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來時已不見江愁予的身影。

聖上提出的三月期限將至, 前前後後不知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想來他這段日子一直要忙於提升官績。他離開前應該使喚婢女將房間拾掇過了,沾了血跡的床單與淩亂的衣物皆已不見, 床帳內一層層掀著清幽淡雅的香氣。

江晚寧懶懶下榻, 赤足足尖卻無意中抵到一光滑之物。

她一頓,視線往下, 見絨茵毯的夾縫裏落著一枚藥丸。

此物如玉透光,散發的氣味略微苦寒。

這東西大抵是昨夜從摔碎的瓷瓶裏掉出來的,婢女們整頓房間時粗心將它遺落了。

江晚寧掬起掌心將其捧住,知道江愁予這段日子沒有繼續服用太醫開具的藥房, 反而是貼身帶著這味藥, 連安白和蘇朔都碰不得。她原本並不在意他平日裏服用的藥物,然而轉念想到這東西竟能將他身子調理至如此強悍的境地,微覺怪異, 便不動聲色地將其收入袖中。

接下來的幾日江愁予都是三更回府五更離開,床笫親昵時多半能嗅到他身上苦鬱的沉木氣味, 不過偶爾也會有淡淡的鐵鏽腥氣。自那晚過後, 江晚寧便再沒有從他口中聽過關於外祖父母的消息, 而她則是整日整夜地囿於這處宅院, 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向他打聽口風, 卻常常惹他心生疑竇。

她覺得自己再不能這般下去了。

她總歸不能, 死守著他的空口承諾, 一直這麽永無止境地等下去。

某一夜裏, 她向他提出去府外轉轉。

對方沉沉的視線似鉛塊般壓在她身上,使得她手心生汗。

“府上玩樂物件兒皆是一應俱全, 腓腓出府去做什麽?”

江晚寧睫羽一壓, 想著上次燈會逃跑一事讓他生了防備, 抿抿唇道:“府邸左不過就是這般大小,園林精致看來看去也會生膩。請來表演的戲班子耍馬戲什麽的,單我一個人看未免也太冷清太無趣……罷了,若你不願意我出門那我便不出去好了,總歸府上的人都聽你的使喚,我做不了主。”

她嬌弱且無力,因為清減而大得過分的雙目中寥寥無生機。

江愁予指腹抵著她尖尖的下巴,黑眸中轉瞬擦過些情緒。

她確實是日漸消瘦了,不論是從蒹葭每日向他稟明的她的吃食來看,還是當下手心裏盈盈一握的腰肢來說,都能體察出她日複一日的怏怏不樂。然而對於她要求出府一事,他卻頗有些躊躇,畢竟她膽子大到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有過一次前科之後保不準會有第二次。

出自謹慎,他並未一口氣答應她的要求。

江晚寧沒鬧,更沒折騰,隻默默地轉了個身。

直棱棱的蝴蝶骨在昏晦的光線中執拗地沉默著,像是種無聲的抗議。

二人之間的關係本就因杜從南一事變得如履薄冰,近階段涼夏的遭遇好不容易將她開解了幾分,她雖然對他不冷不淡、有一句話應一句話的,比之從前見他跟見了仇人一樣的狀態不知溫和了多少,然而此事一出,卻說不準是否會再次惡化二人的關係。

江愁予墨眉蹙起,目光尋著光線描摹著她的肌骨,聲音有些低啞:“又使小性子了,什麽事情不如你心意總給我臉色看……外頭人對著我都是恭恭敬敬的,也就你敢這般……此事我雖沒允,卻不是不能商量。你轉過來,好好地與我說。”

起初江晚寧沒理,然而後頸被他涼颼颼的齒關咬了咬。

她打了個哆嗦,不得已將身子擰過來,視線落在他鼻梁上,依舊強著不肯看他。

江愁予鼻息間帶著若有若無的輕歎,終於退讓一步:“能保證出門後安安生生的?”

