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先發製人(一)

誠德六年五月十二日,五阿哥的本章抵京,帝閱之,震怒,召仁親王進宮問責,是時,仁親王自承有領導不利之過,並提議嚴懲諸般涉案人等,以儆效尤,帝未許,下詔著五阿哥將路橋垮塌之涉案人等盡數押解來京,交由刑部審理,消息一經傳出,朝野熱議紛紛,次日,《京師時報》以大幅篇章刊登了此案之始末,又附有諸多在京之大儒文墨,對商賈重利輕義之秉性大加抨擊,再次掀起了路橋等工程交由商賈承包的合理性之討論,頓時便令這等本就熱議連連的話題更熱上了幾分。

誠德六年五月十五日,本應是朝時,帝有微恙,不朝,下詔言稱延後五日,然,五月二十日時,帝龍體依舊未愈,再次不朝;五月二十二日,弘曆之奏報抵京,帝留中不發,隻言二十五日大朝時再行計議,唯在數日內頻繁召見四爺以及三阿哥等人密議,內容不詳。

“眾愛卿平身!”

算起來都已是一個多月不曾早朝了,期間誠德帝更是病了一場,然則今兒個的精氣神卻是相當之不錯,不單出場出得極早,麵對著群臣的大禮參拜時,叫起的聲音也明顯比往日多了幾分的洪亮,顯見心情相當之不錯。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誠德帝既是叫了起,三呼萬歲乃是題中應有之義,自是無人敢怠慢了去,哪怕有些個細心之輩已然察覺到了誠德帝今兒個的表現有些不同尋常,卻也不敢在這等時分有甚不妥之言行的。

“嗯,眾愛卿有本隻管上,朕聽著呢。”

誠德帝顯然很享受諸般臣工們的恭謙,不過麽,倒是並無甚廢話,也就隻是一揮手,從鼻腔裏發出了一聲輕吭。

“啟奏皇阿瑪,兒臣有本要參!”

誠德帝話音剛落,江蘇道監察禦史孫銘便已是疾步從隊列裏搶了出來,行動倒是敏捷得很,隻是他快,弘晴更快,還沒等孫銘開口言事,弘晴已是恭謹地朝著誠德帝行了個禮,朗聲請示了一句道。

“嗡……”

一聽弘晴要參人,孫銘當即便尷尬地傻在了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至於諸般臣工們麽,則更已是哄亂了起來,沒旁的,這可是自誠德帝登基以來弘晴第一次親自動本參人,所要參的那一準不會是等閑之輩,自由不得群臣們不為之心驚肉跳的。

“講!”

這一見弘晴悍然搶出,不說群臣們驚詫莫名,誠德帝也同樣吃驚不小,此無他,按照事先排練好的劇本,這會兒該是由孫銘開頭炮,引出劉承恩之事,而後以之掀起對弘晴的圍攻,可眼下居然被弘晴給搶了先,後頭的戲碼將向何處發展可就真不好說了的,誠德帝自不免有種被噎住了的鬱悶感,奈何這當口上,卻也不能不讓弘晴言事,無奈之下,也隻能是陰沉著臉,從牙縫裏擠出了個字來。

“謝皇阿瑪隆恩,兒臣有本要參雍親王世子、多羅貝勒弘曆諸多不法事,其一,身為欽差,不尊法度,未請旨,擅自對地方官員動刑,強行羈押安撫使等諸多大員,擾亂地方吏治,已屬僭越,大逆不道,反形畢露,按律當斬!其二,羅織罪名,欲以一己之私利,陷害忠良,不顧地方積欠乃曆年所致之事實,強要以之加罪於封疆大吏,為兩江總督長鼎製止後,又不思悔改,屢屢犯禁行事,自恃欽差身份,咆哮公堂,肆意毆打朝堂命官,敗壞法度,罪無可赦!其三,勾結江湖匪類,依仗欽差身份,為人遊說官司,幹擾地方綏靖,道德淪喪,行為卑鄙,已是朝廷之毒瘤,不可不除,故,兒臣肯請皇阿瑪下詔徹查,將此宵小緝拿歸案,嚴刑正典,以正朝綱,如上以聞!”

弘晴從來就不是個打不反手之輩,既然四爺一夥人不識抬舉,那弘晴自也不會有半點的客氣可言,一本參將上去,罪名可謂是嚴重得很,三大罪無論是那一條,隻消查實了去,弘曆便是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這等狠戾之手筆一出,滿朝文武當即便全都傻愣在了當場。

弘晴羅列出來的罪名實在是太過嚴重了些,嚴重到滿廣場上的大臣們都不敢在此際冒出頭來之地步,於是乎,偌大的廣場便就此詭異地安靜了下來,五百餘朝臣的視線齊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誠德帝身上,都想著看看誠德帝究竟會是何等的反應。

“這……,晴兒所言可有實證否?”

