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光的環境中待得越久, 雙眼就愈發適應,犯人們每晚睡前都要麵對類似的黑暗,少則幾月, 長則一年。
也許早就有人未雨綢繆, 提前讓自己習慣了夜視;也許這就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草野朔觀察著隊伍, 確認在前麵帶路的那人行動十分順暢,黑暗對他的影響很小。這足以說明,無論屬於哪種情況, 他們必定是有備而來。
至於旁邊跟著走都會不小心撞牆的189……
不提也罷。
除了這點小插曲, 一路上寂靜無聲,沒有遇到哪怕半個獄警。哪怕此時大多警力被吸引到外部, 研究所內部也不可能沒有半點守衛。
那個男人所說的擋槍, 或許隻是威懾,草野朔暗中思索,他們可能提前引走了這裏的警衛,或是采用某種手段, 切斷了除牢房外, 其他地方通向這條路的入口,使它變成單行的通道。
但既然還留有一個入口,那早晚會有獄警從身後追上來。
這就是這些人要帶上他們兩個的原因。
“醫生是怎麽向你們承諾的?”草野朔忽然發問。
男人的警惕心很強:“你自己不知道嗎?”
草野朔卻歎了口氣:“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如果他對我們每個人都說辭一致,可信度就高一些;如果說辭不一致……”
說不定就是在騙人上賊船。
但這些人顯然不這麽想:“我們幾個都互相知道真相,至於你……你之前沒和我們見過,誰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
要是每個人都像189一樣好騙就好了,沒試探出消息,草野朔頗覺遺憾,卻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免得打草驚蛇。
比起他慘遭失利的套話行動,前往目標地點的過程卻順利得出乎意料。
沒出任何意外,他們跟著領路的人,暢通無阻地來到約定好的會合地點,一間在門牌上標注著D-3的實驗室——D區域的3號實驗室。
門與門框間有一道半掌寬的縫隙,看起來像是故意留下的,以方便後來者在沒有電力的情況下,手動將門打開並進入。
領頭的人剛要拉門,卻被男人攔下:“讓這兩個新來的去。”
他將189默認成草野朔的跟班。
“既然你說自己是知情者,想必也明白,我們不會在會合地點做手腳。”男人說得冠冕堂皇,“這裏是安全的,你們隻要負責開門就好。”
189隻覺得現在自己前狼後虎,進退維穀。他期待地看向草野朔,寄希望於對方能掏槍威懾住這些人,結果人家完全沒領會到他的意圖,還積極招呼道:“還不快過來,你不會想讓我這個體弱氣短的老人家獨自承擔力氣活吧?”
明明健步如飛得他都追不上,這算哪門子的體弱啊!
腹誹歸腹誹,作為食物鏈底層,189還是咬著牙將手伸入預留好的空檔,手臂發力,將沉重的大門向另一側推開。
大門上下兩端的軌道並不滯澀,滑軌極大地減輕了這扇厚重合金大門的質量,讓他獨自手動將門推開。
是的,獨自。
草野朔握著手杖站在旁邊,微微仰著下巴,高傲得不像個囚犯。
親眼目睹這場欺詐與壓迫,其他人沒提出任何質疑。顯然,這是他們司空見慣的等級區分。
189等推開了才注意到,說好二人合力,結果最後隻有自己在賣力氣。
他懊惱地歎了口氣,正要進去,卻發現剩下的人竟然都沒動。
“你們怎麽了?”他茫然地問,“不是說這裏是會合地點嗎?”
“這裏麵沒人。”草野朔和帶路的人同時說。
會合,會合,總要至少有兩撥人在這裏聚首,才叫能叫做會合。
但現在,這裏除了他們六個,以及一間空****的實驗室,其他半個人影也看不見。
考慮到對方出於謹慎藏起來的可能,他們還朝裏麵小聲呼喚幾聲,卻都無人應答。
“……醫生沒來。”男人頓時不複先前胸有成竹的樣子,聲音中染上幾分焦慮,“明明這一路都很順利,難道是在其他地方出了什麽意外?”
說到發生意外,他的視線頓時落在草野朔模糊的輪廓上。
覺察到對方懷疑的視線,草野朔不陰不陽地笑了兩聲:“不是你先招呼我們跟上的嗎?”
話雖然不好聽,說得卻是事實,男人煩躁地嘖了一聲,卻沒找到反駁的理由。
他一安靜,剩下三人便也沉默不語,都指著有人能現場拿出個主意。
“勞駕。”草野朔忽然道,“請問諸位都是因為連環殺人才被捕的嗎?”
