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先生是我的雇主。”戚寒川輕描淡寫地說道:“信任與否,不是看虞先生嗎?”

虞瓊枝望著他,眼底的幽暗褪去:“確實。”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過幾天我要出院,你跟我一起吧。”虞瓊枝唇角很輕地彎出一點弧度:“給你雙倍工資。”

戚寒川無所謂地點頭,拿過小刀給虞瓊枝削蘋果。

坐在床邊的男人神色專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捏著小刀抵著紅彤彤的蘋果皮,長睫垂下一片陰影,眉宇間隱含的鋒銳這會兒被收了起來,顯露出幾分罕見的溫和。

虞瓊枝不知不覺看了好一會兒,等意識到自己的目光一直放在戚寒川身上之後,立刻帶著點掩飾的心虛移開目光。

“虞先生。”戚寒川把削好切塊的蘋果放去床頭,就看見虞瓊枝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屏幕,仿佛上麵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嗯?”虞瓊枝沒有轉頭,嚴肅地看著屏幕,以表明自己是在認真工作,沒有偷看自家賞心悅目的護工。

“蘋果切好了。”戚寒川隻說了一句,他見虞瓊枝在忙,便沒有再打擾,去一旁做自己的事,也就沒有發現青年鬆了口氣又後知後覺到僵硬的表情。

虞瓊枝回過神很不解,他看了就看了,他才是老板,難道還不能看幾眼自己雇傭的護工?心虛什麽躲什麽?

這麽想著,虞瓊枝立刻轉過頭,狂看了戚寒川好幾眼才收回目光,滿意地開始工作。

青年的目光其實很容易發現,戚寒川早就感知到了,麵上不動聲色,實則在思索虞瓊枝眼神中的含義。

難道還是在觀察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或許是虞瓊枝覺得他能夠信任,接下來的幾天,與人打電話發信息完全沒有避開他,甚至之後何昌來病房也沒有讓戚寒川離開,任由他聽見他們談論的事。

戚寒川淡定自若,真凶是誰已經提醒過了,以虞瓊枝的性格肯定會去查證,對那些人也會保持警惕,現階段他也不需要再做什麽。

對病房裏突然多出來來往往的人視而不見、談話充耳不聞,戚寒川嚴謹地按照係統給的指南書照顧虞瓊枝。

督促看起來矜持貴公子實則倔強的雇主穿秋衣喝溫水吃藥,製止雇主時不時的不愛惜身體或是不配合的行為。

譬如現在。

戚寒川坐在床邊,目光不讚同地看著再次不配合的雇主:“虞先生,你不想出院了嗎?”

虞瓊枝前幾天就說要出院,但剛做完手術沒幾天,隨時有惡化的風險,主治醫生為難的表示隻能等腿部狀態穩定了才能出院。

於是“貼心的護工”學來一套按摩手法,每天幫雇主按摩腿部,以期讓雇主能早日出院。

但不知為何,才幾次雇主就不太配合了。

虞瓊枝把筆記本合上放去一邊,一隻手牢牢捂著被子:“我覺得我狀態穩定了,你去跟醫生說,不用按摩,明天就能出院。”

“虞先生。”戚寒川看出虞瓊枝的抗拒,但不明白他為什麽抗拒,微微一頓提醒道:“就算穩定也要每天按,防止肌肉萎縮。”

“太冷了,不想脫衣服。”虞瓊枝再次說道。

“空調溫度可以再調高。”

虞瓊枝語塞,盯著戚寒川。

戚寒川扯住了被子,淡定地和他對視。

虞瓊枝抿著唇,不情不願地鬆了被子,別過頭,有幾分麻木地在被子裏艱難地去褪衣物。

他的腿其實對外界的觸碰還有留有一點點輕微的感覺,那雙溫熱幹燥的大掌輕輕的按揉,動作專注又輕柔,每一次的觸碰就像含有熱度的羽毛輕輕拂過,其實很舒服。

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殘破的自尊心作祟,他不想在別人麵前毫無尊嚴的脫掉褲子,毫無保留地**血淋淋的傷處。

戚寒川思索地打量了青年一會兒,按住了他的手:“不是怕冷嗎,穿著吧。”

雖然光腿按更好,不過既然虞瓊枝這麽不情願,那穿著就穿著吧,不過是麻煩點。

虞瓊枝愣了一下,遲緩地眨了下眼。

戚寒川已經低下頭捉住虞瓊枝的腿摸索著開始按了。

這次按摩時間比以前久,戚寒川按完,抬頭對上一雙目不轉睛望著他的漂亮眼睛,問道:“不舒服?”

