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哪怕他站在你的麵前,仍然覺得他很遙遠。

那張沉靜時冷峻剛毅,微笑時爽朗和煦的臉,此刻又近在眼前。齊歡再度聽到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如擂鼓一般響在耳旁。

“齊歡。”齊笑遠站起來打了聲招呼。

除了幾年前去交光盤的那一回,他在她的麵前總是如此謙和,好像沒有脾氣似的,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哪怕他站在你的麵前,仍然覺得他很遙遠。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才能有幸看到他最真實的一麵。這樣想的時候,齊歡竟覺得像有一根刺紮在了心裏,她急忙收斂了思緒,笑著說:“齊老師也在啊。”

倏然看到她那如月牙般明媚的眉眼及笑顏,齊笑遠的心裏好似淌過了一股甘泉,清甜的滋味直達心底。他發覺這是一種久違了的,令人懷念的感覺。

“大齊老師和小齊老師,你們倆真的沒有血緣關係嗎?”李教授又開起了玩笑。

“老沒正經的。”李夫人嗔道,然後轉向齊歡和齊笑遠:“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快趁熱上桌吧。”

在飯桌前坐定,齊歡發現自己恰好跟齊笑遠麵對著麵,她感到有些尷尬,於是略低下頭,避免與他對視。

二佬向來喜歡挨著坐的,這次刻意隔開位置,難道是想讓他們互相看對眼?她咬著筷子納悶,難不成他們很有夫妻相,怎麽個個都上趕著撮合?盛安這樣,李教授夫婦也這樣。

“多吃點菜,看你瘦得。昨晚沒睡好嗎?眼圈怎麽這麽黑?”李夫人一邊給齊歡夾菜,一邊心疼地念叨。

齊歡急忙將碗挪近:“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一桌子全是她愛吃的菜,她再次被二佬的體貼所感動。

“你這孩子,客氣個啥?”李夫人又夾了一筷子肉給齊笑遠:“笑遠也多吃一點。你們怎麽都不說話?我們家可不信奉‘食不言,睡不語’那一套。來來來,邊吃邊聊,熱鬧一些。”

李家二佬的一雙兒女均留學在外,平時屋子裏頗為冷清,難得有客人過來,因此格外殷切熱情。

李教授給自己和齊笑遠各倒了一小杯白酒,然後率先端起自己的那杯道:“今天主要是為了答謝齊老師,招待不周,不要見怪,我先幹為敬!”

“李老師太客氣了,一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齊笑遠也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飲而盡。

連飲了三杯之後,李教授不禁誇道:“好酒量!齊老師是哪裏人?”

齊歡在心裏默默地答:“內蒙古的鄂爾多斯。”頻率恰好跟他的聲音一致。兩個人似心有靈犀般,對視了一眼,很快又將視線轉移。

“鄂爾多斯我沒去過,不過我年輕的時候去過呼倫貝爾,那裏的草原太壯美了,沒去過的人根本無法想象……”李教授聊起采風的日子格外起勁,滔滔不絕地講述了許多奇聞異事。直到李夫人拚命地對他使眼色,他才意猶未盡地終止了話題,不好意思地笑道:“瞧我,又扯遠了。”

齊笑遠寬厚地笑笑,齊歡則偷偷地舒了口氣。要知道,李教授一旦嘮叨起以前的事來,隻怕幾天幾夜都講不完。何況其中有很多內容,她已聽了一遍不止。不過,她要是早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內容,肯定更寧願聽那些采風見聞。

李教授又跟齊笑遠碰了幾杯,才作不經意狀問到:“齊老師的雙親現在都在鄂爾多斯?”

齊歡看到齊笑遠拿筷子的手明顯僵了一下,頓了片刻,才答:“不在。”

“哦,那他們……?”

