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這個纏人的小祖宗

“那還真是遺憾呢……我以為,至少你會更冷靜地看待此事……”

惰緩緩伸起手臂,那掩於綢質冰綃光澤的長袖中,那一截似蒼白蜷縮彎曲的削蔥指尖,飆飆~夏夜的晚風刮起片片樹葉飄旋,他享受著夜風的吹拂,整個身體浩渺消融無聲佇立於廣漠的天空下,神態多麽愜意而雍懶,風輕輕地吹來,像流水似的衝刷著他衣袂獵獵翻飛。

“就像死了一樣冰藏在地底,全身的骨骼肌肉都變得僵硬,再懶惰倦怠,也該稍微活動一下……”

風起雲湧,光影,暗影,風起,綿綿恣意,如同命中注定一般,破雲洞開,僅餘一點明月窺人,兩道頃刻消失原地的殘影,已於頂峰動起手來,當即力量便如排山倒海般而出,如颶風飆起樹冠嘩啦啦搖晃作響。

“喂,我們趕緊走吧!”

華鋣他們離得暴風漩渦眼最近,盡管什麽都不做,隻覺肺內的空氣被擠壓幹淨一樣沉抑得難受,滿目發黑斑點,目視模糊,狂風吹得他頂上發髻鬆散颯揚,一身華美冗重的鳳裙颻撒爭先恐後地纏緊他的身軀,他甚至於凜風間連眼睛都難以睜開,唯有擋臂於眼前,另一隻手嘶啦一聲扯掉裙擺外罩,方便他動作利索疾步朝後退去。

那兩人都是那種瘋起來哪裏管得上別人性命之人,估計就算他們死掉了,也隻得混上他們一句:哎呀,真是脆弱啊,竟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死掉了……

媽蛋!他眼下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玄嬰那個女人隻說讓他扮成“牧曉鳳”的模樣混淆兩國的視線,眼下他身份分明已經被人識穿了,再繼續待在這裏,除了憋屈殉職還能撈著個什麽結果?

“我、我不走,我走了,那怒哥哥怎麽辦?”

肖寶音“啊!”驚叫了一聲,便抱著一頭毛茸茸的腦袋,難受地一陣一陣幹嘔,她聽到“牧曉鳳”的話,既對她如此冷血棄怒哥哥於不顧感到憤怒,又對眼下的情況緊張焦急,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眼眶泛紅,充滿固執而質責。

“你瞎眼了啊?他哪裏還需要你擔心,沒瞧見那兩人的實力嗎?再對比一下我們,再留下來,你就等著被撕裂吧!”眼見這人油鹽不進勸不聽,華鋣覺得自己算是忠了人事,虎眼狠狠一瞪,也懶得跟這小娘皮繼續蹉跎。

“的確,你跟寶黛公主兩人都沒有武功,我的能力暫時也不能用,像這種情況隨時可能被他們波及,果然還是走吧。”

始與他們不同,他雖也臨於暴烈千斤重擔的氣壓之中,倒他卻舉止如常,他悠閑地撩了撩幕蘺,沒心沒肺地附議道。

“可、可……”肖寶音看連始都不幫她,額上急出一層汗,依舊猶豫不定。

“走吧。”始晃悠悠地喊了一聲,便徑直拎起她的後領,直接將人拖著走。

“等、等,等等啊……”肖寶音一張俏憨小臉漲得窘紅,她就像翻了龜殼的烏龜,無力地揮舞著四肢,怎麽掙紮也翻不了身。

“請問想去哪裏呢~諸位。”

一道帶笑無害而輕柔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但見灰白霧靄之間,緩步而來一名滿頭蜈蚣發辮辮子的年青微胖男子,他穿著一件斑斕色澤,那像用上百種顏色的櫛節布條縫製的衣衫,就像一個寬鬆的大布袋,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籠裝起來,是以他走動間略顯步履蹣跚。

青年男子一身和氣無害,臉上還掛著一抹彌勒佛的笑容,看起來就像一名慈善的祥和,不爭於世之人一樣。

他雙手恭謹地交插於胸前,望著腳步停滯,滿身戒備盯注他的三人,眼眸一彎笑眯眯道:“是在下失禮,像怒侯那種大人物的確需要咱們惰皇親自陪同,至於你們,則由區區在下招待好了,望眾位見諒。”

華鋣吸了一口冷氣,一霎那,好像失音了一樣,全身緊張得就像一塊石頭。

霄、霄霄霄霄霄明、明明明明明明,大人、大人啊啊啊!

