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當神棍太委屈了

虞子嬰身上的傷勢並不重,因為一切戰局在她有意識地控製之下,隻損傷了皮外,但為了令她看起來慘烈而悲壯刷爆同情份,那一道道狹長皮肉翻綻的口子卻遍布了全身,以遍體鱗傷來形容亦不為過。

然而,由於痛覺的缺失導致了她對某一方麵計算的遺漏,就像是再精明的偉人亦會打盹兒一樣,那就是忽略失血過量造成的暈眩眼黑。

等她終於完成攻略覺察到這個情況的時候,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她眼前一切事物如黑斑點點,心髒供血不足引起一陣陣緊縮,她視線越來越窄,如謝幕的電影收上帷幕,僅來得及將最後一幕收盡眼底——

站在青霧渺渺陣中的嫉,他的嘴唇和麵頰慘白而拉長了,臉上的皮膚都收縮了,他的嘴唇閉得緊緊的,抑止住了正要發出來的叫喚。

然而,在他看到虞子嬰身如飄絮軟綿無力闔上眼睛,軟倒下地之時,驀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地呼了一口氣,腳步像生根似地被釘在那裏,好像土地就要在腳前裂開似的。

她看到嫉那張震愕的嘴唇闔動,上下嘴唇抖頗激烈地摩擦著,如末日洪亮的號角駭人般吐出了兩個字。

豬、妖!

看來……他是認出她了,虞子嬰在暈倒之前,抿了抿嘴角,揚起一道如雪花般清涼轉眼便消融的笑容,不知道在他得到“玄嬰”就是那個他曾經厭惡討厭詛咒的“豬妖”之時,他會是怎麽一番“有趣”的心情呢?

分不清是遺憾還是嘲諷的一笑後,虞子嬰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能這麽放心地在此時暈過去,是她知道她不會有事的,因為無論是孟素戔還是嫉都不會在她昏迷的時候做什麽。

這不是自侍甚高,而是在陳訴一件事實,她之前將自身的價碼加得那麽高,或許冥冥之中便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刻吧。

原本以為她會直接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但下一秒她卻被一雙帶著熏檀香氣的雙臂攬住肩膀,那如清水般冰涼的布料滑過她臉頰,留下一縷絲柔的觸感,接著被帶進了一具溫暖幹燥的懷中,腦袋無力地耷拉輕靠著,那一刻四周躁動猩冷的空氣仿佛都變成寧靜謐遠了。

是誰?虞子嬰擰了擰眉毛,攥緊手邊的衣角,卻始終睜不開眼睛了,最後朝著黑暗昏昏而去。

她不知道在她昏倒之後,東皇的兩兄弟為了爭奪她的歸屬權正在進行了一番殊死搏鬥。

“放、開、她!”嫉看到虞子嬰被孟素戔抱在懷中時,瞠大了眼珠子,碧瞳激刺出森冷光芒,巨鐮一揮便劃破眼前阻礙的霧層,眥目裂唇地咆哮道。

在她倒下那一刻,他因為遲疑她真實身份的原因,造成了如今虞子嬰落在了孟素戔的懷中,那一刻他心中激發了前向未有的懊惱後悔!

她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無論是豬妖還是玄嬰,她都該是他嫉妒的!

他腳尖滴溜溜地朝著孟素戔撲殺而去,他揮起巨鐮向孟素戔頭頸砍去,但在接近他五步之內,卻被一柄橫舉寶刀,用力一推,十名如鬼魅披著黑袍掩麵的黑衣人擋了回去。

嫉順便輕輕一躍,跳到了孟素戔身後,穩穩落地,然而就著落地時的緩衝蹲下,揮刀向孟素戔的雙腿砍去。

但咻咻地銀龍光芒,破空而出挑開了他的刀,兩名紫衣衛從霧霾之中現身,與一旁輔助攻其死角,將他生生逼退,而十名黑衣人則呈包圍圈將他困在其中。

冷風呼呼地刮起,孟素戔用衣袍掩在虞子嬰的臉上攏了攏,側眸看向那“撲哧撲哧”喘著粗氣彎下腰,紅著一雙眼睛死盯著他的嫉,道:“嫉,還記得那隻你很喜歡的小黃驪嗎?”