齊笑遠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凝重,“我父親過世了,母親在國外。”

其他三人都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境況,瞬時變得目瞪口呆,一股低氣壓迅速籠罩了飯桌。

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李夫人心疼地望著他說:“笑遠,以後有空就過來坐坐,吃頓便飯吧。”

齊歡低著頭,再也咽不下一顆飯粒。

飯後,齊歡跟李夫人一道收拾碗筷進了廚房。她負責清洗,李夫人負責擦拭和擺放。兩個人一邊做事一邊說話。

“歡歡啊,你覺得笑遠怎麽樣?”

果然是一場變相相親!齊歡以不變應萬變:“齊老師人很好啊。”

“聽老李說,他以前教過你?”

“嗯。”齊歡點點頭。

“那敢情好,我當年也是老李的學生。熟人比較容易處得來,比陌生人要好。你要是喜歡的話,我給你倆搭下線?”

齊歡關了水,躊躇道:“師母,謝謝您的好意,不過……這恐怕不太好。”

李夫人麵露詫異:“你是不是有點介意他的家庭情況?”

“不是不是。”齊歡急忙搖頭:“您也知道我的情況,怎麽可能嫌棄人家。我是覺得,他對我沒那個意思,不想讓他為難,免得大家尷尬。”

“怎麽會呢?喜不喜歡,總得試過才知道。況且你們倆家庭情況差不多,比較容易惺惺相惜,我覺得再合適不過了。”

“還是不要了,說不定齊老師有心上人。”

“這個你甭擔心,我會叫老李問清楚。你考慮一下吧,這孩子樣貌人品都難得,別錯過了。”

齊歡在心裏歎了口氣,對此事基本不抱希望。

客廳裏,李教授正在努力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務。雖然也曾為人做過幾次媒,但齊笑遠卻是他遇到過的最不尋常的一個。不僅家庭情況特殊,性情也難以琢磨。話不多,且喜怒不形於色。李教授總怕把握不好分寸。

猶豫來猶豫去,他終於在電視上找到了突破口。畫麵上是一部當紅偶像劇,男主角正在跟女主角鬧分手。李教授指著電視機不以為然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沒有誠心,換朋友跟換衣服一樣,這種態度不可取。談朋友就該好好談,三天兩頭分手有什麽意思,齊老師,你說是吧?”

得到對方的應和,他便話鋒一轉,拿出早就想問的問題:“誒,對了,齊老師是不是也在處對象?”

“沒有。”

聽到滿意的答案,他又抓緊問道:“我們學校裏也有很多優秀的姑娘,齊老師有沒覺得哪個比較合眼緣?或者我可以幫忙牽下線。”

李教授在心裏打著如意小算盤,隻等他答一句“沒有”,就速戰速決,把齊歡推出去。沒想到齊笑遠卻說:“謝謝您關心,最近有點忙,我想忙完這一陣再做打算。”

李教授一愣,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茫然地點頭:“也好,年輕人,應該以事業為重。”

(2)——愛情,你這個害人不淺的東西!

齊笑遠和齊歡一前一後出了教授樓。由於身高腿長,齊笑遠的步伐偏快,沒多久就將齊歡甩在了幾米之外。齊歡對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想躲她也不用做得這麽明顯吧?她抬頭望著星辰寥寥的夜空呼了口氣,又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慢悠悠地往前晃去。

深秋的晚風透出一股微微的寒意,卻也帶來一陣沁入心脾的花香。高貴清雅,甜而不膩,那是她最喜歡的味道。“看在桂花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了。”齊歡在心裏嘀咕著,一邊踩著自己的影子玩。

然而沒走幾步,她便看到了一道本已消失的拉長身影。她很想衝過去使勁踩幾腳解解恨,可是繼而又覺得自己無聊,人家又沒欠你的,恨人家做什麽呢?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看不到,他站在一盞路燈的正下方,被那燈光照得全身都籠上了一層暗黃的光暈,顏色就像一張老舊的照片。他的麵容有些模糊,他的目光卻分外明亮。

齊歡在他的麵前站定,他才開口解釋:“剛才在想問題,沒發現你掉隊了。”