江晚寧怔了一瞬,沒想他這般好說話,垂頭低應了一聲。

月色漸漸西垂,他將她攬著哄睡下後又起了身。

安白已提燈立在了濃夜裏,臂彎裏抱著一堆處置好的文書。原本蘇朔也該是一年到頭不離身地跟著江愁予,然而今夜卻被指派去保護江晚寧了。他心中雖不甘,卻也辨得出輕重緩急,畢竟江愁予連仙丹這物都能麵不改色地服用,若江晚寧這裏真又出了差池,誰知他後麵會怎麽折騰。

在江愁予走後,蘇朔鎖著眉頭點了府上的好些暗衛。

不管明日出門也好,還是接下來幾日都要出門也好,明裏暗裏都會有數名侍衛在一旁盯梢。蘇朔對這群人沒別的要求,隻要他們將人盯緊,自己也在旁邊看著,再不能讓人生出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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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出府透透氣,屋中婢女卻將她隆重打扮了一番。江晚寧一顰一笑皆能惹得玉動珠搖,千金霓裳裹束下的玉肢便是走快些都成問題。她猶豫著告訴蒹葭,其實自己並沒有拜訪王權富貴或者五陵弟子的打算,犯不著如此奢靡的。

蒹葭哪敢說明緣由,隻垂著頭說自己下次不敢。

她又在心裏誹腹,夫人哪能知道這是郎君的刻意安排。

其實珠光寶氣更易照人,繁複美衣曄曄奪目,饒是江晚寧產生了再次逃離的念頭,這一陣穿戴放在人群不可謂不紮眼。即便她打算換下一身混跡人群,然而卸下妝容換下衣裝需耗費大半時辰不說,將這些物件兒處置掉都是個難題。

蒹葭支支吾吾,和隨侍的婢女一道將她送入軟轎。

赤日的溫度仿佛一下子將她灼得鮮活,江晚寧甚至摸著昂貴的車幔,好聲好氣地問了一聲蘇朔,說是江愁予如今正值考察官績的要緊關頭,這麽浩浩****的一行人出門玩兒會不會給他添亂。

蘇朔駕馬默默地跟在馬車後麵,即便聽到江晚寧說話還是木著一張臉。

他今日唯一目的就是將人看好,在回府之前不會做不該做的事,說不該說的話。

江晚寧見他如此模樣,或許猜到了緣由。

不過她覺得蘇朔實在沒必要過度緊張,隻因為她足夠了解江愁予的性子,知道自己能僥幸從他手裏逃出過一次後,他絕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昨兒個夜裏他能這麽快得鬆了口,想來今兒個是做足了防備她的萬全之策。

然而她雖沒想著再逃一次,卻不意味著什麽都不會做。

她掩著稀薄的笑意坐回軟轎裏,潮濕掌心悄悄摸了摸袖裏的物什。

自推立新法後,大晉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的盛世之景,稻米流脂倉廩具豐,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情形不乏見到。江晚寧撐著下巴打著半截窗簾,雖不待見那人,卻也知道如今盛景與夜夜欺負她的人脫不開關係。

馬夫籲聲停馬,恭敬地說一聲到了地方。

麵前是座高大的戲樓,不論是她年幼還是年長,都習慣來這裏點一出皮影戲。江愁予應當派人安排過了,這座戲樓的人流量比之從前少了許多,卻足夠應付她想要的“熱鬧”。江晚寧對他的安排顯得沒什麽異議,眼睫輕輕一抬,安靜地打著簾子走下馬車。

不過再詳備的安排也會因為飛來橫禍出現紕漏。

江晚寧忽得腳踝一崴,麵色蒼白地歪在了涼夏懷裏。

涼夏驚呼:“夫人!”

又摸至她的腳踝,觸碰到一處高腫。

“還愣著做什麽,還不驅車去醫館!”

一邊的蘇朔頓時警鈴大作,下意識以為江晚寧又要折騰出些什麽事端。然而當他在車轍附近尋到了一塊硬石後,才驚覺她並非有意為之,懸到嗓子眼的心方落回實處。眾人問他該如何處置,蘇朔壓了壓眉心,打算讓隨從給江愁予捎個口信兒。

涼夏攙扶著江晚寧,不滿地抗議道:“侍衛從政事堂到這裏一來一回就要耽誤許久,難不成就讓夫人這麽受著……蘇朔,你辦事不力讓夫人受了皮肉之苦不說,如今夫人傷了又不即刻帶她去醫館,此事若是被郎君知道了,可知郎君事後會怎麽罰你!”

這確實也是蘇朔的難為之處。

他們做事出了紕漏,回去後受郎君處罰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蘇朔何嚐不想快些帶人去醫館就醫,隻是怕自己又一個不留神,又出了什麽意外。

蘇朔踟躕的間隙裏,江晚寧難忍地開口。

她額上冷汗涔涔,甚至妝點了口脂的唇瓣也現出灰敗之色,道:“你效忠於他,萬事以他為先我亦能夠理解。我不攔你差人給他捎口信,隻不過還請你先帶我去上醫館一趟,免得傷口加重,我不好受不說,你們幾十個人屆時也會被罰得更厲害。”

涼夏在一邊瞪著眼:“你們幾十個人在旁盯著,還怕夫人憑空消失了不成?”

