”
她將信將疑地問:“他真的會娶我嗎?”
一向霸氣的景昊天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我把他養大,給他最好的教育,給他最好的生活,還會讓他做景天的總經理。我現在把最寶貝的女兒都交給他,他憑什麽不要!”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不要呢?無論你怎麽逼他,他都不要我,怎麽辦?”
“……”她的親爹陷入深思。
自從破壞了景漠宇的婚事,景安言發現他開始逐漸疏遠自己——他去學校看她的次數少了,即使來了,也隻看她一眼便找借口離開;她放假回家,他也很少陪她玩了,經常一整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看項目書。
她一度傷心難過,甚至懊悔自己不該總是糾纏他,給他太大的壓力。
可她並不知道,那段時間,他不顧股東們的反對,以紅土山為抵押,向銀行貸了巨款,投資貴金屬生產行業。產業剛剛起步,資金不足,人心不齊,還背負著巨額的貸款,他每天都要應對各種質疑和壓力。
一次次的危機中,除了邱家,還有不少商業大亨趁機想把景漠宇收為乘龍快婿,但他一一回絕,全國各地奔波,終於為他的項目找到了三家投資公司注資,讓景天公司一步步走出困境。但是,資金的注入必然影響了占股的份額,這也引起了幾位股東的不滿,明裏暗裏都和他作對。
迫於無奈,他隻能製造一些“機會”,慢慢地把公司裏的幾個高管都換掉。
那段時間,他真的忙得連喘氣都沒時間,可他不管多忙,隻要有機會來T 市,一定要來T 大看她,哪怕路上要浪費幾個小時的時間,他也要看她一眼,看她是胖了,還是瘦了。有一次他熬了一個通宵,終於抽出兩個小時的時間去看她,偏偏她有課,他為了等她下課,還誤了航班,最後換乘了半夜十二點多的飛機回A 市。
如果他不是把景安言當成孩子一樣保護,如果他能告訴她自己所處的困境,她一定會把胡思亂想的時間用來為他做點什麽,至少她可以逃課出來讓他看一眼,免得他誤了航班。然而,那時候,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愛得絕望,又義無反顧地深愛著。
在期待與等待中,滿園的合歡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景安言迎來了她二十歲的生日。二十歲的女人,過了任性妄為的年紀,少了那份為愛不顧一切的孤勇,也看到了現實中愛情慘不忍睹的模樣,可她依然愛他,用盡全力。
深夜時分,她收到他發來的一條信息:“言言,明天是你二十歲的生日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你想知道是什麽嗎?”
她開心得徹夜難眠,第二天一早便收拾行李回了家。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決定要以一個成熟女人的樣子跟他好好談談,對他說出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她想說:“我現在長大了,知道愛情不能強求。我也不想強求你,我隻希望你試著把我當成女朋友,哪怕一天,也許你會發現,我是最適合你的。”
她還想告訴他:“如果真的不愛我,便不用愛了。我決定放過你,也放過自己,從此各自安好!”
她還想告訴他:“以後不論你娶了誰,我都會真心地祝福你,祝你們白頭偕老!”
景安言滿心期待地走進家門,想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甚至連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都來不及,景漠宇看見她進門,隻丟下一句 :“我有事要辦,晚點回來。”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看了一眼滿臉無奈的景昊天,拚命忍住鼻子裏的酸楚,扯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臉:“老爸,我約了齊霖去逛街,他在外麵等我呢……我晚點回來陪你!”
含著眼淚跑出家門,景安言看見景漠宇的車絕塵而去,為他熱烈跳動了多年的心終於沉寂了。她愛了他三年,他也用三年的冷漠讓她認清了一個事實,他沒有愛過她,也不會愛上她,更不可能娶她,因為“除了她,是誰都無所謂”!
從頭到尾都是她在自作多情,都是她一廂情願。
那天,景安言和齊霖在夜店玩到很晚才回家,經過書房時,看見書房的燈還亮著,她從書房未關嚴的門縫看進去,隻見景漠宇坐在窗邊對著外麵的夜空發呆,眉宇間的愁緒越來越濃重。
那時的他,離她很遠,遠得她根本無法追逐。
似乎感覺到什麽,他轉過頭,看見了來不及躲避的她。他打開門,抿著薄唇打量一番她身上的緊身迷你裙,又被她身上濃重的煙酒味熏得皺緊了眉頭,質問她:“齊霖帶你去哪兒玩了?”