這句“掉隊”使得他的解釋帶上了一點調皮的意味,仿佛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齊歡在心裏儲備好的那句“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竟失去了用武之地。

兩個人並肩繞到一條主路上,前方有一些牽著手打情罵俏的小情侶。齊歡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

“你氣色好像不太好。”

齊歡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臉:“哦,大概是睡太晚了。”

“熬夜傷身,要注意休息。”

“嗯,謝謝齊老師。”

齊笑遠忽然低聲地笑:“你也是齊老師。”

齊歡一愣,這才意識到有些別扭。可是別扭又有什麽辦法,不叫他齊老師叫什麽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直呼他的名字讓她有種不敬的感覺。

齊笑遠問了她一些工作上的近況。或許是參加工作後心境發生了改變,她感到他跟她說話的語氣已經從一名師長變成了兄長。如果她有一個像他這樣的哥哥該有多好,可以在那些孤寂無助的黑暗時光中陪伴著她。

這樣遐想著,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宿舍樓前。

齊笑遠看了看黑乎乎的大樓,對齊歡說:“可能是停電了,我送你上去吧。”

齊歡乍然瞥到樓道裏漆黑一片時,愁得眉頭幾乎蹙到了一起。沒想到齊笑遠竟然注意到了,她十分感激他的細心,急忙點頭。這一刻,她無法講客套跟自己過不去。

齊笑遠邁步走在前麵,上了幾級樓梯便側過身來提醒她小心台階。齊歡有恐黑症,每每置身在黑暗中就會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她小心翼翼地踏入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隻覺寸步維艱。她緊緊抓住樓梯扶手,一步步試探著往上走,快到半層平台處時,還是不小心被絆了一下。

齊笑遠正在平台那裏等她,看到情況急忙伸手扶住她:“沒事吧?”

齊歡站穩後勉強笑了笑,“沒事,就是有點輕微的夜盲症。”

齊笑遠沒說話,隻把她拉到靠扶手的一側,然後一隻手從她背後繞過去扶住她的左臂,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右臂,攙著她繼續上樓梯。

這個姿勢就像扶著一個盲人或者體質虛弱的病人。他那有力的臂膀幾乎托住了她身體的大半重量,使她走起來根本不費力。齊歡感到心底有許多暖流在源源不斷地湧上來。這是第一次,她身處於黑暗中,不但不覺得孤獨,反而充滿了安全感。她甚至願意這條路沒有盡頭,就這樣走下去,讓她能一直體會這份被扶持的溫暖。

或許是兩個人的心裏都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他們很有默契地上了一層又一層梯級,也很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然而,剛到達三樓,這份靜謐便被一陣驟然想起的高亢狗叫聲打破。

齊歡心裏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迅速往齊笑遠的懷中躲去,精神緊繃到了極點。搬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到狗叫。她禁不住在心中叫苦連連,今天真是她的災難日,最怕的東西全都齊聚到了一起。

齊笑遠也被她那誇張的反應嚇了一跳,趕緊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別怕,它在屋子裏出不來。”

可那叫聲如此驚心動魄,仿佛近在耳邊。齊歡想象著一隻狼狗衝破束縛奔到眼前的可怖景象,不覺拽緊了齊笑遠胸前的衣襟。

齊笑遠輕笑著搖了搖頭,扶著她接著往上走,一邊走一邊問:“以前被狗咬過?”

“被狗追過。”

“你每次看見狗怎麽辦?”

“能躲就躲。”齊歡說完都覺得不好意思,這麽大個人還怕一隻小動物。

“其實隻要你不跑,它一般不會無緣無故追過來。就算追你也別怕,假裝用東西扔它,它就不敢過來了。”

“真的?”

