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被稱為殺戮者的男子

隨著虞子嬰離開之後,禦書房內的氣氛一時之間變得十分凝重。

最後還是柳文之皺起眉頭,率先打破一室的沉默,他難以置信道:“陛下,您相信還真相信寶黛公主的話不成嗎?”

牧驪歌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花甲子:“恩師覺得呢?”

花甲子看兩人的視線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便撩須眯起一雙精光熠詭的眼睛:“哦嗬嗬~小姑娘好像突然變聰明了,小老兒都有點不習慣了呢。不過要想知道她說得是真或是假也很簡單的嘛,隻要我們找一個國內能力最強的忤作重新檢驗一番便知道了……”

“但這需要時間……”牧驪歌深深地看著花甲子,道:“若是真的,我們可能沒有多少時間浪費了。”

花甲子聞言,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一槌定音道:“那就重新調整之間布下的局。”

柳文之一聽,瞠大眼睛,也顧不得眼前麵對的是誰了,大喊道:“開什麽玩笑!老師,我們辛苦布局了這麽久,耗了多少時候跟精力,眼看著馬上就要收網了,你說再重新布局……等等!老師,難道你真的完全相信寶黛公主的話了嗎?”

花甲子看了柳文之一眼,不煴不火道:“文之,若那是真的……你可想過,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柳文之一愣,啞口無言。

是啊,若寶黛公主說的是真的呢,那樣後果是他們能夠承受得了的嗎?

“文之,那本書你先回去好好地看一看,看是否真的有如曉鳳所說的內容,我相信她即使平日裏再胡鬧,也不會平口捏造這種事情的。”牧驪歌嚴肅道。

柳文子低頭看了看剛才被寶黛公主拍在他胸口的書,拽緊在手中,看向牧驪歌道:“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那麽,陛下,恩師,臣先告退了。”

“嗯。”

等柳文之走出禦書房後,花甲子才重新掛上看起來奸奸地咪咪笑,道:“哦嗬嗬嗬~陛下,看到自己的親妹妹終於變得成熟了,你好像不太高興?”

“不,並不是不高興,而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複雜……”牧驪歌亦彎唇溫文一笑,掩飾住了年輕帝王的真實情緒,感慨一聲道:“自已的妹妹好像對自己隱瞞了很多重要的事情,這種心情,沒有妹妹的恩師是不是明白的。”

“哦嗬嗬嗬~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隱藏的一麵哦,太過苛刻待人的男人,就實在太不成熟了~”花甲子嘴裏說著不讚成,但一張白麵狐狸臉卻笑得更歡了。

“老師不是一直不喜歡曉鳳的嗎?今天倒是一反常態,一直站在她的那邊說話呢?”牧驪歌看著花甲子,無奈搖頭一笑。

花甲子頑皮地眨了眨咪咪眼睛,為老不尊地比了比他身旁的位置,故作詫異道:“是嗎?可老師卻覺得,老師可是一直站在你的這邊哦。”

“……”

果然跟他恩師這隻修煉成精的老狐狸相比,他還是嫩了些。

——

在得到出宮的令牌之後,接下來虞子嬰自然是整理一下準備即刻出宮。

以牧曉鳳的性格與愛玩的個性,每逢出宮一般都扮成一名年輕的有錢公子,可惜她長相女氣,即使扮成男人也隻是一名娘娘腔的偽男。

然而虞子嬰一套男衫裝扮下來,卻跟她的氣質迥然不同,即使披著跟她同樣一張臉皮,但有些骨子裏刻下的東西卻是怎麽也改變不了的。

她出宮時特地挑了一件藏青寬袖長衫,外加一件短襟藍褂,一頭被剪及腰的長發攏起以墨玉簪綰好,柔亮順直地披散於肩,看似簡單的款式卻處處透著精致的昂貴,她那挺直如碑的背脊如鬆似柏,那威儀從容站立的方式,如行遏流水般不急不徐的穩鍵步履,自帶一種令人忽略其麵容、性別的特別,這種特別賦予她比美更為強大的吸引力。

“公、公主,護衛還沒叫上,我、我們這是去哪裏啊?”