蘇朔的視線落在江晚寧被衣裙覆蓋的腳踝上,很快又移開。

他是習武之人,即便隔著裙裾也能看出江晚寧的傷勢不是作假。

轉念一想,她如今腿腳受傷不利於行,兼之裏裏外外有幾十雙眼睛盯著,想要耍手段也難。遂暗暗提高了警惕,讓人過去傳消息的同時,親自駕車帶上人去看郎中。

禦街有一處專門為女眷開設的醫館,經營者為一醫術高明的女郎中,即便前段日子聖上的寵妃咳疾難愈也是聘厚金請她診治。不過此人也因為規矩繁瑣、診金昂貴、不治窮人等事一直被人所詬病。然而江愁予權勢頗豐,府中金玉盈室,蘇朔能夠想到的醫館,應該也隻會是這一家。

當江晚寧仰頭看見金晃晃的匾額時,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了。

她微微吐出一口氣,被醫館前的兩名使女請入屋中。

醫館隨時都會出現女眷,蘇朔一行人無法進入。

他眸色一斂,朝身後侍衛遞去一個眼風。

一瞬間,一幫子人呼啦啦四散離開,不現蹤跡。如今正值酷夏,蓁蓁草木爭先掩映,在晝猶昏,侍衛們或匿於假山或掩於綠茵,猶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這座醫館罩住,便是一隻飛蠅禽鳥也插翅難逃。

彼時醫館內,江晚寧被安置在座椅上。

使女捧來茶糕,笑對江晚寧道:“女郎來得正是時候,林娘子將將接診了一位貴客,算算時候差不離就出來了。勞煩女郎在雅間裏再等等,我這便去與我們娘子知會一聲。”

江晚寧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見清池中遊弋著幾尾錦鯉,心裏壓抑的緊張竟漸漸緩和下來,便支著涼夏給自己挪了位置,探窗觀賞。

少頃,不遠之處由遠及近地傳來交談聲。

一女聲略顯尖利,言語之間充斥金銀寶玉堆砌出來的倨傲。

“那丹藥,當真不能再用了?”

答話的人聲音平和,應當是被稱作林娘子的女郎中。“確實如此,民女已按照長公主的吩咐加重了丹藥中的劑量,您在服用時應當也察覺到了苦澀腥寒之氣。然民女今日為長公主診脈時候,發現您五髒虛弱,而公主稱近日精神略有恍惚、夜不能寐,應當是這丹藥的毒性損害了公主的身子,好在及時發現。若時日久了後果不堪設想,公主最好停用一段日子。”

昭懷長公主略有急躁:“我在你身上投了這麽多錢財,你卻告訴我我需得停用了?”

從前昭懷與端王很是交好,仗著端王的勢頭出門在外禦的是纖離馬,室內橫陳的是夜光璧。然而端王被放逐之後她便失了勢,再者有心交好聖上卻在他那裏得了冷遇,憤恨之下便碰了宮中禁藥,又開始廣納各地麵首,日日歡**,不知不覺間便離不開這仙丹了。

林娘子語氣無奈:“長公主,您應當明白的……此種丹藥為上頭禁用,然而民女冒著這等風險為公主做事,想來民女不是不願意為公主製藥,而是此物危機到了公主性命……這東西尚未被禁用前一直被王公貴族所用,公主應當聽到過些風言風語……”

昭懷是圈內之人,又豈會不知。

她就見過一個人活生生倒在她麵前暴斃而亡過,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林娘子見她鬆了口風,趁熱打鐵道:“不過若此物用得穩當,能讓長公主嬌顏永駐永葆青春,不過還請公主務必聽民女所說的……”

昭懷抬了下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長公主接下來這段日子,不可再放縱不可再酗酒,不可因府中瑣事觸動肝火。”見昭懷再次露出不耐煩的模樣,林娘子小心地叮囑一聲,“此物藥性溫吞,無知無覺間從損神再到傷身。還望長公主牢記了,七情過度皆可傷人,大悲大喜下配合丹藥作用,保不準會導致氣竭而亡……”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看林娘子的架勢應當是要把昭懷送出府外的架勢。

江晚寧摸了摸袖中物,心口莫名突突跳了兩下,讓涼夏攙著自己回到原來位置。

當林娘子與昭懷論及禁藥的時候,連她自己也作不出解釋,為何就一下子想到了江愁予用的藥丸。就在她的衣袖裏,裝著一枚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與一枚她誤得的丹藥。她對這藥丸存著幾分顧慮,又從仆從的閑談中得知林娘子為了錢財做過不少不得見人的事情,便想著借夜光珠賄之,來探取江愁予用的什麽藥,不成想聽到了她和昭懷的談話。

江晚寧出神的功夫,折返的林娘子已迎麵前來。

“勞夫人久等了,還請夫人與民女到屋中一談。”

看診的房間應與昭懷是同一間,江晚寧進去時,使女還在收拾淩亂的桌麵。

林娘子喝了聲:“怎動作這般慢,還不帶了東西下去!”