齊笑遠又拍了拍她的肩,像在安慰一個受了驚的孩子。齊歡這才發現她還半偎在齊笑遠的懷裏,一隻手扯著他的衣服。她臉上一熱,趕緊鬆了手,赧顏地說:“對不起。”

齊笑遠沒說什麽,依舊扶著她的手臂,一直把她送上了六樓。

齊歡窘迫地想,搞不好這二十幾年來出的糗還沒今天一天的多。

齊笑遠仿佛看出了她的尷尬,低聲開解道:“沒事的,怕狗也很正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慢慢克服就好了。”

“你的弱點是什麽?”齊歡幾乎不假思索地問。

齊笑遠笑了笑,一副無可奉告的姿態。

齊歡有些沮喪,他知道她的弱點,她卻無法知道他的。

“進去吧。”齊笑遠剛要轉過身子,又回過頭來對她道:“我就住在後麵那棟樓的303,有事可以來找我。”

齊歡心下一動,一時辨別不清這是一句客套話還是有什麽深意。她目送著消失在樓梯轉角處的那個修長身影,心下有幾分茫然。

今晚的經曆一幕幕在腦子裏回放。他回絕李教授的好意時,她正走出廚房,不早不晚,剛好聽到他的話。從李教授家裏出來,她就立刻把心裏那點尚未成形的念頭給扼製住了。然而,在他得知她怕黑怕狗時,那帶著關切的眼神,那雙給她傳遞溫暖和力量的雙臂,卻又仿佛帶著非同尋常的含義。他對她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齊歡閉著眼輕拍了下腦門,忍不住怨念:愛情,你這個害人不淺的東西!

(3)——甭管男追女還是女追男,能夠在一起就是圓滿。

齊歡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齊笑遠扶她上樓梯的情景總在她的腦海中浮動。她管不住自己,總是去揣摩。如果他有意,為何不順承李教授夫婦的好意?如果他無意,可他的關切卻似乎超出了尋常,他難道不怕她誤會嗎?

陳小紅也發現了齊歡的異常。跟她說了幾次話,她都沒有聽進去。陳小紅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扯高嗓門對齊歡說:“我加了齊笑遠的QQ。”

“哦,怎麽樣?”

終於有反應了,陳小紅在心裏暗樂。“他很熱情啊,一聽說我是本校的老師,就主動跟我拉了一堆家常。”

“是嗎?”

陳小紅看到齊歡的眼神明顯黯淡了一些,她忍著笑繼續道:“他還約我見麵了。”

“這麽快!”齊歡驚呼。

陳小紅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肆無忌憚地嘲笑她:“你就認栽了吧!我一提到他,你就這麽激動,還敢說對他沒意思?打死我都不信!”

居然著了她的道,齊歡板著臉抓起一個抱枕扔過去。

陳小紅接住抱枕,抱在懷裏,“喜歡就喜歡了唄,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齊歡撇撇嘴:“他不是都約你了嗎?”

“逗你的!”陳小紅別有深意地把抱枕拿過去塞回她的懷裏,“我不這麽說,你怎麽會真情流露?”

齊歡反駁:“流露你個頭。”

“唉,看來愛情真的能讓人智商降低,我說什麽你都信。你那股子機靈勁都跑哪去了?”陳小紅耐心勸道:“別再信奉你那套主動不主動的歪理了,甭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甭管男追女還是女追男,能夠在一起就是圓滿。你要是再不行動,我可就行動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又以身作則去搶齊歡懷裏的抱枕。

齊歡趕緊側身躲開,抱緊了不放,嘴上卻仍不鬆口:“反正我不主動,這是我的底線。”

“你不主動,還指望他個悶騷男來主動?我看你肯定很久以前就開始暗戀他了,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沒談上朋友。你看你都為他蹉跎好幾年了,主動一點怕什麽,又不會身上少塊肉。”

可是,任憑陳小紅磨破了嘴皮子,齊歡就是突破不了心理防線。

“說來說去,你就是怕他對你沒意思,怕自作多情怕受傷。其實,我們可以想個辦法先試探一下,確認他對你到底有沒有意思。”

