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凱旋榮歸

這就要走了麽?

康熙四十五年元月十六日,大雪漫天,北風呼嘯,站在府衙門外的台階下,弘晴忍不住又回首望了眼門楣上的牌匾一眼,心下裏有著幾分的不舍,幾分的惆悵,更有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這一切隻因他終於要回京了——自去歲五月中旬到此,轉瞬間已是半年餘過去了,時間雖不算長,可留給弘晴的卻是段難忘的記憶,既有所得,也有所失,可總體來說,得是絕對遠遠大於失的,當可算得上是段成功的地方曆練。

鹽務整頓已是基本完成,盡管未能生擒劉八女算是個不小的遺憾,算是被八爺逃過了覆滅之災,可砍掉了劉八女,卻已經是給了八爺重重的一擊,沒了劉八女這個大錢袋,八爺那頭想必得過上一段不算短的苦日子了,這也算勉強出了口被八爺幾番暗算的惡氣,至於後頭的事麽,左右來日方長,慢慢算了去也就是了,卻也不必急於一時;再有一個遺憾便是沒能找到鄔思道的行蹤,盡管弘晴已是多次派了人到高郵去尋訪,可惜鄔思道去歲五月初便已離開了高郵,早已不知去向,這等結果自是令弘晴頗為的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是留待將來再做計較了的。

遺憾是有,可比起所得來,卻又不值一提了,不說旁的,自抓住了陳彪之後,弘晴已是順藤摸瓜地將兩淮鹽運使衙門裏的大小蛀蟲全都拔了出來,從何明福到下頭的把總之流,攏共清除了近百名貪官汙吏,而後又在新任鹽運使姬懷瑾的全力配合下,將鹽務重新梳理了一番,廢黜了幹拿銀子不幹事的窩商,隻保留總、運、場三商,重新擬定了市場鹽價,比之舊有之市價調低了兩成半,又將兩淮鹽運使的配額提高到了原先的一倍,並將各總商的區域重新規劃了一番,明確權責,以防出現推諉扯皮之事。如此這般地一番整治下來,光是兩淮鹽運就可為朝廷每年多增兩百五十萬兩的歲入,而民眾也能得其實惠,當可算是個不錯的結果,這不,去歲十一月底,弘晴的本章一到京中,老爺子沒半點含糊便準了奏,甚至不曾經過朝議,僅僅隻與大學士們略做探討而已。

鹽務上的事兒在朝中人等看來,弘晴算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勞,然則弘晴自己卻並不甚在意,在他心目中,能治理好揚州一地,方才是最令其自得的成就——不說夏秋兩收的碩果累累,也不說鹽河治理的成功,就說親自主持府中鄉試一事便令弘晴心情舒爽不已的,沒旁的,弘晴同學前世那會兒讀書盡偷懶,盡管靠著聰明無比的腦瓜子,成績一直相當不錯,可因沒做作業而被老師狠批卻是從小到大都沒少過的,這會兒難得當了一把座師的癮,居然也有了四十幾名舉人弟子,當真令弘晴很有些飄飄然的,而更令弘晴自得的是他此番取士居然在民間的反響是一致的叫好,竟無一人有異議的,哪怕弘晴本人尚未有甚了不得的大作麵世,可在文壇上竟已是有了相當的名望,不得不說是個意外之喜來著,別人反應如何不好說,弘晴自己卻是沒少偷著樂嗬了好幾回。

“小王爺,雪大了,您還是先上車罷。”

弘晴一時想得有些癡了,久久不見動身,侍衛在一旁的李敏行見狀不得不從旁小聲地提點了一句道。

“嗯。”

盡管有著再多的不舍,可終歸還是得離去,弘晴這便最後望了眼大堂,毅然決然地一轉身,彎腰上了馬車,不多會,馬蹄聲聲中,兩百餘王府侍衛策馬簇擁著弘晴所乘的馬車一路向北門緩緩行了去。

這就要回京了,想來又該是好一番的折騰來著!

一想起八爺趁自己不在京時所搞出的那些手腳,弘晴的心火便止不住地往上冒,自是不打算跟八爺講甚客氣的,隻是該如何動手卻須得講究個策略,可不管怎麽說,弘晴都斷然不肯放棄工部這麽個要緊的地盤,與八爺之間的爭鬥勢必將有著白熱化之趨勢,如何能在不引起眾阿哥圍攻的情形下掀翻八爺對工部的控製就成了弘晴眼下必須考慮的首要問題。

難,真的很難!

別看弘晴這大半年都不在京師,然則有著大量的眼線在,京中的事兒卻是盡皆了然於心的——而今的工部裏除了不甚聽使喚的戴梓這個強老頭之外,沈河等一幹弘晴的心腹手下不是被貶便是被一擼到底,最多也就隻剩下幾名派不上甚大用場的筆帖式,換而言之,弘晴在工部的根基已是幾乎被八爺連根拔起了,要想扳回局麵顯然沒那麽容易,更令弘晴頭疼的是八爺的高明就高明在並未將所有的工部出缺全都裝進自家口袋,而是極其慷慨地均分給了大阿哥以及太子等人,如此一來,弘晴真想拿回工部,勢必就會觸動到大多數阿哥的利益,一個不小心之下,立馬就會形成諸般阿哥聯手合擊之危險,那後果可就要不堪了去了。