嫉聞方茫然一瞬,接著想起什麽時瞳仁一窒,臉皮激烈地一顫。

小黃驪?

看他的回憶被喚起後,孟素戔繼續不淡不鹹道:“那個時候你寧願眼睜睜地看著它死,也不願意放下手段懇求別人放過它,而你現在依舊如此自私,她的一身傷勢終究是由你而起,但你卻完全沒有顧及她在存在,你難道真的不擔心她最終就跟那隻小黃驪一樣的結果?”

嫉妒麵目一滯,渾身氣息不穩地起伏著,眼珠混亂地轉動著,咧開嘴:“不,她、她跟小黃驪不一樣,她很強,不會輕易死掉的,她……”

“她在你心目的地位亦不過如此罷了……這一次我不會殺你,你可以認為是看在父皇與你有血緣關係的份上,但現在的你根本沒有資格擁有她,因為你甚至不明白她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麽……”

說完,他指揮著一批“陣人”形成人牆,擋在嫉的麵前,而他則抱著玄嬰一轉身,兩名紫衣衛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便站在他身旁收弩,十名黑衣人咻地遁回他身後,一行人的身影便在山間的鬼魅於濃霧中轉眼消失了。

一時之間根本無法突破人牆的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的地方,手中的亡之巨鐮哐當一聲砸在地上,他呼吸像破損的風箱,撲哧撲哧撲哧地蹲在地上,雙臂抱著垂下的腦袋,整個姿勢就像母胎腹中那樣,他沙啞而唳血的喃喃道:“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不會再有了……奪、奪回來……遲早有一天……”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當虞子嬰腦袋像灌了漿糊一樣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她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石窟石床之上。

灰白色的石床一看就是被某種利器削成了一塊長方形,上麵鋪著一層藍染紫荊邊的刺繡鋪墊,墊子內平整裹了一層柔軟的棉絮,躺在上麵不會令人感覺得石床的冰冷硬度咯人。

而石窟房內除了這唯一一件算得上是顏色鮮豔透著暖意的用品之外,剩下的全部都是冷冰冰的石具——石凳,石桌,石床,石相,石門……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躺在**麵昏睡了多久,但虞子嬰醒來之後,特意內視了一下自身情況,發現除了四肢依舊健全,身上那被箭氣擦傷的口子應該是被人敷了傷藥,上麵有一層薄薄透明的綠色膏體,因為時間的緣故,還有些返沙。

她原本那件破破爛爛,蹭了一層灰染血的衣服亦被換成了一件月牙白的直身寬袖衣袍,她感覺衣內一片涼颼颼地,遂將衣襟勾起來朝內一看,私底下……一覽無遺,甚至連條褻褲都沒給她留下。

——或許是因為擦藥麵積甚大、妨礙傷口愈合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根本沒有女子的內衫可換。

在請神壇底下被千年石鍾乳洗髓了三年,她的時間基本停止,依舊是十三歲的身軀,但這一段時間以來,她卻重新恢複了成長,身高也驟然拔高了不少,之前十三歲的時候,她估猜身高大抵有153左右,此時卻有158上下。

然而這一件素白衣袍卻如布袋一樣依舊十分寬大地鬆垮掛在她嬌小的身上,有一種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滑稽跟可愛,她扯過這件沒過她指尖的衣袖,偏頭一看,看款式與做工布料,這像是一件有錢的男人穿的。