然而,還沒等到陳小紅這個狗頭軍師想出辦法來,機會倒自己找上門了。很多年以後,每當齊歡回憶起往事,更加深信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來,是你的想躲也躲不過。

齊歡有個發小叫薑黎,兩個人從前是樓上樓下的鄰裏關係。由於在學校裏不同年級不同班,本來也隻是點頭之交。後來她們都考上了C大,畢業後又都剛巧留在了C市,彼此的關係也就變得熱乎起來。

薑黎學的是建築設計,剛剛參加工作沒多久,還是菜鳥級別的人物,因此格外勤懇,就連周末都在公司裏加班,平常難得跟齊歡見上一麵。當她一聲不吭就跑回學校來找齊歡的時候,齊歡不用問便能猜到事情有多緊急。

薑黎連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就匆匆向齊歡求助。

原來她跟一位大學同學合夥在外麵接了一些私活賺外快。本來他們一直配合得很好,她負責畫CAD圖,那位同學負責畫3D效果圖。可是這次有點不走運,遇到一名特別難對付的甲方,總嫌效果圖畫得不好。薑黎無奈隻好找了一些師兄幫忙,然而甲方要求太高,沒有一張圖能令他滿意。如今距交標僅餘四天時間了,薑黎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她想起齊歡是學藝術設計的,應該有門路幫忙,於是一秒也沒耽擱就找了過來。

“你工作都夠忙了,還接私活幹嗎?用得著這麽拚命嗎,想把自己累死啊?”齊歡對此很不解。

薑黎摸摸鼻子:“賺點外快嘛。”

“你又沒欠債,賺那麽多錢幹嘛。你不會是還惦著‘老狐狸’那小子,想用忙活來麻痹自己吧?”齊歡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無法理解這種長達經年的暗戀之情。

“誰惦著他了,我這不是想多學點東西嘛。”

齊歡歎了口氣:“以後別接這麽多活了,瞧瞧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薑黎忙不迭地點頭。

齊歡開始尋思找誰來幫這個忙。她的大學同學都是做設計的,要找人幫忙的確不難,關鍵是要找一個畫得又快又好的。尋思了一圈,她最先想到的還是齊笑遠。要論又快又好,她覺得認識的人當中幾乎沒什麽人能及得上他。既然如此,何必舍近求遠呢。即便他沒空去做,他的公司裏也有不少高手,對於他們來說想必不是什麽難事。

打定主意後,齊歡便拿出手機,撥打了那個雖然沒有撥過卻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嘟……嘟……嘟……”電話裏傳來的每一個聲響仿佛都被擴大了無數倍敲擊在她的心上。隨著時間的拉長,她的手心漸漸冒出汗來。她又變得不那麽確信,他會同意幫這個忙。

耐心和勇氣在慢慢流失,再響兩聲,她決定再響兩聲還沒人接就掛斷。

“喂?”終於在她掛斷前接通了。齊歡大大地鬆了口氣,一直被揪緊的呼吸也平緩下來。

“喂,喂?”對方又接連喚了兩聲,聲音中似乎透出一股疲憊,甚至還有些許不耐。如果不是早已熟悉他的聲音,齊歡幾乎要以為打錯了。

她剛剛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這個電話似乎打得不是時候。不過既然好不容易接通了,也隻有硬著頭皮說出來。“齊老師,你好,我是齊歡。”

“哦。有事嗎?”這次聽不出任何情緒。

齊歡沒有時間去琢磨,簡明扼要地將事情說了一下。

齊笑遠聽完便當機立斷道:“這樣吧,我把公司地址告訴你,你過去就找前台,我會打電話跟他們說一聲。抱歉,我還有事,晚點再聯絡。”

電話被切斷了。齊歡握著被汗水浸潤的手機,想著他那公事公辦的口吻,半天回不過神來。

(4)——這一切是真的嗎?