他變得目瞪口呆,就像是被人從腦袋找了一悶棍似的。

他是認得霄明大人的,畢竟他曾因緣巧合之下與他見過一次麵,卻如今他戴著“牧曉鳳”的這張臉,這說明對於霄明大人來說,他等同是完全一名陌生的敵人,他又不能撕掉臉皮,說話回來,他這張人皮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撕得掉的,那眼下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極度的混亂充斥於華鋣的腦中使勁刷屏,直接令cpu發燙燒著,他腦中一片空白,資料全部格式化,直接快瘋了。

他伸出兩隻手伸展開來,就像一隻站立不穩的熊貓一樣,胖墩墩地滑稽而無害,但從他身上漸漸濃鬱盛放的黑暗氣息,任誰也不敢隨便輕視他。

“戚,隻不過是主人身邊的一條狗,也敢如此地狂妄?”始幕蘺之下傳出嗤笑一聲,他轉了轉手腕,輕蔑地拖長音調道:“嗱,湊巧我剛學會了一套打狗招式,就拿你作上一試驗,看究竟好不好使吧。”

“嗬嗬嗬嗬~當真是好大的口氣啊,雖然你並不在計劃之中,屬意料之外的人,但或許就是吾皇所說之變數亦不一定呢。”霄明並沒有動怒,他伸出掌托著摩挲著那肥肥鬆垮的下巴,彎起嘴角,眼彎成一條縫,樂嗬嗬地一笑。

始透過幕蘺不動聲色地瞥了那激鬥正酣的兩人一眼,一掌推於難受得幾乎快昏厥的肖寶音渡了些真氣調息,然後怪異地覷了一眼“牧曉鳳”。

難道這瑛皇國的寶黛公主曾習過武藝?竟能抵禦真氣壓境的迫害?

他微略沉吟了一下。

現在如果他暴露了身份或許會挺麻煩的呢,果然不能用掌用的武器跟招式了,否則引來那兩人的懷疑,他恐怕又得被迫卷入一場難以脫身的糾紛。

於是,他將肖寶音推至一旁,屈膝半蹲於地上,隨意挑揀起數十顆指頭大小的石子攥於拳中,在手中隨意掂了掂。

“盲俞!”

“咻”地一聲,亦就是須臾之間,隨著這一聲,霄明感到腹下盲俞穴一痛。

“肩根穴、肩井穴、肩外俞、解溪穴、睛明穴、鳩尾穴、巨闕穴、厥陰俞、客主人、孔最穴、昆侖穴……”隨著始拳中石子越來越少,霄明的臉色便越來越沉重。

始每念一個穴道,下一秒,霄明便感到對應的穴道便受到一股衝擊力,他應接不暇,忙向旁邊避開,不料始的暗器就像長了眼睛一般是活的,這石子的位置簡直刁鑽靈活已極,在霄明的背上、胸前、臉上、頸中,迅捷無倫的換來換去。

霄明一身又痛又麻,他雙手急抓,可是他出手雖快,那始的暗器更比他快了十倍,他每一下抓撲都落了空。

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泛黑,雖然始像逗弄老鼠一般預先報出位置,令他僥幸地亦能躲了些許,但終究卻比不得他暗器那神出鬼沒的功底。

一陣風吹過,霄明徒然陰沉下那張偽慈的麵容,嘴角,臉頰,手背皆是暗紫一坨,眼棱裂縫,但他這種人心性深沉,即使心中如何恨極氣惱,麵上卻僅是桀桀古怪陰笑幾聲:“竟能將暗器使得出此出神入化,不知道這陰九公張衡是你什麽人,或者你是巧畿派的弟子?”