寶黛公主的貼身侍婢宮女菊夏看著虞子嬰那幾近陌生而孤傲背影時愣了好一會兒神,等到她越走越遠時,才驀然清醒過來,提著裙擺急急忙忙地趕上去。

去哪裏?

虞子嬰麵無表情地看著高大巍峨猩紅城牆之上,那一片蔚藍千裏無雲的晴空,微風拂過,帶動她的三千青絲與衣袂紛紛揚起,她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那就是——惰來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而不可推測,或許是玄術師對於天敵的一種本能感應,她覺得他此刻好像就藏匿在這座城中的某一處,正用著一雙冰冷而慵懶的玲瓏眼眸俯視著這一座瑛皇國的國都。

“公主,您走慢點,萬一您出去後那些賤民衝撞了您,可怎麽辦啊?”菊夏謹守本份,隻敢站在離她身後一步之距,一臉擔憂恐惶地勸阻道。

虞子嬰回過身,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後,並沒有出聲,但那無形的壓力已令菊夏臉色一變,眼珠僵硬地左右轉移,不敢直視公主殿下那一雙驟然漆黑幽深的眼瞳,額上也因不安地滲出一層細汗。

怎麽回事?她竟覺得像現在這樣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的公主,竟比那對她又罵又打的公主更恐怖。

就在她忍不住準備跪地磕頭求饒的時候,卻不想公主直接出示了令牌便出了宮門,徑直從城西宮口朝著繁盛人雜的西街而去。

由於皇宮內苑重地,前麵有一整條長安街空無一人,由士兵把守異常安靜,但一旦走出街口,便能看見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來湧來。

正值午後時分,商販活躍酒肆客盈,來往街道的人群跟接龍似地串接串,堆紮堆。

虞子嬰掃視了一下街道分布,便帶著身後一臉緊張無措的菊夏,一直如茫頭蒼蠅一樣地在街上各處轉啊轉啊,由於街上人流量密集,菊夏也不敢高呼或阻攔公主,怕會暴露了公主的身份。

她唯有一直寸步不離小心地跟在公主身後,提防四周可能發生的危險,直轉得菊夏快暈頭轉向的時候,卻見公主甩開了她,獨自一人進了一條暗巷。

她一驚,趕緊撥開人群,趕緊小跑地也跟了進去,卻不想剛一進去,便被撫住了口嘴,她駭得魂飛魄散,唔唔唔地瞪大眼睛,使勁地掙紮了幾下,最後無力地暈倒在地。

這時,躥入一條側巷的虞子嬰才步出,轉過身來。

這時,被昏迷在地的菊夏跟前,站著一個與菊夏一模一樣麵容的人。

“太慢了。”虞子嬰吝嗇地給出三個字的評語。

“菊夏”一聽,憤憤甩掉手中塗有迷魂藥的帕子,勃然大怒:“你以為爺是自願想想來的嗎?!”

一出聲卻不是菊夏那道嬌嫩的女子嗓音,而是一道粗礪低沉的男人嗓音。

此人赫然就是華鋣。

華鋣自從離開天樞來到中原,他就不止一次覺得自己一定是史上最倒黴的男人。

他追殺一個男人,卻一直被這個男人當成老鼠一樣的戲耍玩弄,他被一個女人救了,卻一直被這個女人不斷地反複地利用加欺負。

他頓時覺得人生活著還有什麽狗屁意義,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

“那什麽還是來了?”虞子嬰反問道。

華鋣看著她半晌,神色變幻未定,他似在糾結某一件事情,就像踏前一步會掉進蛇窩,退後一步又會掉進虎穴,但最後他仍舊選擇作死的行動:“……騰蛇唯一僅存的皇族其實沒有死,對不對?”