聞言,男人一臉凶相地看著他:“我就是,你有什麽意見?”
草野朔完全沒被他嚇到:“就你一個?比我想的還少。”
領路那人插話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看來他也在其中,剩下兩人都沒怎麽說話,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對比起來不夠凶惡,沒什麽話語權。
一半一半,差不多符合他在遇見這四人後,逐步修正的猜測。
草野朔托著下巴,忽然意識到,因為率先接觸了勝山傳心,他有些先入為主,高估了連環殺人犯這個群體的平均能力。
在這個群體中,能力斷層看起來非常明顯。
想想也是,這個世界雖然殺人案頻發,但能做到連環殺人、還不被名偵探們發現的可沒幾個——能力和運氣至少得有一個。
這其中的佼佼者,多半能獨自扛起一部劇場版,或連續劇集。
比如將這些人耍得團團轉的某人。
他心中逐漸有數,便無所顧忌地舊事重提:“我之前就提到過……他有可能在騙你們,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你們是不肯相信,還是不敢相信?”
“醫生借走我助手的時候,我見到在場還有大約七八個人,這家夥可以作證。”草野朔隨手一指189,不等他反應過來就繼續道,“你們當時可不在其中。”
一行人相互看看,男人皺著眉道:“我知道他們的存在,但那些人隻是用來吸引視線的……”消耗品。
他說到一半,便自己停了下來。
草野朔好心地幫他補全:“他可以拋棄他們,當然也可以拋棄你們,有什麽好事不能自己獨享,反倒要多幾個礙事者瓜分呢?”
接下來,他終於從這四人口中聽到了完整版。
和他設想中一樣,“醫生”的身份可以令對方自然地接觸所有犯人,尤其是打架凶狠的,三天兩頭跑醫務室也不會惹人懷疑。
草野朔適時詢問:“你們為什麽要聚眾鬥毆?”
現在是特殊時期,他不介意為了確認情報而露出些許破綻。
“當然是為了不像你一樣,被帶進實驗室。”男人頗為不忿道,“你都沒注意過嗎?但凡是被帶走的犯人,沒有一個能回來的!他們都死了!”
“那些獄警對每期實驗名單有一部分決定權,如果想活得久點,就不得不賄賂他們……勝利者可以收獲一部分戰利品,這是我們約定俗成的規定,獄警可能是喜歡看我們的樂子,不管怎麽說,到底沒人來阻止。”
草野朔:“但我看你們打得也沒有那麽拚命……”
“這裏又沒有足夠的藥物,受傷太嚴重也會死。”男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象牙塔裏的小綿羊,“而且最出眾的那個,有時候會直接被看上,帶走進行實驗。”
新人不多,大多還心高氣傲,能坑一個是一個。
草野朔:“……”他忽然就想起幾乎一挑十、表現十分卓越出眾的赤井秀一。
對方還頂著勝山傳心的身份,早瀨浦宅彥或許根本沒打算讓他久活。
要是沒有今晚這檔子事,說不定沒過幾天就要……
真可憐,草野朔努力撫平上翹的嘴角,也不知道對方現在是否發現了這個令人傷心的事實。
“我們以前都認為你是關係戶,或是被專門派來監視我們的人,畢竟你從不參與這些東西,卻活了那麽久。”男人忽然說,“但等到你也被帶走,醫生便告誡我們,如果不反抗,這就是我們未來的命運,誰都不可能逃脫。”
外麵都是真槍實彈的警衛,正麵突破的越獄很難成功,所以他們決心合作,將控製權真正掌握在自己手裏。
——就算沒成功,至少也要挾持人質,用來給自己爭取有利條件。
草野朔眨眨眼:“你之前說,所有被帶走的人都死了……可我怎麽記得,好像有人活著回來過?”
他對往事一無所知,這是根據眾人對他避如蛇蠍的態度,以及189透露的信息推測出來的。
“別開玩笑了。”說話的是那位領路人,他憤恨道,“那叫活著回來嗎?那叫死之前又拉了幾個墊背的!”
下一刻,他就揭露了憤恨的原因:“差一點,我就也要栽到他手上!”
