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看起來, 會這麽想的似乎隻有草野朔一個——至少從早瀨浦宅彥有些發綠的臉色上看,他就不這麽認為。

“那好吧。”草野朔若無其事地將資料又往口袋裏壓了壓,替所有人決定道, “我們就和你們走一趟。”

赤井秀一默不作聲地打量這些人, 他們中有不少穿著犯人的囚服,容貌卻顯得十分陌生——他似乎並沒有在前麵的監獄中見過他們。

態度也顯得十分詭異。

這些人, 全都是怪物——沼澤人嗎?

怪物, 一旦用了這樣的稱謂,就會讓人下意識認為與對方沒有交流的可能,相遇的同時就會爆發戰鬥。

至少,赤井秀一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選擇半威脅半強迫地邀請他們進去, 說有人想要就見他們。

這種行事風格,仿佛這不是什麽怪物的巢穴, 而是某個極道組織的據點。

“果然……”他低聲感慨道,“就算親眼見到, 也很沒有實感。”

指著一群和正常人類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的人說是怪物,

就這樣邀請他們深入……

母體, 那名似乎是女性的原始實驗體,難道是因為草野朔和她認識嗎?

……不, 想到草野朔口中那個奇怪的故事,赤井秀一總覺得不會這麽簡單。

按照描述, 實驗體當初還隻是一名高中學生,是什麽讓她對草野朔起了殺心, 並付諸實踐?

現在的短暫和平,虛假而不堪一擊,時刻都會破碎在任何一方轉變的念頭裏。

越向內深入, 頭頂燈光就愈發暗淡,草野朔夜視能力良好,此時便觀察到,早瀨浦宅彥的表情已經漸漸染上幾分焦慮。

但這些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行走間都守在對方身側,不留一絲縫隙,將每一條可供逃跑的路線都堵得嚴嚴實實。

這些人的目標是早瀨浦宅彥,他們幾個應該隻是順帶的。

想到對方就是從裏麵跑出來的,草野朔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他一眼。

正好對上對方看過來的視線。

“你之前說……”早瀨浦宅彥沉聲道,“已經有組織研發出了可以分析思想粒子,構建井的裝置,這是真的嗎?”

草野朔詫異地看向周圍的無關人士,對於他們的談話,這些人隻是稍微注意了一下,見沒有逃跑的意向,就不再關注。

於是他便也回答道:“是啊,騙你又沒什麽好處。”

早瀨浦宅彥眉頭緊皺:“這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

“……”

對方顯然就是衝著他們的研究來的,此事過後,他必定要想辦法滅口,此時自己暴露與否就已經不再重要。

“思想粒子雖然可以被儀器分析,但迄今為止,隻有罔象女擁有根據思想粒子,構建出潛意識世界的能力。”

在井的搭建中,罔象女作用就相當於服務器的主機,她可以將思想粒子容納進自己的思維,而其中包含那些潛意識,將會以具現化的方式,在她的思維中呈現出來。

怪不得飛鳥井木記總是不斷被殺人犯進入夢境,一遍遍在夢境中殺死。

思想粒子是在殺意中誕生的,其中蘊含的潛意識,也都會圍繞著殺意進行。

這些潛意識一旦在她的夢境中具現化,就會以殺死她的方式進行呈現。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早瀨浦宅彥會出現在飛鳥井木記的夢裏,並不斷引導殺人犯進入她的夢境。

飛鳥井木記就是罔象女,罔象女就是飛鳥井木記。

草野朔從勝山傳心的地下室將她帶走,這個以她為中心的研究便陷入停滯;當誤以為對方已經死亡,早瀨浦宅彥在失態中表現出完全的憤怒。

但現在,那股憤怒從他身上消失,比起心血被毀於一旦,對方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平和不少。

“所以這恰恰證明了,那個罔象女並不是必要條件。”草野朔聳聳肩,“你們被已有條件限製了研究思路。”

比如他自己,他也有將人拉入夢境的能力,甚至不限於殺人犯的身份。

草野朔覺得,自己當主機比飛鳥井木記穩多了——怎麽會有沒有管理員權限的主機啊!

但與之相對的是,他解析不了思想粒子,無法探究對方的潛意識。

早瀨浦宅彥質疑道:“那你們用什麽完成井的搭建?”

