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碎魂之洞(中)

盛文昭抬眸看他了一眼,四目相對,多少暗潮片刻湧起又片刻潛藏。

“小草。”山主不悅地喊回溫故的注意力,“你跟我來。”

盛文昭識趣地轉身離開。

溫故注意到他手裏抓著一個似搖蠱的東西。

“小草!”山主注意到含羞草成靈之後,就經常心不在焉,不再像以前那麽在意自己。終究是……被自己傷了心嗎?他歎了口氣,主動伸手牽起溫故的手。

溫故掙紮了一下,卻被握得更緊。

幸好仲世煌不在……

為什麽不在呢?

溫故不是滋味地歎了口氣,恨不得插翅飛出這片山穀。

“我以後會對你好。”山主牽住他的手,慢悠悠地往下走。

芍藥在他身後焦急地喊了一聲,被冷冷地回了一句:“碎魂洞,一個月。”

這一切溫故都沒察覺。他心裏正想著找個時候試試自己現在有多少本事。經此一事,他終於明白為何修道者飛升之前修體,飛升之後修魂。飛升後,修道者修成仙體,是不會被打壞的,就算壞了,放進仙潭裏修一修,就能用了。唯有魂魄是弱點。若是魂魄修好了,在防禦上幾乎無敵。想來那幾個在末世中犧牲的仙人都是魂飛魄散的結局。

所以,溫故不擔心自己的身體,隻擔心能不能帶著三魂七魄離開這裏。

山主帶他來到山腳下的一座木屋。木屋前一片空曠,光有土,沒有植物。山主溫柔地問道:“你以後不用偷偷住在這裏了,以後歸你好不好?”

溫故:“……”明明是荒郊野外,風餐露宿的待遇,為何說起來如同獎勵?他開始好奇“自己”之前過得究竟是何種生活。

山主道:“不過今晚你陪我住屋子裏好不好?”

溫故腦海猛然閃過自己與仲世煌在屋子裏三天三夜昏天黑地的經曆,下意識地退後半步,隨即發現自己的手被握在對方手裏,立刻縮了回來。

山主望向他的目光驟然幽深,許久才道:“你喜歡在外麵就外麵,若是不習慣再來裏麵找我。”

溫故這才點了點頭。

山主緩緩進屋,門虛掩,留了條縫,牽連屋裏屋外。

溫故席地而坐,順手對著泥土施了個小法術,泥土順著他的手勢飛起,又慢慢地落下。可見,他的法力尚在,隻是沒有仙體,變得有些虛弱。他對妖修不太了解,不知山主修為有多高深,但聽碎魂洞、聚魂果之類的名稱就知道,對方對付魂魄很拿手,更是不敢貿貿然行動,隻好凝神聽著屋裏的動靜,確定呼吸平和之後,悄然起身,朝碎魂洞的方向走去。

芍藥有一句話讓他很在意。他說,每月十五,碎魂洞會不穩定,說不定有外麵的魂魄飛進來,說不定把裏麵的魂魄送出去,也說不定將洞裏的魂魄撕扯得粉碎。

聽他的語氣,“自己”之所以令山主刮目相看,就是十五那一日,山主在碎魂洞遭遇危險,不顧安危地救了他,然後陷入昏迷。若是他沒有記錯,仲世煌渡劫的那一日正好是……十五。

將這些線索聯係起來,他是否可以推測:自己的魂魄被彈出荒島,因為魂修功法的原因,受到漂流在外的一魂一魄的吸引,被引進了碎魂洞,進入含羞草的身體。因為魂魄融合需要一段時間,所以陷入昏迷,直到今日才清醒。若是如此,那含羞草之前的身份也可順勢猜出,十之□□就是他失蹤的一魂一魄。

可惜那一魂一魄並沒有留下記憶,不然倒可以知道這是哪裏,發生過什麽事。

他上山的腳步突然停住,冷聲道:“既然來了,為何不出來一見?”

盛文昭大大方方地走出來:“沒想到你竟然能找到這裏。”

“……”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溫故沒有解釋:“呂恒呢?”

盛文昭神色變得有些詭異,“關你什麽事?”

“他是我的朋友。”

“隻是朋友。”

“肝膽相照的朋友。”

盛文昭道:“他欠我的血債,你能還嗎?”