認輸?這可從來都不是弘晴的風格!雖說三爺如今是宜靜不宜動,可弘晴卻是沒這個顧慮,三爺不好出麵的事兒,弘晴自是得當仁不讓,至於會不會搶了三爺的風頭麽?答案是不會,道理很簡單,弘晴做得越是出色,對三爺其實越是有利,沒旁的,老爺子可是聖明之主來著,所考慮的也絕不是眼前這一代,而是大清的基業之傳承,自是巴不得子孫後代一代比一代來得強,當然了,到目前為止,三爺的表現已經是很出色了的,至少比其他阿哥都要出彩許多,也該到了韜光養晦的時候了,再多露鋒芒,不單不能錦上添花,反倒易引起老爺子的猜忌之心,這等時候就更需要弘晴出頭來展露強硬之姿態,如此才能形成軟硬相兼之好局,既不會被諸阿哥趁勢欺壓了去,也不致於因養晦而被老爺子忘懷,這一點,弘晴早已在跟老夫子的書信往來中探討過多回了,自是心中有數得很,而今所差的不過是該如何動手罷了。

“小王爺,小王爺。”

弘晴想得太過投入了些,以致於都不知道馬車何時已是停了下來,直到車簾旁傳來了李敏行的連聲輕喚,弘晴這才從沉思裏醒過了神來。

“何事?”

離愁加上心思忡忡,弘晴的心情並不甚好,這一被打斷了思緒,心情自是更惡劣了幾分,盡管並不曾發作出來,可剪短的問話裏卻滿是不悅之意味。

“小王爺,您還是親自看看罷,揚州百姓都送您來了。”

李敏行跟隨弘晴日久,自是聽得出弘晴語氣裏的不耐之意,隻是事關重大,他卻是不敢擅自做主,這便小意地解釋了一句道。

“嗯?”

一聽此言,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不為別的,隻因他此番離開並沒打算驚動任何人,甚至都沒讓前來接任的揚州新任知府前來送行,為的便是不想鬧出甚擾民的大動靜,卻沒想到居然還有百姓聞訊而來,自不免有些詫異,可也沒多想,輕吭了一聲之後,便即將頭探出了車簾子,隻一看,登時便呆住了——城門口處不知何時已是站滿了人,黑鴉鴉的一大片,數都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哪怕此際天上兀自下著大雪,可百姓們卻是整齊地排列著,無聲,但卻肅然。

“各位父老鄉親,本貝勒在此有禮了!”

眼瞅著如此多的百姓前來送行,弘晴的眼角立馬便濕潤了起來,自是再也坐不住了,趕忙從馬車裏鑽了出來,抱拳行了個團團揖,言語哽咽地致意道。

“欽差大人,草民們聽聞您要走了,心下裏都分外的舍不得,知曉您愛民心切,不願驚擾我等,可草民等若是不來送送您,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啊,草民等無以為敬,就請欽差大人飲上幾碗酒,聊表草民等之心意。”

一見弘晴露了麵,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手捧著隻酒碗,在兩名手捧酒壇子的青壯的隨同下,排眾而出,巍顫顫地走到了弘晴身前,躬著身子,言語懇切地述說著。

“老人家,您過譽了,本貝勒來揚州不過半載,也無甚功德可言,實不敢受各位父老鄉親如此之厚愛啊。”

這一見老者在大雪裏搖搖欲墜,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上前幾步,伸手扶住了老者的胳膊,溫言地謙虛了一句道。

“欽差大人過謙了,您來揚州雖僅半載,可懲奸除惡,還我揚州之太平,又修繕河道,搭橋鋪路,大興水利,此皆千古之功業也,草民等皆敬仰您之恩德,還請欽差大人滿飲美酒,以表我等之謝意,大人,您若是不飲,草民等便給您跪下了。”

老者手一抬,邊上侍候著的兩名青壯立馬行上了前去,配合著將酒壇子的封口敲開,接著將美酒倒進了碗中,待得酒滿,老者雙手一捧,一邊說著,一邊便作勢要跪地懇求。

“老人家,這可萬萬使不得啊,某飲了便是了,您老還是快快請起罷。”

一見老者要往雪地裏跪了去,弘晴登時便慌了,趕忙伸手一扶,攔住了老者的下跪,緊接著,伸手接過了滿滿當當的一碗酒,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朝著眾百姓示意了一下,而後便即一仰頭,將碗中的美酒一飲而盡,末了,又亮了下碗底,隨手將空碗遞給了邊上跟著的李敏行,再次朝著前來相送的百姓作了個團團揖,言語懇切地開口道:“諸位父老鄉親的美意,本貝勒已是領了,雪大天寒,都早些回罷,若是凍著了,那可就都是本貝勒之過了,都且散了罷,本貝勒就此向大家夥別過了。”

“恭送欽差大人!”

“欽差大人一路順風!”

“欽差大人慢走!”

……

麵對著弘晴的行禮,前來送行的十數萬百姓盡皆跪倒在了雪地裏,各自叩首相送不已,這等情形一出,弘晴的雙眼立馬便是一紅,淚水已是止不住地便流淌了下來,不敢再多呆,一揮手,再次鑽進了馬車,須臾,隨著李敏行一聲斷喝,不甚長的馬隊已是緩緩啟動,漸行漸遠地消失在了大雪之中,而滿城的百姓兀自癡癡地遠眺著弘晴一行人等遠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