又對江晚寧道:“那小蹄子是我前幾日招來的,不懂事唐突了女郎,還請女郎見諒。”

即便林娘子身形一閃擋在了圓桌前,江晚寧還是在這一瞬看清了桌上擺放的物什。

“還請女郎臥下,民女為您看看傷。”

“女郎傷處未及骨頭,傷得並不算重,隻不過肌膚細嫩,腫的地方才看起來厲害些,女郎不必害怕。”林娘子褪下足襪看了江晚寧的傷口,見她臉色白得有些厲害,仿佛又有些發抖,輕聲寬慰道,“民女到時候給女郎開個外敷的藥房,睡前熱浴個四五日便好了。”

過了好半晌,江晚寧長睫才簇簇地抖抖。

林娘子攙她從臥榻上起來,她有如提線木偶似的照做。

不過在她下地後,她的視線卻定格在了某一處。

林娘子順著江晚寧的目光下俯,臉色登時一變。

她衣袂一掃,行雲如水地將地上躺著的藥丸納入袖裏,一麵又略帶歉意和埋怨地和江晚寧訴苦:“應當是那小妮子漏下的,我真是白花了十兩銀子買個飯桶。這藥丸是留給上一位客人的,幸得女郎發現,否則落在這兒招來蟲蟻都說不準。”

江晚寧腦海中緊繃的那一根弦,“錚”一下應聲斷開。

地上的丹藥,是她偷偷放的。

這是江愁予近日在服用的藥。

江愁予將此物納入禁藥,然而他在服用。

江晚寧隻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兜頭灌下了一桶冰水,身心皆冷得厲害。

隻不過婢女們以為她是因為腳傷受怕,便一直絮絮寬解著她。

一直守在外頭的蘇朔見江晚寧出來,暗中鬆了口氣。然而終究是感到不放心,又遣了侍衛過去將醫館裏的人好一通盤問,一直到沒什麽異樣後才離開。因著江晚寧腳踝上的傷,玩樂之處自然是去不得了,一行人便就此打道回府。

車輪粼粼,在午後街巷裏悠遠綿長,卻一下下碾在江晚寧的心尖上。

倘若今日陪她出門的是冬溫,一定是能發覺她此刻的不妥的。涼夏粗心大意慣了,這兩日夜都念著吳望津,食欲不振且精神困乏,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什麽興致。江晚寧連喚了幾聲,她才如夢初醒地轉過神。

“女郎有何吩咐?”

江晚寧聲若蚊蚋,輕得幾乎讓人聽不清。

愣過一會兒,涼夏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涼夏壓低聲音,道:“奴婢和夫人說的自然是真的了,夫人的外祖切切實實是……被郎君給軟禁起來了。夫人何不仔細想想,便是江湖上三教五流的人都能被郎君請來,尋出兩個普通人又豈是難事。再者說了,杜二郎何曾欺騙過女郎……”

這兩日裏,涼夏已不知將這幾句話重複過幾次。

她輕輕地嘟嘴,打心底裏有些埋怨起麵前的女郎來。

江愁予的惡行眾目昭彰,她著實不明白她有什麽可搖擺不定的。

如今涼夏日思夜想的唯有一個念頭,便是將江晚寧盡早地帶到杜從南身邊。唯有成全了杜從南的心願,杜從南才會成全了她和吳望津的心願。

“奴婢走前,杜二郎還說他會繼續為夫人尋人。”

在涼夏驚詫的目光中,江晚寧緩緩搖頭。

“我不要也不想他替我尋人,既是我的血脈至親,我自個去尋便是。”

聽她的話,應該是不再和杜從南聯係的意思。

涼夏難掩心焦,前傾過身子試圖再勸說兩句。誰知這車身在此時猝不及防地顛簸晃動了一下,動靜不算是很大,涼夏卻覺得小腹挨了一拳打似的,**出一股酸腐味,讓她幾欲作嘔。

江晚寧顧不得腳傷,立即握住她涼透的雙手。

“你怎的了,臉色看起來不好,我們快折回那家醫館看看。”

