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名內侍驚慌失措地奔入殿中,跪地顫聲稟道:“啟稟太子殿下……彍騎將軍趙欽明率一萬人馬持永陽長公主之令,無詔強闖宮城!現已破芳林門,正往禁中攻來!”

此言出,殿內大震。

“——彍騎反了?!”

“彍騎曆來為天子親兵……而今竟淪為叛軍攻入皇城!”

“李蔚,你竟敢公然策動兵亂,這是要行逼宮之舉遺臭萬年嗎!”

永陽長公主緩步走向禦階,含笑道:“左右弑君的罪名諸位都與我定下了,本宮還顧忌這些作甚?”

麵對那些驚怒罵聲,她立於禦階之上,一眾帶刀心腹侍衛持刀護於階下——

她笑著麵向殿中眾人:“諸位不願予我名正言順,那我不要便是了。這大盛之國號,本也無甚稀罕之處,本宮縱是悉數推翻重來,就此改朝換代又有何不可?”

“李蔚……你這大逆不道的忘祖家賊!”

“禍國殃民之輩!”

“你有何顏麵麵見李氏祖先!”

“諸位盡可問責本宮便是,本宮曆來不與將死之人計較。”永陽長公主在龍椅之上緩緩坐下,眼底笑意愈盛:“然本宮也不願徒增殺戮,新朝將開,正是用人之際,但凡識時務者,本宮皆可摒棄前嫌……諸位此時另擇明路,為時未晚。”

“狂悖至極!”

“我等縱死,也絕不會屈於你這逆賊**威之下!”

“……”

罵聲雖未休,但更多的是未語者。

薑正輔一派官員此時多被拘押獄中,或被貶謫別處,此前一些高聲反對李蔚掌權者也先後被清算——

此時此處站在殿中者,除卻不明真相遭李蔚蒙騙的官員及中立觀望之人外,便多是她的心腹了。

因此這些區區罵聲並不足以讓她放在心上分毫,她坐於龍椅內,姿態輕鬆慵懶:“如此也好,就此快刀斬亂麻……這日漸無趣乏味的戲本子,本宮恰也演得有些倦了。”

她說話間,視線落在被幾名大臣護著的太子身上,眼神遺憾:“隻是可惜了昶兒,我本想留你一命,也好讓你替你那父皇與皇祖父好好瞧瞧本宮日後治下的江山盛景……偏偏你不聽話,非要再死一次……這一回,姑母也實是留你不得了。”

看著那已全然陌生之人,太子下頜緊收,抿直了唇線。

永陽長公主目光微轉,對上了少女烏亮的眸子,不禁笑了一聲。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衡玉,輕聲道:“你煞費苦心,蒙騙本宮,冒性命之危也要救出太子,又想方設法護送其回宮,於百官麵前指認本宮罪狀……你這般麵麵俱到,可曾想過會是當下這般局麵結果?”

“你自認為占下先機與人心,便可問罪本宮,助太子重掌朝政——”她輕笑著道:“可本宮從來也不在意這所謂人心……自古以來,帝位更迭,可不是靠幾句罵聲問責來定勝負成敗的。”

“傻貓兒,自作聰明,自投牢籠的感覺如何?”她眼神憐憫包容,如同掌控一切的長輩教導犯蠢的孩童那樣循循善誘:“此等過錯,日後可莫要再犯了。”

衡玉看著她:“所以你遲遲現身,是在暗中安排調兵之事。於殿中言辭拖延時間,則是在等手下叛軍攻破宮門——”

此時天光早已大亮,晨光灑入殿中,永陽長公主微眯起了眼睛,語氣閑適地答道:“是啊,否則本宮又何來的閑心與他們閑敘家常呢。”

“阿衡,你當慶幸……本宮舍不得殺你,今日之後,你仍有反省的機會。”

她視線淡漠地掃過殿中諸人:“但其他人,可沒你這般好運氣……他們本可以不去探究這些所謂真相,是因你一意孤行,才將他們置於此不得不與本宮對立的境地。而今日血洗宮城,也皆是因你一人執意救太子回宮之故——”

她含笑道:“今日這個教訓,你可要好好看著,牢牢記下才好——否則這麽多條人命,便真真是白白枉死了。”

逆著晨光而立的衡玉麵上神態不明。

而隨著李蔚這一句句摧人心誌的誅心之言落地,殿外已起廝殺聲。

唐聞得知了彍騎已攻破宮門的消息,再無顧忌,已率千騎衛殺到了延英殿。

“保護太子殿下!”

“……”

百官內監宮娥驚散逃離,天色未明之際掌著的燈燭未曾熄去,隨著燭台砸落在地,點燃了簾帳屏風。

火光血腥慘叫聲交雜,巍峨莊嚴的延英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

雙方廝殺中,太子在心腹禁軍與藍青的相護之下由側門出了大殿。

火光中,永陽長公主緩步跨出延英殿,唐聞上前跪地請罪:“……屬下於東宮內辦事不力,未能除去太子妃,請殿下降罪!”