掛掉電話沒多久,齊歡就收到了齊笑遠發來的地址短信。她卻忽然猶豫了,感覺齊笑遠的態度似乎有些冷淡,不確定自己是否給他添了麻煩。然而,薑黎一聽是遠航數碼,便堅持要去碰碰運氣。

“你有熟人在那裏啊,怎麽不早說,快帶我去。這家很有名的,我之前就去過的,但是要提前預約排隊。最有名氣的幾家我都找過了,全都要排隊,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齊歡看她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隻好陪著她出了門。

遠航數碼科技有限公司就在C大正門斜對麵的一座樓盤裏。門麵租的是一套複式的房子,約有兩百來方。除了衛生間和少量的承重牆,屋內所有的房間全都被打通了,裝修采用了白色作為主色調,顯得很開闊。一眼望去,首層加二層起碼擺了幾十張辦公桌。規模不大,但也不算小了。前台就在進門的玄關處,一位穿著樸素大方的年輕女子坐在那裏,帶著慣有的職業笑容跟她們打招呼。

“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

齊歡把來意說了一下,她估摸齊笑遠已經打電話交代過了,所以信心滿滿地等候著前台的安排。誰知前台用電腦查詢了一下,然後一臉歉意地告訴她,現在沒有空閑的繪圖員,需要預約排隊。

齊歡聞言一下子就怔住了,隻知道憑直覺開口:“我是齊總的朋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們真的很急。”

前台小姐依然帶著柔和的微笑:“小姐,真的不好意思。我們這裏的顧客多數都是齊總的熟人,每個人都很趕時間,請您諒解。您看能不能跟甲方商量一下,再通融幾天呢?”

薑黎急忙接口:“我們這是投標,時間是定死不能改的,能不能麻煩你再幫忙想想辦法?”

“對不起,恐怕不行。”前台小姐的臉上寫著“愛莫能助”。

薑黎還想繼續說情,卻被齊歡一把拉住:“走吧,我再另外幫你想辦法。”

薑黎瞥了室內一眼,不甘地說:“這麽多人就沒有……”話未說完突然很誇張地蹲了下去。

齊歡大惑不解地問:“你幹嗎?”

薑黎把食指豎在嘴前,輕輕“噓”了一聲。然後低著身子拽住她的手慢慢往門口挪去。

齊歡被拉出去之前回頭看了下室內,隻見一個身材高大、氣質出眾的男人正從樓梯上下來。

被薑黎生拉硬拽地跑出了那棟樓,齊歡才甩掉她的手停下來:“你見鬼啦,跑這麽快幹什麽?剛才叫你走都不肯走,眨眼就跑得比誰都快。”

薑黎一邊緊張地盯著單元門,一邊焦急地說:“快走,出了這裏再跟你說。”

齊歡隻得跟她一起快步離開了樓盤。

回到宿舍,齊歡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快說快說,你跟那個男人是怎麽回事?”

“你也看見了?”薑黎納悶地說:“他是我們老大。”

“看見領導,至於嚇成這樣嗎?”齊歡回憶了一下他的樣子,確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沒想到你們老總這麽有型啊,好有味道,比你那個‘老狐狸’強多了。”

薑黎的臉刷地一下變紅了,直紅到了耳朵根。齊歡一眼就注意到了,打趣道:“害羞啦?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薑黎也不扭捏,把苦惱都說了出來。

齊歡帶著點羨慕道:“傻丫頭,有個這麽優秀的男人追你有什麽好煩惱的,我看你就別躲了,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機會從來都是稍縱即逝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最合適的時間遇到最合適的人。齊歡想起陳小紅的話,不覺苦笑。現在也不用想辦法去試探了,人家根本沒那個意思。

齊歡安撫了一下薑黎,便給幾個比較符合條件的老同學打電話。由於交圖時間緊迫,幾個人都未能一口答應下來。齊歡講得口幹舌燥,才有一人勉強答應隔日麵談。薑黎直到離開仍是愁眉不展。