虞子嬰平靜地看著他,即使是用這張寶黛公主那張充滿朝氣豔麗的麵容,華鋣依舊不會錯辨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總有那麽一種人,靠得不是臉來征服世界,而是靠著與生俱來的一種氣勢,明明以她的身高來看是仰著頭看你,但你卻總有一種理所當然被俯視的感覺。

“是舞樂告訴你的?”她甚至不需要一秒鍾,便直接抽絲剝繭地找出他問此話的原因。

華鋣一聽,瞳仁一緊:“難道是真的?!”

虞子嬰沒有回答他,而是好奇地反問道:“為什麽你會認為我的回答就是正確的答案呢?”

華鋣皺眉,用著菊夏那張碧水清透般楚楚可人的麵旁做出男性十足地神情,他不耐地抿著嘴角,道:“你……你應該是知道些什麽的,那個俗媚妖醫已經證明了他就是騰蛇一族的族人,他說你知道這件事情,若我想知道答案就來問你,你若願意就會告訴我真相,我覺得他沒有必要騙我,現在是你要怎麽樣才肯告訴我?”

虞子嬰很自然地接道:“隻要你留在我的身邊,答案你遲早都會知道的。”

華鋣臉部表情一陣扭曲:“娘個稀匹,萬一你要我留在你身邊一輩子的話,那怎麽辦?”

“你放心好了,你還沒有那麽長的利用值價。”虞子嬰表情很認真地回道。

噗——華鋣感覺自己又想吐血了。

——

兩人發現對方的語言談不攏後,也就幹脆不交流算了。

在兩人走後,無相留下來聽候虞子嬰差譴的幾名雪狐使接收了菊夏的身體,他們剛走到大街上時,便聽到前方一陣人揚馬翻的驚恐聲。

“天啊,是鬼蜮國的人來了……”

“鬼蜮國?啊——娘喂,還真是鬼人來了,瞧那黑幡紅邪雲的標誌旌旗!你們說,那鬼蜮國來咱們瑛皇國做什麽?”

“喂喂喂!還閑聊個屁啊,趕緊逃啊,莫不是鬼蜮的人準備侵略我國了?!”

人心惶惶,一番交頭接耳,怨聲載道後,便是一哄而散地逃離、找安全地方躲藏起來,即使他們知道若是兩國真的發生戰爭,這麽做也等於零,但人心就是這樣。

“夏菊,我們找一間視野開闊的茶館。”

虞子嬰不打算隨波逐流地離開,但直戳戳地站在這裏又太顯眼了,很明顯上一秒還人多口雜的街道,此刻空****地,隻剩下一些零碎收攤、跟步履匆匆的路人……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之前虞子嬰聽牧驪歌稍微提過一點,這次鬼蜮國也參加了朝淵國景帝的選妃活動,按他們要前往朝淵國的路徑的確要需要經過瑛皇國,可路經並不表示兩國“友好”到有必要特地進來拜訪一下的程度,不是嗎?

事實上,鬼蜮國就是一個十分孤僻且拒絕與別國產生交流的閉塞國家,別說是跟瑛皇國搭不上半點關係,以往但凡跟鬼蜮國凡是搭上點關係的,最終結果不是被它的鐵騎踏毀滅掉了,就是被吞並吃掉了。

鬼蜮國的殘暴凶名與它的孤僻自賞的國情同樣聞名於世。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鬼蜮國的人前來瑛皇國,亦不辨是福是禍。

兩人花了大價格,才在西街視野最好的茶館二樓包了一間雅間,虞子嬰聽到一陣整齊而響亮的馬蹄啼塔啼塔的響聲,便從窗邊朝下望去,但見上千人的步伐,由遠及近地匯成一道震撼人心的浩**的隊伍,隊伍像一條黑紅色帶子一樣,在寂靜的街道沙沙而過。