“還能去哪?”她呼了口帶著股酒味的氣,“夜店唄。”
他的眉頭快要擰在一起,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給齊霖,她一把搶過他的手機:“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要去玩的……那裏挺好玩的。”她眨眨迷醉的黑眸,挑釁地睨著他,“有很多帥哥給我慶祝生日。”
一向好脾氣的景漠宇終於被她惹怒了,他抓著她的手臂將她拖到他的麵前,眼神淩厲得有點瘮人:“言言,任性也要有個度,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我這樣怎麽了?我這樣挺好的,我不會再纏著你,不會惹你煩心。
這樣不好嗎,景漠宇……”她仰頭看著他,酒精不知怎麽湧進了眼睛裏,燒得她眼睛發燙,直往外冒熱氣,“從今往後,你不用再管我,要管我,也該是齊霖管我。”
他訝然地看著她。
她朝他笑笑,扯回被他禁錮的手臂,對他揮手告別:“哥,我回去睡了,晚安!”
……
從那天後,她再也沒主動給他打過電話,他來T 市出差,說要“順便看看她”,她也總是說很忙,對他避而不見。她怕見了他,再也抑製不住對他的思念,滅絕的執念又會複燃。
許多事,景安言並不知情。其實,她二十歲生日那天,在她進門的半小時之前,景漠宇從景昊天的手中接過一份等待他簽字的《領養關係解除協議》,上麵明確地寫著景漠宇不再是景昊天的養子,與景家再無任何關係,他也沒有資格繼承景天集團的股份。
一份冰冷的協議書斬斷了二十五年的父子之情,景漠宇不能相信,一字一句將文件上的文字看了兩遍,便不得不相信。明知道原因,他還是想聽景昊天親口說出來:“為什麽?”
“你要娶言言,這是必須辦理的法律手續。”
“如果我不娶她呢?二十五年的父子之情就到此為止?”
景昊天的臉色沉了沉,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枚鑽戒,放在桌上:“你願意娶言言,你就是我景昊天的女婿,景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景天公司的股份也都是你的!你不娶言言,景家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以後你也不要說你姓景!”
這就是景昊天,霸道得不可理喻。
“爸,如果讓言言知道,我是為了景家的家產才娶她,她會怎麽想?”
景昊天滿不在意地擺擺手:“她不會在意這些。”
“可我在意!”景漠宇拿起筆,在協議書上簽上名字,每一筆都力透紙背。
這就是景漠宇,驕傲得不可一世!
“爸,景家的一切,我都不要,但是,你對我有二十五年的養育之恩,我姓景,這一輩子都姓景。”
“你!你——”景昊天氣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個時候,景安言帶著一臉的歡快走進家門,一見到他們,幾步跑到景漠宇的跟前,等著他的擁抱,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將雙手放在背後,藏起手中的《領養關係解除協議》。
她失望地努努嘴,攤開雙手:“我回來看我的生日禮物,我的生日禮物呢?”
他想對她笑一笑,終究沒有笑出來:“在公司裏。我去公司辦點事,晚點回來。”
說完,他匆匆離去。
景漠宇剛走進公司,他的特助金展鵬追隨而來。金展鵬的身形有些消瘦,很高,墨色的短發讓他整個人顯得很幹練,狹長的眼睛淩厲,做事幹淨利落,一身黑色西裝,總是不苟言笑,一張冰塊臉簡直和景漠宇如出一轍。
金展鵬跟隨景漠宇走進辦公室,遞給他一個精美的包裝盒:“景總,這是您給景小姐的生日禮物。車已經安排好了,您要現在去機場嗎?”
他搖搖頭:“言言已經回來了。”
“回來了?那你在T 市的行程……”
“都取消吧,我今天要陪言言過生日。”
“好。”金展鵬應了以後並沒有離開,似乎想說什麽,猶豫了一下,又閉了嘴。
景漠宇看他一眼,問:“是不是聽到了什麽消息?”
“是,人事部的楊經理在等您,他說景爺剛才打來電話……”他觀察著景漠宇的臉色,緩緩地說,“要他們盡快選出個人來接替您。”
見景漠宇重重地揉了揉額頭,金展鵬便停下來,等了一會兒,才說:“楊經理不敢妄動,來請示您的意思。”
“讓他回去吧。告訴他,老爺子今天心情不好,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消氣了。”
“好!我明白了!”金助理長舒了一口氣,安心地出去。
景漠宇伸手拿過桌上的禮品盒,打開包裝,裏麵是一個純銀的城堡,城堡裏住著快樂的公主和她深愛的王子。這是景天公司即將推出的第一款純銀製品,也是他親自為景安言設計的。
她總問他,為什麽不喜歡她?為什麽不娶她?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是生活在童話世界裏的公主,每天做著公主的美夢,等待著一個王子給她滿滿的愛和幸福快樂的未來,而他隻是寄居在別人屋簷下身世不明的養子,不,現在他連養子都不是了。
他不但一無所有,還要用自己的一切去回報景家,為景昊天打造一個全新的景天公司,他給不起她想要的愛,給不起她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