“說不定程序也能達到類似的效果。”

這或許就是組織找到板倉卓,威脅他開發軟件的緣由。

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顯然不是對方想要的結果,但此刻,他們已經來到通道盡頭。

層層疊疊的階梯通向幽深的地下,似乎是要阻止他們逃跑,這些人靠得又近了些,彼此之間的距離被進一步縮小。

早瀨浦宅彥看出他們是要鉗製自己,臉色卻漸漸由鐵青轉為正常,舉手投足間也有了些局長的風度。

走下樓梯,眾人來到一處極為寬敞的弧形房間,十數個穿著囚服的人圍成一圈,最中間的門前,站著四五個穿著警服與白大褂的人。

再加上草野朔一行人,房間裏也不顯任何擁擠。

弧形的牆麵上開了好幾扇門,最外側的兩扇被完全打開,草野朔往裏麵瞥了一眼,依稀見到幾台破碎的培養缸。

赤井秀一也注意到了這點,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這裏能有這麽多他沒見過的、穿著囚服的犯人。

他們不在牢獄裏,沒有趁著今天暴動逃竄出來——他們原本就待在這裏。

這是那些被帶走實驗,又在實驗結束後被“處理”,再也沒有回去過的人。

“早瀨浦局長,你又騙了我一次。”有個女聲從人群最深處響起,“不過,比起上次漫長的等待,我沒想到,你這次竟然這麽快就又回來了……”

“你說,這次我要怎麽對你比較好呢?”

是個人都能聽出其中夾雜著的譏諷,早瀨浦宅彥臉上卻沒有半點動容。

“就按你想的做吧。”路上的焦慮早已消失不見,他上前兩步,不慌不忙地回答,“不過我想,你還是需要我的幫助,不是嗎?”

像是接到了無聲的訊號,圍在一起的人群緩緩退開,露出站在最中央的那個女人——她沒有回頭,除去蓋過臀部的長發,背影看起來和當年沒什麽不同。

至少,草野朔一眼就認了出來。

“早瀨浦局長,你還是那麽自信。”山下千鶴背對著他們,自顧自道,“但你不會總是贏,我已經無法再相信你的說辭,除非……”

“——你能真正地加入我們。”

在當前的語境下,這句話顯得有些耐人尋味。

“即便成為和你一樣的怪物,‘我’也仍然是‘我’,我們有著一致的思維。”早瀨浦宅彥不為所動,“你能站在這裏威脅我,不過是因為放出了被我封存的那些實驗體,隻憑你自己,不可能成此氣候。”

“而但麵對全副武裝的警方,如果沒有身為局長的我的周旋,你們毫無反抗之力。”

從周圍那些人有些憤怒的表情來看,這番不留情麵的話顯然有些觸怒對方。

“這不一樣。”山下千鶴冷然道,“如果你成為我們的同胞,自然會明白什麽叫做真正的上下一體。”

說罷,她又笑起來:“早瀨浦局長,看你在幫我保存心髒的份上,你放心,我會吃得溫柔一點。”

早瀨浦宅彥老神在在地背著手:“那我就會立刻死在你麵前,在我死後,我的虹膜很快就會因為瞳孔自然放大而無法被機器識別,更何況你手上並沒有我的個人密碼。”

“如果你執意如此威脅我,那你永遠也打不開你麵前那扇大門。”

山下千鶴咬牙道:“如果這樣,裏麵的人也一樣出不來!”

“等趕來的警方增援將你控製住,他們會有辦法的。”早瀨浦宅彥笑嗬嗬道,“我活得夠久了,死亡對我而言,並非不能接受的結果。”

在結果已經確定的情況下,死亡甚至可以成為被他利用來達到目的的手段。

隻是早瀨浦宅彥一樣說了謊,大業未成,他可不會現在就死在這裏。

一切如他所料,雖然被兩個礙事的家夥幹擾了部分計劃,但隻要控製住實驗體,他仍然能重新翻盤。

“……”

沉默已經說明了什麽,半晌,山下千鶴緩緩轉過身——

兩年時間並沒有給她的臉部容貌帶來什麽巨大改變,還是那副草野朔記憶裏的模樣。

然而,視線下落,一道縫合的疤痕從鎖骨一直延伸到胸前,凸起的血管在**的皮膚上顯得尤為刺眼,整個胸腔向外鼓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裏正以一種富有節奏的規律不斷顫動。

——就像是心跳一樣。

看著這一幕,早瀨浦宅彥神色有些晦暗。

在以為罔象女已經死亡後,他便想要重啟有關沼澤人的計劃,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先他一步……

這是他的疏忽,在沒有心髒時,實驗體本身並不具備捕食人類的能力,因此,在大清理後,他們都以為外麵的怪物已經被徹底處理幹淨。

卻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還好,費了不少功夫,終於將形式重新掌握回手中,不至於被那兩個礙事的人破壞計劃……

剛這麽想著,早瀨浦宅彥卻看到山下千鶴睜大眼睛,視線落在他身側——

那裏站著淪為背景板,十分無所事事,幹脆看天看地四處走神的草野朔。

早瀨浦宅彥心中一突,勉強按捺住忽然升起的不妙預感:“怎麽,難道你還有什麽問題?”

沒有人理會他。

注意到忽然安靜下來的房間,草野朔眨眨眼,對上山下千鶴直白而灼熱的視線,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好久不見。”他說,“你好像沒什麽長進啊?”

他們竟然認識!

早瀨浦宅彥眼前一黑,耳畔隻留下山下千鶴尖利的聲音。

“殺了他——!”她尖叫道,“我命令你們,立刻!馬上!給我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