“太子突然回宮,人心難免驚亂。”永陽長公主含笑道:“無妨,早一刻晚一刻罷了……”

她說著,看向疾步而來的一名彍騎——

“卑職奉趙將軍之令先一步前來向殿下報訊,長樂門已破,現已將防守替換!”

宮中各處宮門守衛本就多數是由彍騎中調換輪值,縱有不肯聽命者與宮中禁軍一同抵抗死守,卻也終究難以抵擋叛軍攻勢。

“好。”永陽長公主望向一層層宮牆,道:“本宮今日,便關起門來,好好地料理家事。”

唐聞神色一振,抬手道:“臣願親取李昶項上人頭,獻予殿下,以求將功折罪!”

大勢已定,反賊之名亦無洗脫可能,既如此,又何須再有顧忌!

大好前程便在眼前,自當奮力取之!

聽得這聲“臣”,永陽長公主笑出了聲來,眉眼舒展開懷。

“這李蔚儼然就是個瘋子!”

“應命一隊侍衛殺出宮去,前往彍騎東營傳太子殿下詔令,命東營速速前來討伐逆賊!西營彍騎反了,難道東營也反了不成?!”

“齊侍郎難道不知,南境戰況吃緊,那李蔚已於五日前下嚴令從東營調撥五萬兵馬征討南詔……!如今東營之中,隻餘下了一萬兵馬不到,且多是分散南衙各處輪值,何來相抗之力!”

換在更早一些時日,東營未必肯聽李蔚調遣,但隨著“定北侯之死”,局麵迅速傾斜之下,東營已別無選擇,惟有出兵平定南境之亂。

“……這毒婦果然是早有預謀!”

“如今京師防守皆握於西營趙欽明之手,縱有援兵卻也難以靠近分毫……更何況遠水難解近火,此番怕是……”

“難道我大盛當真要亡於這毒婦之手不成!”

數名大臣於門下省中焦急地踱步,卻橫豎商議不出可行之對策來。

而此時,那緊閉的殿門外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與拚殺之音——

幾名大臣麵上血色褪盡——

“叛軍……已破了太極門?!”

“怎會如此之快……”

“太子殿下可還安在?!”

眼看大勢已去,一名須發皆白的大臣腳下踉蹌後退了一步,眼中湧出悲憤之色:“老夫今日便同這些亂臣賊子拚了去……!”

“魏公萬萬不可!”

那幾名官員將人死死抓住,便往後殿而去:“太子殿下或仍在竭力抵抗逆賊……魏公又豈可輕言生死!”

幾人方才逃離,便有叛軍破門而入,很快便將此處控製住。

不過半日,各處內外宮門已然失守大半,先後落於叛軍掌控之中。

宮人四竄逃命奔走,亦有趁亂搜刮搶奪財物者,各宮皆亂作了一團。

此一刻,甘露殿內,是有別於它處的異樣平靜。

在一應宮娥內監的侍奉下,永陽長公主焚香沐浴罷,由宮人們為她穿上了暗中趕製而成的龍袍。

女子身形削薄,一層層明黃袞服著身,方勉強添上幾分挺闊之感。

她立於鏡前,抬手扶了扶頭頂冠冕,過於白皙的麵容上一雙黛眉舒展著微微上揚。

其身側侍立的宮人不敢直視,皆垂首屏息。

永陽長公主立於鏡前端詳許久。

哪怕尚無太子已死的消息傳來,但整座皇宮乃至整個京師都已在她掌控之中,餘下不過是貓抓老鼠的戲碼而已——

此一刻,她有的是耐心。

“殿下,趙將軍求見!”

聽得趙欽明已至,永陽長公主眼底笑意愈深:“傳——”

她不曾從鏡前挪步,趙欽明快步入內,在她身後跪伏下去。

卻是顫聲道:“殿下……不好了!”

方才已從他雜亂的腳步聲中聽出了異樣的永陽長公主轉過身來,微眯起了眸子:“怎麽,太子逃了不成?”

“不……”趙欽明道:“有大軍逼至承天門外,眼看便要抵擋不住了!”

“什麽……”永陽長公主聽來隻覺分外荒謬與不切實際,好笑地看著他:“大軍?何來的大軍?”

“殿下……是盧龍軍!定北侯蕭牧沒死!屬下方才於承天門外親眼看到的!……那率軍前來者正是蕭牧無疑!”

“蕭牧——?”永陽長公主倏地皺眉:“怎麽會……”

她滿眼懷疑地看著趙欽明:“不可能……縱然蕭牧之前是假死,可盧龍軍遠在北地,是何時調的兵?為何此前竟半點風聲都不曾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