因為懷有心事,當天夜裏,齊歡睡得並不安穩。到了淩晨時分才迷糊睡去。

然而,她才剛剛睡熟,手機鈴聲就像惡作劇似的忽然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可怖。陳小紅不在,幸好她獨自一個人在屋子裏時總喜歡開著光線暗淡的台燈入眠,不至於一睜眼就被嚇掉三魂六魄。

齊歡拿過手機,發現竟然是齊笑遠的來電,這個驚嚇比午夜鈴聲還要震撼。

“喂?”她疑心他是撥錯了。

“齊歡,你朋友的事怎樣了?”他的聲音十分沙啞,較之下午更顯得疲憊了。

齊歡看了一眼鬧鍾,“這麽晚了,你還沒休息嗎?”

“抱歉,吵醒你了。我這兩天在外地開會,現在剛下飛機。下午我打電話的時候前台說你們已經走了。不好意思,最近公司比較忙,很多顧客急著要圖。”

這番話讓齊歡甚感欣慰,證明他對這件事還是很重視的,並非如她想象的那樣。

她的聲音不覺融進了一抹柔和:“沒關係,我知道現在是業務繁忙期。謝謝你專程打電話來。”

齊笑遠靜默了片刻,又道:“如果你們不嫌棄,我來做吧。”

齊歡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

“你朋友的圖,我來做。”他語氣肯定地重複了一遍。

“齊老師,你……我……”齊歡激動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齊笑遠笑了笑:“沒事,明天你們直接到宿舍來找我,還記得是哪間吧?”

“303。”

“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明天見。”

“明天見。”等了幾秒,齊歡發現對方還沒有掛斷,應該是在等她先掛,不想再耽誤他的時間,她迅速掛掉了電話。

重新躺下後,齊歡使勁捏了下自己的手,以證明不是在做夢。手被捏出了一道印子,痛感也十分真實,可是齊歡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嗎?

(5)——我想有些話不說你也會懂。

齊歡難以抑製激動的心情,到了接近天明才睡著。薑黎接到短信也是一陣興奮,一大早就奔了過來。齊歡也睡不著了,坐在**陪著薑黎聊天。

“你說的高手到底是什麽人啊?”

“我以前的老師,遠航數碼的老板之一。”

“哇!”薑黎豎起了大拇指:“你麵子真大,居然請得動他老人家出馬。”

齊歡噗哧一聲笑出來:“老人家?虧你想得出來,人家才比我們大幾歲。”

“不會吧?又是老師又是老板,我還以為起碼比你大個十歲八歲,差點還以為……”

“以為什麽?”

“以為……你當了人家小三。”

齊歡哭笑不得,“你這想象力可真夠豐富的。”

“這種事不多的是。”

“你這是在貶低我的人品。”齊歡斜了她一眼。

薑黎急忙討好地笑:“還不是因為你這個老師太牛了,誰曉得這麽年輕有為。”

“牛人多的是,除了先天條件和後天努力,運氣也很重要。有些人年紀輕輕就已經嶄露頭角,有些人一把年紀了還碌碌無為。”

薑黎想起了另一個年紀輕輕就已經嶄露頭角的牛人,霎時有些走神。片刻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盯著齊歡偷笑:“你們倆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開始個頭,根本沒那回事。”

“得了吧,要是沒什麽,他會親自幫忙?他們公司業務那麽多,人家可是日進鬥金的,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才沒那閑工夫把你的事攬上身呢。”

齊歡想起齊笑遠在李教授家裏說的話,看來他這陣子的確很忙。反正,在他沒有明確表示之前,她不會再自作多情。想到這裏,她便提醒薑黎:“等會去人家家裏可別亂說,不然下次我不幫你了。”

“放心吧。”薑黎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齊歡原想讓齊笑遠多休息一會,晚點再過去。然而九點剛過,齊笑遠就主動打電話來請她們過去。

出門前,薑黎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地把齊歡打量了一遍。

齊歡低頭看看自己:“怎麽了?有什麽不妥?”