街道很靜,亦很騰得很空曠,上千人的軍隊經過卻連一絲咳嗽聲都沒有,除了紀律嚴明能夠解釋得通之外,便是軍伍領頭的披著一件鏊袍披風的魁梧男人的氣勢太過強勢的緣故。

看著那漸漸顯現男子輪廓他騎著一匹高大通體黑黝的駿馬,健美而挺拔的身姿被映在藍天與幢幢建築,黑潮軍隊之間,但他卻不顯渺小,反而一身壓抑的氣浪像咆哮的海嘯一樣震**著四周,令人心驚膽顫。

鬼蜮國領頭的是一個高大魁梧的俊朗霽月的男子,他背著一柄無鞘闊劍,墨藍色的碎發被風吹亂,卻添了幾分不羈瀟灑,他棱角分明的輪廓,猶如希臘太陽神般身姿凜凜,可惜臉上半罩了一張銀色麵具,令人看不詳細具體麵貌。

周遭但凡離得他近的,都被震怔地喉嚨發幹嗓子眼兒冒不出一個字,好像這名鬼蜮領頭身邊就是一處黑暗的隔絕地帶,那極強的領域感,令人感覺稍有不甚被卷入,麵臨的便是一場滅頂之災。

虞子嬰怔忡地盯著他,目光猶如浸入墨汁般濃稠幽暗。

她仿佛在耳畔再次聽到,有人用一種輕快爽朗的調笑語調,卻曖昧溫柔地靠近她耳旁,喊著她:子嬰妹妹……

“這鬼蜮國究竟派來的什麽人啊,竟然有這麽強大的氣勢!”

與虞子嬰的沉疑不語不同,華鋣就像一個剛從鄉下進城的劉姥姥一樣,站在虞子嬰旁邊,雙手扒拉在窗欞前,嘴裏嘖嘖稱奇,眼露飲羨之色。

他也曾夢想過,要是有一天他也能帶著這麽浩**氣勢洶洶的軍隊橫行在街道之上,接受萬民的仰慕,那該有多興奮刺激啊!

“怒……鬼蜮國的怒王殿下。”虞子嬰語序很低,帶著某種詭譎的音調輕緩而道。

刹那間,華鋣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他驀地轉過頭,掏了掏耳朵,臉上的表情極度扭曲而犀利地問道:“啥?你說那個人是誰?!”

虞子嬰亦收回視線,眸如點漆,卻隱有點星碎光,似漆黑夜空中點綴的星光,華麗而深沉,她望著華鋣的眼神就像很愉悅地宣布他的死刑一般,每一個字都讀得很清晰:“七罪之一的怒,亦就是鬼蜮的靳北殤——怒候。”

華鋣茫然呆滯了一會兒,最近沮喪又無奈地接受了事實,他低下頭,嘴角狠狠地抽搐一陣:“你說我這都什麽狗屁運氣,聽智長老說,被稱為七罪的那七個人,都是病態的殺戮者,我們天樞封存了這七人的資料,聲稱絕不接他們七個人的生意,鐵定賠本到姥姥家去了,卻沒想到,剛送走一個惡鬼,又TM碰見一個更難纏的來了……”

“更難纏?難道你們之前跟他有過接觸?”虞子嬰覺得他話裏有話,便生了興趣詢問下去。

或許華鋣覺得丟臉,也或許想找一個人傾訴一下自己的苦逼境遇,便用了一種含蓄又憤慨的複雜語氣述說起:“嗯,是前年惰皇的手下,一個叫猀華的男人來發任務,因為他是惰皇的人,天樞不好拒絕,於是他跟族老們談攏好刺殺的價格,再根據探聽到的資料,便派了五十名頂級殺手,但結果,他竟比資料上的描述更變態,最後五十人無一人活著歸來……而被送回的屍體,也都隻剩……”

“我知道了。”聯想到怒殺人時那殘虐的方式,虞子嬰淡定地表示已經能夠理解他沒說完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