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阿衡去吧。”

孟老夫人坐了下來,儀態形容端莊,絲毫看不出剛幹過偷聽之事。

她對孫子說著話,視線卻落在衡玉身上:“查舊事為輕,自身安危為重,這個道理,祖母相信阿衡最是明白不過。”

衡玉點頭,笑著對兄長說道:“阿兄也該知曉,保命是我最擅長的,我最是怕死了。”

“呸呸呸,還沒出門呢,說什麽不吉利的話……”寧玉連忙在妹妹身上拍了三下。

衡玉心虛地笑了笑,仍舊看著兄長。

對上那雙笑眼,吉南弦眼眶忽然有些發澀。

什麽擅長保命,說到底還不是流落在外的那四年間吃盡了苦頭……

有過這樣的經曆,他私心裏愈發不願讓妹妹涉險,他有的心思,祖母又豈會沒有?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懂”字。

小玉兒對祖父之死的真相究竟執著到何種地步,同為家人,他們都懂。

他記得祖父曾說過,懂得和舍得,比自認為的愛護更重要。

但這尚且不足以讓吉南弦動搖。

直到他的視線依次掃過笑盈盈的二妹,眼中含著勸說的大妹,慈祥的祖母,等著他回答的妻子,四人的身形在他眼中仿佛化為了四個大字——你,沒,得,選。

這感覺仿佛縱然他不答應,也根本不會影響諸位英雄的決定……

“與其在這浪費口舌,逼得小玉兒去尋其它門路,倒不如早些答應,也好多替她鋪一鋪路呀!”喻氏出聲催促丈夫。

吉南弦默然。

不答應便是逼得小玉兒去尋其它門路……

所以,他隻有知情權和出謀權,至於決定權這種遙不可及的東西,跟他並無幹係。

而那邊,自家祖母已經帶頭叮囑起了二妹,大妹則道營洲天寒地凍,說著就起身離開了書房,忙著趕做護膝披風等禦寒物件兒去了——

妻子拿出了一封寫給營洲故人的書信,遞給了二妹。

意識到自己是最後一個得知二妹要去營洲之事的吉南弦,隻好懷著複雜的心情上了賊船,被迫加入了這場討論。

一家人在書房中商議到深夜時分。

次日,吉南弦又與衡玉單獨長談,所提皆是營洲此時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麵。

衡玉聽著,認真記下。

兄妹二人長談至正午時分,有下人來稟:“馬尚書家的郎君讓人帶了位江湖郎中來,此時就在前廳,說是二姑娘托馬郎君尋來的。”

吉南弦聞言看向妹妹。

“是有這回事。”衡玉起身來:“我去看看。”

“又是替殿下找的?”吉南弦問。

衡玉笑著點頭:“我這便將人帶去殿下那裏。”

“去罷,你也該去同殿下辭別了。”吉南弦說著,又補了一句:“哦,還有韶言郎君。”

衡玉全當沒聽出兄長語氣裏的調侃,笑眯眯地道:“自當如此,阿兄,我且去了——”

說著福了福身,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此處。

馬車滾滾,很快來到了永陽長公主府。

青衣女使入得內室通稟:“殿下,吉小娘子來了。”

永陽長公主坐在臨窗的榻上,膝上搭著薄毯正看書,聞言眼角眉梢露出溫柔笑意,擱下書溫聲道:“快叫這貓兒進來。”

旁人家稱小輩做猴兒,在永陽長公主處,衡玉向來是隻貓兒。

這別稱也是有些因由在的——

“殿下,我給您找了位擅治頑疾的大夫過來!”檀衣少女入得內室,拿獻寶的語氣說道。

“瞧,我家小貓又給我叼東西來了。”長公主滿眼笑意。

一旁的掌事女官也笑了。

是,吉小娘子這隻貓兒,三天兩頭便要叼了自認為的好東西給殿下,今日是江湖郎中,來日又不知從何處尋來偏方、靈藥……

甭管有用沒用,小孩子的心意總是叫人欣忭的。

“殿下,這是托了馬家郎君尋來的,馬尚書家大娘子的咳疾,便是這位大夫醫好的,不如您也叫他把把脈可好?”衡玉來到榻邊,繞到長公主身後,邊幫她捏肩,邊好聲好語地商議道。

“你倒像是哄孩子吃藥似得。”長公主笑著道:“既是你托人費心請來了,便看一看罷。”

掌事女官聞言便準那郎中入了內室。

“馬家郎君?可是同你一起踢蹴鞠的那一個?”這間隙,長公主隨口問著。

“正是。”

“我家貓兒還真是交遊廣闊。”

說話間,郎中近了跟前行禮,永陽長公主收了話音,微一頷首:“有勞了。”

“長公主殿下言重了。”郎中施禮罷,隔帕細細診脈。

“大夫,如何?”

郎中斟酌著道:“殿下這皆是陳年舊疾,源頭想必是年輕時在戰場上留下的舊傷……”

掌事女官聞言多看了郎中一眼。

戰場二字,於殿下而言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除了他們長公主府的人外,隻怕大多人都已經要忘了殿下也是上過戰場護過疆土,擊退過異族的吧。

殿下病得太久了,以致外人隻知長公主抱病體弱,卻甚少有人記得這病是如何落下的。

“此乃病根源頭所在。”郎中歎氣道:“此等舊疾最忌諱的便是憂思多慮,心內鬱結……”

永陽長公主眼底閃過一絲苦笑,點頭道:“大夫說得都在理。”

“可有醫治之法?”衡玉在旁問道。

“各人體質不同,在下也隻能開些調理的方子,卻不敢誇口醫治痊愈……”郎中的語氣裏並無太多把握。

“殿下,既是調理,左右於身子沒有妨礙,您試一試可好?”衡玉勸說道。

殿下一身病痛,卻不愛吃藥。

“好,小玉兒說試,那便試一試。”永陽長公主笑意寵溺地點頭。

衡玉便也露出笑意,轉頭對郎中道:“既如此,便勞大夫在京中多住些時日了。”

調理之法,不在一兩日,後續還需根據個人情形來調整方子——替殿下尋醫這些年來,她也算是懂些門道了。

郎中應下來,開了藥方。掌事女官吩咐了人去抓藥,又命人安置郎中住下。

“此番實則也是同殿下辭行來了。”衡玉依舊站在長公主身後替她揉肩。

“辭行?”長公主微微一怔:“是又要去何處?可是在官媒衙門裏呆膩了?”

“豈會?您好不容易才將我塞進了官媒衙門,我自是要好好做事的……”女孩子拿向往新奇的語氣說道:“正是要隨官媒衙門裏的蔣媒官出京辦差,去營洲。”

“營洲!”一貫沉穩溫和的長公主忽地轉過身看她,難得正色道:“營洲那般不安定的地方,豈是你能去的?這蔣媒官,是如何做的事?怎能叫你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