群臣們可以不開口,可誠德帝顯然是沒這等幸運的,麵對著諸般朝臣的聚焦目光之凝視,饒是誠德帝也算是當了多年皇帝之人,可還是忍不住為之心頭發虛不已,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之後,總算是憋出了句問話來。

“回皇阿瑪的話,兒臣素不虛言,既是敢參,自是有所憑據,現有兩江總督長鼎、江蘇巡撫劉承恩等諸多江蘇地方官員之聯名控狀在此,還請皇阿瑪垂詢則個!”

坐以待斃從來都不會是弘晴對事之態度,既是已知誠德帝等人之謀算,又怎會不預先作出安排,早在誠德帝等人張羅不休之際,弘晴便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這幫家夥自己往內裏栽了去,之所以放任弘曆在金陵胡鬧,那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而今,收網的時機既已成熟,弘晴自不可能有半點的慈悲心懷,擺出的便是一副要將弘曆徹底置於死地之架勢。

“唔……,遞上來。”

這一見弘晴抖手間已是又取出了份黃絹蒙麵的折子,誠德帝自是清楚弘晴所言斷然不假,心裏頭當真是堵得個夠嗆,自不願就這麽遂了弘晴之意,這便眼珠子微微一轉,假作沉吟地點了點頭,聲線暗啞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聽得誠德帝這般下令,侍候在側的秦無庸自是不敢稍有耽擱,趕忙躬身應了諾,小跑著下了門前的台階,疾步搶到了弘晴的身前,伸手便要去取弘晴手中的折子。

“慢!”

誠德帝這麽道命令看似尋常,可弘晴是何許人也,又怎會猜不到誠德帝的心中到底轉的是何念頭來著,真要是折子到了誠德帝手中,他隻要不宣將出來,自可扯出一大堆的理由姑且將此案押後再議,真到那時,弘晴先發製人的手段也就被其輕輕鬆鬆地瓦解了開去,而這,顯然不是弘晴所樂見之局麵,自不可能被誠德帝如此這般地糊弄了過去,這一見秦無庸伸手來接折子,弘晴立馬便毫不客氣地一揮手,將秦無庸的手擋了開去,聲線陰寒地便斷喝了一聲。

“嗯?”

弘晴這麽一吭聲,誠德帝的臉色立馬便耷拉了下來,雙眼一瞪,冷厲地便吭了一聲。

“皇阿瑪明鑒,茲事體大,且容兒臣代為宣讀,也好叫諸般臣工們都能聽個明白,還請皇阿瑪恩準!”

饒是誠德帝的帝王架子擺得個十足十,然則弘晴卻是一點都不為所動,麵無表情地朝著誠德帝便是一躬,不亢不卑地進諫了一句道。

“嗯……”

一聽弘晴這般堅持,誠德帝原本就難看的臉色頓時便更難看了幾分,有心不準麽,卻又沒個拒絕的正當理由,可真要是準了麽,那此番議事的節奏可就要被弘晴徹底掌控了去,後果自是不堪設想,一念及此,誠德帝可就有些抓瞎了,除了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悶哼之外,愣是啥話都說不出口來。

“陛下,臣以為仁親王所言甚是,肯請陛下恩準!”

“陛下,老臣以為茲事體大,確須得當庭明辨是非!”

“陛下,臣以為此事影響甚巨,當得嚴糾根底,萬不可讓奸佞之輩逍遙了去!”

……

弘晴為了今日之朝議可是準備了許久的,又怎可能會因誠德帝的緘默便作了罷論,壓根兒無須其暗示,當即便有沈河、榮柱等諸多大臣紛紛出列請命,絲毫不給誠德帝當場退縮之餘地。

誠德帝是打心眼裏不想讓弘晴當庭宣讀長鼎等人的聯名奏本的,縱使群臣們踴躍進諫,他也還是死撐了好一陣子,顯然是在等著三阿哥等人出麵攪局,願望無疑是美好的,可惜現實卻是殘酷的,此無他,三阿哥等人對此事壓根兒就毫無準備,值此弘晴攻勢凶悍之際,自是誰都不願成為弘晴遷怒的目標,至於四爺以及其嫡係麽,倒是很想出這麽個頭,隻是一來是按著朝規須得避嫌,二來麽,也是一時間難以找到個製止弘晴當庭宣讀奏本的理由,縱使心中焦急萬分,卻也隻能無奈地坐等著。

“唔……,既如此,晴兒且就宣來與朕聽聽好了。”

誠德帝等了又等,還是沒能等到預想中的攔阻之人出麵,心中自不免又急又氣,可也無奈到了極點,也就隻能是不甘不願地隨了大流,可臉色卻是瞬間便已是黑得有若鍋底一般無二,鼻息也已是明顯重了許多,足可見其之心情到底有多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