她又將袖子蹭於鼻尖嗅了嗅,沒有異味,反而有一種清洗得十分幹淨,帶著淡淡陽光的暖意皂香。

她跳下床,再次確信發現身體基本上已經無恙,因為床畔沒有放置替換的鞋子,她隻好光著兩隻嫩胖小腳丫在房內四處查看。

房內擺設既枯燥又單調,一眼掃過去基本上每一個角落都看得仔仔細細,唯一有些看頭的反而是那三麵石窟牆麵。

上麵有著一種工藝十分簡陋方式雕刻的連環畫,就像在講述一個神話故事一樣。

第一幅圖,講的是一條似龍遍體鱗片長著兩雙翅膀的蛇,降臨在天空中,它俯視著地麵,目光威嚴而仁慈。

第二幅圖,則是講一片荒脊的土地開始長出一些彎滕草木,天上有雨,有太陽,有風……

第三幅則開始出現人類了,講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延續著,建設著……

第四幅,則是人類世界發生的天災,病痛,與權利食物爭奪……

虞子嬰就這樣一幅幅地看了過去,這些壁畫就像是小兒啟發讀物一樣,雖然看似簡單,但其中的意義卻是恒遠深長的,這就像在告訴孩子們,人類是怎麽來的,這片土地又是怎麽樣來的,他們的崇拜,他們的信仰……

虞子嬰看完後,沉吟了片刻,便推開石門出去了,這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很黑暗,唯有前方的盡頭有光亮照進來。

她赤著腳,安靜地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當她幾乎要融進光亮之中時,忽地一陣大風刮來,她披散蜿蜒如蛇般垂落於地青絲搖曳而起,她微微偏過臉,空氣稀薄而寒冷,她隻覺胸腔傳來一陣令人要窒息的感覺。

許久,虞子嬰適應了這種感覺,才抬起了臉,隻看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

她這才看清,她身處在一處斷壁處,她腳踏的地方呈一個三角石台基,四周環了一圈石欄杆,再踏前幾步,就是萬丈深淵,雲霧繚繞。

看著那輪升起的太陽,它趨散了四周的寒意與白霧,光照雲海,五彩紛披,燦若錦繡,虞子嬰伸出一隻手掌抵於額前,虛掩那幾乎能夠奪目的光彩,那透泄的光線,令她的手白皙得幾乎透明,她微仰起臉頰,整個人就這樣靜謐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裏就是搖光,原來在多隆克多大峽穀的半空中啊……難怪沒有人能夠察覺得到。”虞子嬰輕喃一句。

騰蛇族的人都是奇葩,七宗之一的“天樞”被深埋在地底,而“搖光”則被藏在多隆克多大峽穀的半空之中,至於剩下的騰蛇七宗,可想而知絕非尋常地點,這世上又有誰能夠輕易找尋得到呢?

“不一定,隻要你有心,就算是在天上,依舊會有人築梯攀摘得到。”從她身後傳來一道不加修飾的慈潤的聲音。

虞子嬰沒有被驚動,她似早就知道身後有人靠近,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動作,甚至她連身後是何人都不好奇,因為在陣中那十名與嫉對抗的身影出現的時候,玄嬰就大概能猜得出孟素戔是誰了。

果然,嫉還是失敗了啊……她神色恍惚了一下。

“無相國師啊……你這次出場的方式還真令人意外……那麽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究竟是孟素戔還是無相?”

無相澄清的嗓音如涓涓細流,帶著令人舒服的沁人心扉道:“都是,亦或都不是,眾生亦我相,我亦眾生相。”

“……”虞子嬰怔立半晌,才轉過身來,烏黑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突然道:“當神棍太委屈你了,你有沒有興趣將頭發剃光出家為僧呢?以你的質資,得道成佛應該不是難事。”

無相聞言先是一怔,看著她那不似開玩笑的表情之時,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是,最後他隻得無奈地笑了一聲,不得不解釋道:“其實東皇國真正的孟素戔早在十三歲時便死了,之後的孟素戔則是由我受師尊的命令頂替的身份……”