始對他的問話隻接謾笑一聲:“嗬……我是什麽人,想必身為一條狗的人還不夠資格問吧。”

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如此侮辱,即使是佛都怒了,霄明直想將始挫骨揚灰,他突地揚頸長笑一聲:“哦哈哈哈哈……不可否認,你這一把的確耍得漂亮,可惜了,像這種程度的能力唯有傷我,還不足以打倒我。”

話未訖,他便已變換身影,移步如梭而來,要說霄明能成為惰皇親信下屬若沒有幾把刷子,當然是不可能的。

他帶著拂花滅神掌勢殺過來,力量絕對瞬間爆發勢力數十倍,說是摧石闔碑亦不為過。

看著來勢洶洶的霄明,始一拂袍斜步呈曲折朝後一掠,他既然選擇暗器為主,便不便近身相擊,最好中避開忌諱的短距,爭取最佳攻勢。

卻不想那霄明使掌是以迷惑敵眼,與他緊追連呼數掌後,他猛地從暗處撒出一排尖釘,那釘上布滿幽藍色澤,看著駭人耳目,始本欲擋掌的手指險些碰到尖釘,所幸他一直提防著他下黑手,緊急避了開。

當真看不出,此人如此卑鄙無恥,竟使出這種陰險手段。

但有時候,越是卑鄙的手段,便越是奏效。

原來那些尖釘並非是暗器,而一串串用暗線連接起來的長鞭,看似雜亂無從,實則經由霄明指頭操縱,便如一條長滿鱗片的巨蛟,吞沒了始的退路,將他直逼入死角。

始直想使出真本事,一掌劈了這死胖子!

然後他心中有顧及,自然累及其反應怕了一拍,眼瞧著那些毒釘朝他周身急卷纏來,他微蹙黛眉,心中一陣懊惱糾結。

然而在此時,突然白光閃動,劍鋒來勢神妙無方,險些兒將霄明五根手指一齊削斷,總算他武功卓絕,變招快速,百忙中急退兩步,但嗤嗤聲響,霄明左袖已給短劍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那一排即將紋入始胸膛的毒釘,但最終卻被一柄薄刃截擋了下來。

霄明變色斜睨,背上頓時驚出一陣冷汗,滿目惶惶朝後一看。

想來剛才若他不是避得及時,恐怕不僅一隻手臂被費,估計連命都得搭了進去。

說來,在始與霄明打鬥之際,華鋣可沒有隨意管別人閑事的習慣,想他頂著一張“牧曉鳳”的臉投靠異域也廂顯然不合時宜,可想說與鬼蜮國結成同盟同共禦敵,他也是做不到的,好逮騰蛇天樞都奉了惰皇為主,這、這胳膊肘不是朝外拐嗎?

於是,華鋣折仲半響,最後還是決定幹脆趁誰都沒空搭理他時,幹脆一走了之,反正這些人生與死,與他何幹,但卻不想,一回頭竟看到陰螟如鬼怪魅影群舞的林間,緩步趨來一道嫻靜如靜楊拂柳,頎挺如碑的疏離孤漠身影。

他像受電擊一般,愣愣地戳在那兒。

而始先是驚奇地盯著那直插入地麵的刀刃,心中一陣狐疑,瞧霄明一臉震驚地盯著他身後,便順勢也扭過頭去一看。

接著,卻是整個人一震,木頭一樣地站在那裏不動,愣著眼睛發癡地看著前進而來的人。

下一刻,他臉色猝然一陣扭曲,暗中低咒了一聲:“沒想到她竟對他影響至深,一照眼便被喚醒了,竟連他接近一步的機會都不給!簡直可惡!”

一說完,始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指揮身體行動的能力,隻覺眼前一黑,再度醒來之時,他已一把推開一旁無辜茫然無措的肖寶音,邁著急切的步伐,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衝向虞子嬰。

“嬰!”

噯?

虞子嬰麵無表情一抬眸,腳步一頓,便被某個貪食纏人的小祖宗抱了一個滿懷。

而華鋣則僵在那裏,麵目一陣扭曲憤懣,他才不會承認在看到虞子嬰出現的那一刻,他竟有一種安心,仿佛接下來有她在,他也就需不著如此狼狽地四處逃躥的感覺。

更沒有想過,他也想學那個男人一樣跑過去抱一下,以慰他這顆受驚過度的心靈,可惡的是他都沒有施於行動,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還有,這個叫得跟丟了親娘似地再度重逢一樣淒怨委屈無比的娘娘腔男人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