“那個人是回來過沒錯,我們當時都覺得,被帶走也存在活命的可能……”
“但沒過兩天,監獄上下忽然戒嚴。”
“所有曾和他有過密切接觸的人全都被穿著防護服的人帶走,從此再也沒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人。”
男人在黑暗中看他一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如果不是決心反抗,我根本不會和你冒險接觸。”
在這些人眼中,景浦參平的突然消失並非越獄,而是被帶走進行實驗了。
草野朔恍然:“所以你們發現會合地點是實驗室後,甚至不敢進去。”
這四人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膽小:“醫生也沒告訴我們在實驗室會合啊,要是早知道,我們一定勸他換個地方。”
但仔細一想,要是對方真的單方麵毀約,那定在哪兒都沒用。
“該說的都告訴你了,我勸你不要因此打什麽歪主意。”男人沉聲道,“別忘了,你們隻有兩人,你自己還是個沒什麽戰鬥力的老頭,而我們卻足足有四人。”
“當然,我們兩人和你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草野朔毫不猶豫地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如果行動失敗,警察也不可能放過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定下189的立場,完全沒人關心他的想法。
189敢怒不敢言,他隻敢憋屈地開口:“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草野朔看向原先領路的人:“在來的路上,我看你似乎很熟悉路線……”
對方很上道地回答:“我背下來了醫生弄來的平麵圖,但事先說好,這也是我第一次走,除了這條路,不確定其他路是否正確或是安全。”
草野朔繼續問:“上麵標區域了嗎?”
對方點點頭。
那目的地就很清晰了。
無論ABC指代什麽,他們現在至少知道,D區就是實驗區。
“你帶路,我們朝D區中心位置進發。”
“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嗎?”男人立刻提出疑問,顯然,他們都對實驗區有點發怵,連約定會合的實驗室都不敢進,別說實驗中心區了。
“你們的最終目的難道不是活命嗎?”草野朔道,“想想就明白,出了這種事,這裏的高層絕對會優先前往最重要的地方,確保那裏不能出現問題——按你們的描述,所有人都會被帶走進行實驗,那顯然,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實驗室。”
找到那裏,劫持高層,想辦法利用他逃出這裏。
四人立刻在心中自動補全了後續計劃。
“幹了!”男人咬牙道,“但如果發現你故意騙我們……”
草野朔佯裝不耐煩道:“我一個沒幾天好活的臭老頭子,沒事騙你們做什麽?”
領路的人已經率先邁開腳步:“快走吧,我們已經在這裏浪費太多時間了。”
眾人依次跟上,189走在隊伍最末尾,看著草野朔模糊的背影,隻覺後背冷汗涔涔。
他到底有沒有和那個醫生結盟?醫生又有沒有毀約?之前兩人單獨相處是,那個尋找助手的理由,究竟是真是假?
——這家夥嘴裏,到底哪句是實話,哪句是謊言?
草野朔一邊走,一邊沒忘記繼續給四人洗腦:“說起來,我昨天才回到這裏,今天醫生就向我借人……這也是他預計好的嗎?畢竟連我都不知道,我會在今天被放回來。”
“應該不是。”男人隨口回答,“我們本來還沒定好日期,是醫生忽然聯係我們,說今晚時機正好,要求大家行動……”
草野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所以,他們原本並沒打算這麽快就動手,但發生了什麽事,讓醫生忽然改變了計劃,選擇提前發動。
是忽然受什麽刺激了嗎?
想想這兩天發生的事件,不過是“景浦參平”帶著“助手”回歸,以及早瀨浦宅彥產生了飛鳥井木記或許已經死亡的猜測。
但第二件事,是在醫生開口留下助手之後才發生的。而且,這還是草野朔有意為之。
草野朔最開始注意到早瀨浦宅彥的時候,倉還叫做特殊搜查部隊,但就算換了名字,也改變不了它的本質。
他從沒忘記過自己讓開始關注對方的原因。
毫無疑問,在那起遊園會的案子裏,早瀨浦宅彥搶了草野朔的獵物。
無論後來因為什麽,對方將研究重心轉移到飛鳥井木記身上,但經過他有意誤導,對方認為目標很可能已經“死亡”……
在這種前提下,早瀨浦宅彥會不會將視線重新轉移到其他實驗上?
至於他為什麽如此確定還有其他實驗……
研究所曾發生的那起事故,從描述看,很難不讓人多想啊!
在黑暗中,偽裝過的雙眼不加掩飾地透出愉悅的情緒。
兩年前的中尾龍一和妖鬼,提供的能量進賬少得可憐;而提供進度條大半進展的深潛者、食屍鬼,以及後來的炎之精,無一不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積累,才形成規模。
草野朔表示,他十分期待早瀨浦宅彥這兩年來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