“奴婢身份低賤,哪裏能擔得起千金的醫館。”涼夏本想說自己無礙,然而腹上一陣陣竄上的刺疼感讓她坐如針氈,“奴婢當真沒出什麽事情,或許今早吃了冷食鬧了肚子……要不夫人在這兒將奴婢放下,奴婢自個兒尋個郎中看看去。”

江晚寧抿唇吐出二字:“我不準。”

蘇朔這時也被召過來了,瞥了眼捂著肚子的涼夏,恐主仆二人使詐,麵無表情道:“夫人千金之軀,來回折返腳上的傷會痛的愈發厲害。屬下受郎君之托是看護好夫人,而不是個區區婢子。”觸及到江晚寧慍怒的麵色,堪堪改了口風,“屬下指個人帶她去家醫館看。”

江晚寧來不及再說,涼夏便看起來心事重重地下了馬車。

涼夏走後,她便又繼續發怔。

午後悶熱的風,能短暫地將腦海中盤踞的一切拂開。冷硬的車壁卻又將這些瑣事簇擁回來,帶著不近人情的審判,將心口撐得微微發堵。

她攥緊膝上蜀料,發覺車帷被人掀開了。

蘇朔與其餘侍衛的謝罪聲在後麵追過來。

江愁予半個臂膀撐進狹仄的車廂,漆目冷銳,氣度孤寒,偏偏衣襟處沾了策馬疾馳的塵土,帶著烈日熾烤的蒸蒸暑氣。江晚寧看見一滴汗珠自他鬢發中滾下,順著漆睫,滾落在地上。

她心中一刺,一聲不吭地別開雙目。

江愁予已在這時彎下脊背,褪了她的棉襪在查看傷勢。

指尖冰涼,平日她不以為意,今日才發覺蹊蹺。

她渾身一凜,腦海中不由自主地翻湧著林娘子與昭懷的談話。

江愁予自然察覺到她細微的抖動,勾了指腹輕輕舒緩著酸痛。又取了車內暗盒裏的一疊軟帕,澆淋了熱水,稍微放涼了一些輕輕地敷在她的腳踝上。他一刻也不閑著,又取了林娘子開具的方子看過,增添刪減後才抱她在膝上坐好。

江晚寧眼皮垂著:“你事務如此……是我添亂了。”

她難得說些軟話,江愁予怎會不起疑。

攏著她指尖玩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頓,等她再次開口。

“你事務忙,其實夜裏不用特地回來……若不就在敬事堂歇下。”

江愁予笑,言辭有些深意:“還是要回來的。”

江晚寧埋臉:“那我讓下人備些補品。”

他眼中存些笑影:“你夫君身子很好,用不到那些。”

江晚寧語氣有些好奇,聽起來像是單純問問:“我見你隨身帶著一味藥,你平日都在用那些的?我聽安白說你連藥膳都停下了,吃多了藥總是不好……”

江愁予不置可否。

這是對她起疑心了。

江晚寧順勢停下來,將話題叉開到她外祖父母身上,前麵關切他身子的話仿佛就是為了這兩句做鋪墊的。“朝堂上新舊黨爭的波雲詭譎,我不懂。不過我從禦街時見到了被抄沒的承宣使,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如今這般不免有些可憐。”

“此人為人奸佞,並無可憐之處。”

“——我知道。可他抱著小孫兒在府前縱淚,口中一直念叨著他若是去了小孫兒今後可怎麽辦好……我觸目感懷,心裏麵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我知道你近來辛苦,可也請你勞神多將我外祖父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眼皮子泛粉,看起來不久前感傷過。

明明從前性子活潑,近來變了大樣。

江愁予掀簾,問了蘇朔事情始末。

蘇朔在他麵前恭敬,說確實是如此。

江晚寧感受到他微繃的肩頸慢慢地鬆緩下來,安撫一般地摸摸她的後頸,語氣誠摯到讓人尋不處一絲差錯:“我已派下了許多人去尋人,蘇州徐州便連蠻荒之地也去了,那些人一旬一報,說不準下旬時候便能帶來消息了。”

江晚寧目露希冀:“到現在丁點消息也沒有嗎? ”

江愁予唇輕輕碰她眼尾:“總會有的。”

江晚寧再沒有問了,在他膝上安靜下來。

讓他不再用害人的藥,他一意孤行;

問他外祖父母的消息,他緘默不語。

江晚寧閉了閉眼,知道他是瘋了,而她早晚有一日也會被他逼瘋的。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對不起卡文了,三次元也忙,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