虞瓊枝搖頭,若無其事地拿過筆記本:“技術不錯,給你加工資。”

戚寒川點頭,每一次虞瓊枝心情不錯的時候就喜歡給他加工資,到現在,這個月的工資加起來已經翻了三倍。

虞瓊枝的錢也未免太好賺了。

戚寒川覺得有幾分好笑,也確實笑了,唇邊勾勒出一點笑容,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

虞瓊枝動作一頓,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像是看見了什麽稀罕場景,表情都透出一點驚訝:“你居然會笑。”

“我當然會笑。”戚寒川挑眉。

他又不是無情無欲的木頭,怎麽不會笑?

隻是之前覺得沒什麽好笑的罷了。

“噢。”虞瓊枝把視線扯開,耳尖微微發燙,悄悄呼出一口氣,平複剛剛一瞬間失措的心跳。

他都以為自家護工是個麵癱了,曾經還遺憾過那張出色的臉,現在知道不是,卻覺得其實是麵癱更好。這男人笑起來,未免有點蠱惑人心了。

戚寒川看著虞瓊枝不知為何看著他發呆,還有些疑惑,好在沒多久虞瓊枝看起來若無其事繼續去忙碌。

戚寒川沒放在心上,回了隔壁床,同樣拿過前兩天剛到貨的筆記本。

他並不打算隻當任務對象的“賢內助”。虞家現在雖然中看不中用,但底子在那,弄垮還是不容易,自然要做兩手準備。

*

虞瓊枝的身體好轉的很快,一個星期之後,他們就能出院了。

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病房來了兩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先進來的青年有張清秀的臉,眼睛又大又圓,看起來就讓人心生好感,此刻神情滿滿的擔憂,一進病房就憂心忡忡地問道:“哥,我聽說你出了車禍,怎麽會這樣?你的腿還好嗎?”

他後麵的男人穿著西裝革履,英俊的麵孔上隱藏著不耐,卻在觸及青年時眼神會有片刻柔和。

“爸媽說你要跟虞家劃清界限了?這是怎麽回事?”青年快步上前,急匆匆的樣子在看見一旁收拾東西的戚寒川時一愣,瞬間轉移了目光,露出友好的笑容問道:“你好,你是哥的朋友嗎?”

戚寒川瞥他一眼,見剛剛還心情不錯的虞瓊枝瞬間麵無表情,心中有了答案。

“宿主宿主,他就是虞煦煦,和任務對象互換身份的真少爺。”821適時上線,告訴了他眼前人的身份,確認了他的猜測。

戚寒川在心底“嗯”了一聲,瞄了一眼虞煦煦身邊的人,那應該就是陸家的大少爺陸雲。

陸家在虞家還沒走下坡路的時候原本有婚約,隻是虞瓊枝和陸雲從小到大不對盤,早早就把婚約取消了。但虞煦煦回來後,兩家的婚約又續上,不過人選由虞瓊枝換成了虞煦煦。

陸雲很是喜歡他的新未婚妻,除了工作幾乎形影不離,加上這幅派頭,倒是很容易認出來。

“我是虞先生聘請的護工。”戚寒川收拾完東西,平靜回答虞煦煦的問題。

聽到回答,虞煦煦的眼神閃過一絲失望,頓時對他失去興致,轉而看向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的虞瓊枝,露出忐忑的神色,說道:“哥,你是在怪我沒有早點來看你嗎?我前段時間和雲哥出國旅遊去了,爸媽也沒有和我提你的事,我不知道你出了事,對不起,不要離開虞家好不好?”

以往此時,覺得愧對他的虞瓊枝都會安撫他兩句,此時卻看也沒看他,問戚寒川:“可以了嗎?”