溫故被問住。其實他也很想不透,像呂恒這樣溫和的人,怎麽會想不開到去婚宴殺人,就算他愛盛文昭入骨吧,也不像會做下如此喪心病狂之事的人。可是這件事他沒有否認,想來是真的。

盛文昭道:“你既然還不了,就少插手。”

“我有事想問。”溫故看出他沒有和自己動手的意圖,稍稍鬆了口氣,“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盛文昭奇怪地看著他,然後笑了:“你和呂恒真是朋友情深,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也敢跟著來。”

頂著“朋友情深”大帽子的溫故十分心虛。

盛文昭道:“這裏是歸魂境,對神仙來說,是魂修的好地方。要不是我,你十輩子也找不到這裏。你這次是占了大便宜。”

溫故道:“你打算何時離開?”

“你想離開?”

溫故道:“其實,我是誤打誤撞進來的。”

盛文昭看著他,似乎在觀察他話的可信度,過了會兒,眉宇間的戾氣稍褪了幾分:“你要離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們非親非故,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通常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就等於在說,讓我告訴你可以,但是有條件。

溫故很上道:“你說條件吧。”

“第一,不許你再糾纏呂恒。”

溫故道:“我沒有糾纏他,我與他傾心相交。”

盛文昭道:“不許再見他。”

溫故直接格三個字:“做不到。”

盛文昭氣結。

溫故道:“這裏不止你一個人,我想離開,會另尋辦法。”他說罷,腳步一轉,打算繞過他往上走。

兩人交錯時,盛文昭又道:“那就答應我另一個條件。”

溫故停下腳步。

“幫我對付山主。”盛文昭道。

溫故吃了一驚:“為何?”

盛文昭道:“因為要離開這裏,就必須要打敗他。離開這裏的唯一路徑就是碎魂洞,每逢十五,碎魂洞另一端的大門就會開啟。山主有一麵凝魂鏡,能夠將想要通過門離開的魂魄都凝住。每月十五,他就帶著鏡子出現在山洞裏,既防止起來魂魄進來,又攔阻裏麵的魂魄出去。”

溫故道:“凝魂鏡是不是一麵橢圓形的小鏡子?”

盛文昭道:“不錯,你見過?”

的確見過,山主曾經拿出來給他使過,隻是沒想到這麵鏡子這麽珍貴。溫故承情,“我看山主,不像是不講道理之人,不如與他明說,想來他也不會為難你我。”

盛文昭冷笑道:“天真。你看他不像不講道理之人?他的確不像不講道理之人,他根本就是。你知道歸魂境裏有多少花妖樹妖?此處沒有雷劫,無法飛升,他們生於此長於此,山主不許他們離開,他們隻能命終於此。而這個山主,卻在他們死後,將他們身體煉製成丹藥服食,保證長生不老。”

溫故聽得心頭一寒。

“不用多久,這些死去的妖修的魂魄會附在其他植物上,慢慢成靈,然後修煉,然後再死,永無止境。”盛文昭道,“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麽不許外人進來又不許裏麵的魂魄出去了吧?因為在這裏,他是王,是帝,是唯一的神。你若是不信,就自己去問他,隻是打草驚蛇之後,再動手就難了。”

溫故沒有被他隨隨便便的一番話嚇倒,問道:“你又誰怎麽進來的?”

盛文昭語氣陡然一變:“與你無關。總之,你想要出去,隻能與我合作。山主法力高強,你一個人絕不是對手。”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給他,“你想清楚,就將這張紙燒了,我自會來找你。”

“呂恒現在在哪裏?”溫故問。

盛文昭道:“我不逼你發誓不再糾纏他,不等於我告訴你他的消息。”

溫故看著盛文昭離去的背影,直覺他知道呂恒的下落,而且就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歸魂境與世隔絕,他是如何保證呂恒在他的掌握中?除非,呂恒也在歸魂境裏?

他在風裏站了會兒,腦袋裏雜七雜八的念頭起了不少,有用的卻很少。他還是決定去碎魂洞走一趟,不管盛文昭說的是真是假,踩點是必要的。而且芍藥在山洞裏麵壁,以他的大嘴巴,自己說不定能套出不少消息。

眼見著山洞的洞口就在眼前,溫故身後傳來陰森森的呼喚:“小草。”

溫故猛然停住腳步。

山主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脫離黑暗,繞到他麵前。近距離看,溫故發現他的眼睛有點發綠,並不是太久沒吃肉的那種綠,而像是晚間,背光的墨綠樹葉,深沉,陰鬱。

溫故靜靜地回望著他,手裏捏著紙,隻要山主動手,他就能立即將紙燃了。

山主看了他一會兒,微微地歎了口氣道:“大半夜的,你跑來這裏做什麽?”說著,伸手去摸溫故的臉。

溫故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山主手停在半空,慢慢地縮回來,眼睛微微地眯起,整個人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小草,你不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