這真是哪兒都有他師尊的事。

虞子嬰撇撇嘴,看著那張跟孟素戔相似,卻又更風華絕俗、充滿佛性明秀的麵容,若說孟素戔一身攬月天下的飄渺氣質像仙,那麽無相一身蒼茫浩瀚則是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的佛。

“你的身份還真是多,你這次難道是特地趕分配過來幫我的?”從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起,虞子嬰則思前想後一番,最終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想起他之前的種種,他對她那種奇怪而縱容態度,眼下身份揭露便有了解釋。

“我在得知你竟然選擇嫉妒的時候,便想到你可能會需要幫助。”他看著她此刻就這樣毫無妨備地站在他麵前,想起之前不能表露身份之時那癢入骨髓的忍耐,再也刻製不住滿腔的柔軟與渴望,伸臂將這個小人兒擁入了懷中。

嫉的“懼”是孟素戔,若他不來這一趟,便破不了他心中的懼之煞。

“怎麽要選擇這種感情呢?”當真正地將她擁入懷中之時,無相感覺在離開她之後那無法填補的空落,終於盈滿了圓。

被抱個滿懷的虞子嬰扭了扭脖子,像小鬆鼠般,將小腦袋從他胸膛前躥了出來:“什麽意思?”

“你想他們領悟的感情可以是親情、友情或愛情,可三樣你卻偏生要選擇愛情這一項呢?”孟素戔不懂“萌”一詞,但是他依舊被此刻虞子嬰的憨嬌之態,惹得心似春水撩撥漣漪,軟得幾乎想俯下頭來親親她毛茸茸的發旋兒。

“我跟他們無親無故,親情不可選,而友情也非一朝一夕能夠培養得起來的,唯有愛情,它可以媲美親情,亦可貼近友情,一開始拿捏愛情的話,如果失敗,再轉換成別的後路也是比較容易的。”

這就是她之前的想法。

“子嬰,愛情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情,這兩次你能成功令他們動心,隻能算是一種幸運,那也是因為傲慢跟嫉妒兩人因為環境或性格的緣故,對情愛一事無一絲接觸,若是換作別人,你既心中無愛,眼中無情,又如何能夠瞞得過呢?”

心中無愛,眼中無情?無相的一番話,不由得令虞子嬰又想起了偽“舞樂”曾跟她說過的話了。

他說她眼中隻有目的跟算計……

虞子嬰眸光微凝,自忖——她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般無情無愛嗎?

從生物學上來看,愛情是男女之間荷爾蒙發生的化學反應,是體內多巴安過盛的結果,最長時間隻能持續18個月。

所以她一直用一種冷靜而客觀的態度進行著一切,反正按照科學上所說男女之間動心的話,18個月後便能夠消褪這種症狀。

但她畢竟不是冰冷鐵造的機器,在相處之間,她也難免能感受到丘腦中的多巴胺等神經遞質就源源不斷地分泌,令她做出一些詭異的行動,比如她偶爾會不由自主地因為目標的笑而笑,比如明知道是計劃的一個環節,依舊會產生類似擔憂緊張不安的情緒,比如明明可以避免太過親密的舉動,但她有時候總是會忘記要推開……

“以你的心性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可以不折手段,不問過程,可是感情一事,卻是雙方的,並非隨意就能夠糊弄得了的,再說你一直用這個身份……也是一個潛在的隱患。”無相看她靜默不語,便歎息地摸了摸她的頭頂。

“那要怎麽做才行?”虞子嬰對他對自己的評論不置可否,隻是略過一切過程,直接征詢答案。

或許是因為之前對剝奪了無相貞操的愧疚,亦或是他幫助她良多,在虞子嬰的心目中,無相與良師宜友相同,她在遇到困難的時候,自然而然可以跟他尋求幫助。

無相撫著她的頭發,看著遠方,道:“還有一個方法……”

“什麽辦法?”虞子嬰推開他,注視著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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