戚寒川點頭,生活用品虞瓊枝家都有,他們幾乎沒什麽要收拾的東西。

“那就走吧。”虞瓊枝說。

戚寒川走到輪椅後麵,推著虞瓊枝離開病房。

“哥……”虞煦煦表情愕然,很快反應過來,求助地看向陸雲。

陸雲眉頭皺起,開口道:“虞瓊枝,你就這麽對煦煦?”

走出病房的兩人將他們視若無物,徑自往前。

陸雲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虞煦煦也愣了愣,半晌張了張口,安慰陸雲:“雲哥,我爸說哥的腿站不起來了,可能是他現在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無視我們的。”

陸雲臉色這才好轉,說道:“他對不起你那麽多年,怎麽也不應該當著別人的麵不理你。”

即使走出一段路,身後兩人的話還是能清晰聽見。

戚寒川低頭,看見青年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不斷收緊,緊到手背淡青色的筋脈微微凸起,修剪圓潤齊整的指甲用力到發白。

什麽對不起,那一場抱錯隻是意外,兩方都沒有過錯,但因為豪門跟寒門的區別、虞瓊枝親生父母早早的去世,所有人都覺得是虞瓊枝對不起虞煦煦,連虞瓊枝自己也覺得愧疚。

原本虞煦煦剛認回來時,虞瓊枝自請離開,但虞家人丁稀薄,這一代又都不擅長經商,全靠虞瓊枝撐著,於是好說歹說勸下虞瓊枝,讓他繼續為虞家拚命,甚至放棄學業,就為了“贖罪”。

幾年後,公司重新起來,虞家卻嫌虞瓊枝礙事,擔心他哪天把公司吞掉,不惜策劃一場車禍,廢了虞瓊枝。

這其中不乏虞煦煦的煽風點火,而徹底摧毀虞瓊枝的那場車禍,也正是虞煦煦的手筆。

上一世虞瓊枝死時那天,虞煦煦正和陸雲熱熱鬧鬧地結婚。

戚寒川餘光瞥了眼身後的兩人,眼神微冷。

他快步推著虞瓊枝出住院部,正要下台階,身後的兩人卻追了上來。

“哥,你怎麽就打算出院了?”虞煦煦追出來時還有些氣喘,滿臉意外:“你身體還沒好呢。”

他走到戚寒川身旁,朝輪椅把手伸手:“我來推我哥吧。”

戚寒川不動。

虞煦煦咬唇:“哥……”

虞瓊枝終於開口:“我跟虞家徹底沒了關係,我也不是你哥。”

青年微微側頭,看著他們,眼神銳利地像是能看穿人心:“我主動離開虞家,你們不高高興興地去上幾柱香,反而跑來找我……”

“哥。”虞煦煦看著他,一副傷心的模樣,眼底卻一片冰冷:“你怎麽能這樣說?”

“行了,煦煦,別跟他說了。”陸雲緊皺著眉,不耐地說出目的:“虞瓊枝,你要離開虞家隨便,沒人攔你,但你沒資格拿走虞家的股份。”

虞瓊枝唇角牽動,泄出一聲冷笑:“虞家給的那百分之二幾年前就收回去了,現在那些是我自己打拚來的,什麽叫虞家的,想白撿?做夢。”

他同樣沒耐心再跟兩人說話,回過頭看向前方,說道:“戚寒川,我們走。”

“嗯。”戚寒川推動輪椅,走去旁邊的滑坡。

這棟樓門口兩邊專門修建了滑坡,方便殘障人士的輪椅和救護車經過。

“哥!”

虞煦煦急忙上前,看起來想要擠開戚寒川去握把手,卻在用力擠開戚寒川時沒有握住,看著輪椅往坡下滑。

坡度不算陡,但輪椅要是被有心人用力往下一推,到底時一定會倒。

虞瓊枝隻覺得背後一重,輪椅不受控製往下滑了一瞬,他緊緊握著扶手眼眸睜大地望著前麵。

幸好還沒來得及滑下去,下一秒就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攔住,同時耳邊響起了一聲熟悉的慘叫。

“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