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愁予得知府上遇刺的消息後, 即刻禦馬疾行回府。

飽受罹難的前院中橫陳著數十個刺客的屍體,他們是被活捉來的,舌底藏著毒性強烈的藥包, 還沒來得及嚴刑拷打, 就自發地咬破藥包七竅流血身亡了。

領頭侍衛踢踢腳下的腦袋,簡單地向他稟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倒是活捉了一個還沒來得及吞藥的, 隻可惜一頭撞死在假山石了。過去這樣久還查不出這群人的來曆和目的,是屬下的失職。”領頭侍衛看見郎君的視線頻頻轉向房間,道,“還請郎君放心, 事情一出來屬下便遣侍衛去看護夫人了, 夫人好似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

江愁予略一頷首,平複下呼吸後闊步走向房中。

視野漸漸潰動, 泯滅的燈火騰升起幽黑色的青煙。江愁予下意識地擰眉,撩開重重吹拂的珠簾, 試圖去找到那一抹他熟悉的身影。然而事情並沒有他想的如願, 厚實的絨茵毯子上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一動不動, 混沌起伏地呼吸。

江愁予目光一錯。

是涼夏。

與生俱來的敏銳讓他快速地後撤, 留在院外的侍衛甚至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隻察覺到腰上的刀鞘“嗆”一聲被拔出, 眼前白光一閃而過, 唯獨剩下郎君翻飛的雪袖。

領頭侍衛臉色瞬變, 抬頭和一邊的安白對視一眼後,點上數名侍衛, 緊跟著衝進房間。

安白緊張撩簾:“郎君!”

簾後的月光似傷痂裏汩汩的膿水, 散發出的陣陣惡臭能湮沒人的口鼻。安白與身後的侍衛齊齊僵住, 看著一名黑衣男子臨窗而立,一手橫掐著夫人的脖頸,另一隻手警惕地握著劍柄。而郎君則是麵目陰沉地站在不遠處,拖曳在地的劍身閃著寒光。

黑衣男子開了口:“你們放了我,我便放了她!”

不知怎的,他的聲音很是嘶啞,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江愁予微眯眸:“你先將她放了,我便放了你。”

“哈,你當我是三歲小兒這麽好騙?”黑衣男子挽著江晚寧的脖頸,驀得往後退去一步,“你屋子裏有這麽多的侍衛,我把她這麽放走了,何異於自投羅網?!”

“那你要如何?”

“讓你後麵的人速速退下!”

“安白,讓他們下去。”

安白焦躁道:“郎君!”

江愁予轉頭,厲聲喝到:“下去!”

安白不情不願地和屋子裏的侍衛走出了房間,與此同時也不動聲色地和領頭侍衛交換了一個眼色。府邸的一部分侍衛後退至五十步以外的地方,另一部分人則藏在暗處。

房間裏的杜從南雖然和江愁予交鋒僅僅數次,卻再清楚不過他的城府和手段。他自然不會相信那群人會如約退下,說道:“你帶我去個開闊的地方,最好周圍都是空地,把後院的門鎖打開,再給我準備一匹馬。”

江愁予把人領到了後院的開闊處。

杜從南環視周圍,咬牙:“我要的馬呢?”

“已著人去牽了,約莫要一刻鍾左右。”

朔風嗚嗚咽咽,如猛禽長長食道裏回返的哭聲。

不知為何,原本和杜從南約定好在這個地方見麵的下屬遲遲不至,這不禁讓他的額頭上冒出涔涔汗意。畢竟和江愁予打交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現在也隻能假裝劫持著晚寧為自己拖一拖時間。

隻是委屈了她,為了陪自己做戲不小心劃傷了脖頸。

黑色的皂紗下,杜從南的眼裏閃過沉痛。

而距離二人一丈遠的江愁予,用他柔軟又溫和的雙目安撫著麵前嚇得掉淚、麵頰緋紅的他的小女郎,唇微微動,無聲地發出“不怕”二字。他一麵安撫著江晚寧,一麵快速地考量改如何處置麵前的人。

於刀劍上,他幼年時跟著陳淵先生學過強身益體的普通劍法,和一些江湖劍士、朝堂武將想比還差些火候。

他大概也能看出麵前的人刻意地在拖延時間,假意道:“你雖養了一群忠心的下屬,免不了裏麵混進去幾條漏網之魚。我府上已捉到了其中一人,他尚未來得及服用毒藥,已經被拉下去嚴刑拷打了,用不了多久便能套出你的身份。”

江愁予雖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對方的肢體動作中察覺出他已亂了手腳。

“屋子裏並無任何打鬥的痕跡,或許你是趁腓腓不注意劫持的她,又或許,你和腓腓還有涼夏都認識。”江愁予看著他,“你的手下一身夜行衣,麵上僅有一層皂紗覆麵。而你卻裏三層外三層地將自己包裹,無非就是你的麵部特征容易被人識別,或者,你與我見過麵,怕被我認出。”

“若是後麵的一種說法,我在想,你到底是流竄在外的江府的二公子,還是在隱藏了身份在外麵逃亡的杜家二郎?”江愁予慢慢拖長了語調,“還是我多想了,杜從南和江少軒不敢冒這個險,派你過來?”

寥寥數語,卻激得杜從南警鈴大作。

他怕自己身份揭露,壞了端王的大業。

正當他擰眉苦苦思考對策之際,忽而聽見錚錚劍風割破涼夜的聲音,裹著淩厲的氣勢如浪滾來。他提劍已來不及,卻驚覺晚寧裝作腳步趔趄的樣子,竟直直朝著劍花迎上去。

江愁予的目標一直都很明確,那便是用劍挑開黑衣男子手中的劍,以免薄薄的劍刃再割破她柔嫩的肌膚。如果動作能再快些的話,能順勢挑開對方麵上的遮擋物就再好不過。

誰想小女郎腳步虛浮地跌倒下來,直衝向他的劍。

江愁予手腕翻轉,迅速收回手中利物。

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杜從南已憑本能地拔劍出鞘,快速地朝著江愁予刺了過去。

藏在暗處的侍衛目眥欲裂:“郎君!”

因為杜從南要求開闊明朗的場地,府上的侍衛一度找不到藏身的地方。至多匿於百步以外的樹梢上,遠遠地了望著三人對峙的場景。不曾想見到了這麽一幕,急忙召集人手朝著那處地方奔去。

與此同時,街巷裏遙遙傳來雜遝紛亂的腳步聲響,杜從南姍姍來遲的下屬們一麵舉著武器迎上府中的侍衛,一麵以保守進攻為主,掩護著他後退。

杜從南在離開之前看了江晚寧一眼。

戈矛當當撞擊聲裏,她仿佛有些失了魂一般地僵立在原地。一個圓臉的小廝苦著一張臉在和她比劃著些什麽,她充耳未聞的,直勾勾的、又無助地看著雪地上被血洇紅的郎君。

她仿佛哭了,用手背揩了下臉。

杜從南被屬下們推搡著往前逃的時候,有些失神地想,明明在江愁予進房的那一刻時間裏,她給他的答案並不是這樣的。

“晚寧,你等等我。”

“過去的都已過去了,我們之間已經…”

“二郎,算是我虧欠你的。”

他不甘心:“為什麽,你愛上他了?”

“沒有,絕無這種可能。”

追殺還在繼續,杜從南脫力一般地癱軟下去,卻硬是被身後的下屬攙扶起來,一瘸一拐地摸黑躲進偏僻的角落。他看著頭頂稀疏的星子,想,在江愁予挑劍而來的時候,她救了他一命。

她是出於什麽心境才迎著刀劍上去的?

總不會是,出於對他的愧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