她今天沒有化妝,任一頭直發披散著,穿的是一條及膝的連身牛仔裙,配一雙棕色的短靴,除了腰間的一條寬腰帶,沒有任何裝飾物。跟平時相比,妝扮得過於普通了一點。

“不是女為悅己者容嗎,怎麽今天穿得這麽隨意?”

齊歡其實是不想給齊笑遠造成一種在他麵前刻意打扮的印象。

薑黎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了然道:“我知道了,原來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過沒事,你就算穿塊破布也照樣出類拔萃。”

“小妮子說話越來越圓滑了,馬屁拍起來一溜一溜的,你那個型男上司還不被你這張嘴甜死。”

薑黎捏了下她的腰:“你那個老師才被你的笑容膩死呢。”

兩個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地出了門。

齊笑遠住的那棟單身宿舍樓跟齊歡住的那棟區別在於,前者住的是資曆較高的講師,單人一間,而後者則是雙人一間。

走到303室的門前,薑黎的臉上立刻流露出了一種分外期待的神情,齊歡投去警告的一瞥,才敲響了房門。

隻敲了兩下,門就被打開了,顯然齊笑遠已經等候在門邊。他像慣常那樣,穿了一件他鍾愛的黑色襯衫和灰色的休閑長褲,頭發應是剛剛洗過,還有點濕漉漉的,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平添了幾分性感。

薑黎沒想到他看起來這麽年輕,而且有一種別樣的英俊,不禁偷偷對齊歡使了個眼色,以示讚美之意。

齊歡為兩個人做了介紹。薑黎感激地說:“齊老師,麻煩你了。”

齊笑遠笑道:“沒事,不麻煩。”

不知是不是因為裝束休閑的緣故,齊歡發現他的笑容還跟以前一樣,帶了點靦腆的味道。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正好撞到他投射過來的目光。這一次她沒躲開,回以他一個溫情的微笑。

薑黎頗有興味地一會看看齊笑遠,一會又看看齊歡,鼻尖仿佛嗅到了某種味道。

齊歡感覺到她的視線,立刻將目光轉向她:“你不是急得跟催命似的?還不快跟齊老師講你的設計。”

齊笑遠把她們迎進屋裏,然後對齊歡說:“你要是悶的話可以看電視,或者找本書看。”

齊歡點點頭,“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

齊笑遠跟薑黎在電腦前坐下,開始討論設計。沒多大會兒,齊笑遠就完全掌握了她的設計要領,果斷迅速地上機繪圖。

薑黎坐在一旁看他十指如飛地操作著鼠標鍵盤,圖形文件在屏幕上以驚人的速度變換著,不禁目瞪口呆、暗暗稱奇。她不是沒見過電腦天才,但此刻還是產生了一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敬佩感。

她悄悄轉過頭去,對齊歡豎起了大拇指,逗得齊歡差點笑出聲來。

房間裏異常安靜,除了點擊鼠標和敲擊鍵盤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聲響。齊歡坐在沙發的一端悄然地凝視著齊笑遠。他專注做事時的樣子顯得比平日更有魅力,把她的目光牢牢吸引住了,幾乎無法移開分毫。直到薑黎一臉打趣地盯著她,她才局促地移開目光。

齊歡把視線投向整個屋子。這間宿舍似乎比她住的那間要寬敞一些,或許是一個人的東西總比兩個人要少,看起來不像她那邊那麽擁擠。家具也不多,隻有一張床、一張電腦桌、一個組合書櫃、一張長沙發、一個電視櫃和一個茶幾,總共六件元素,都是原木或玻璃質地的,顯得簡單純淨。屋內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整齊有序,十分清爽幹淨,在他這裏完全看不到男生身上普遍存在的那種髒亂特性。可見他的生活獨立性很強。

齊歡瞥到電視櫃上除了電視機,還有音響和碟機,旁邊有幾排CD架,裏麵插滿了碟片。看來他還挺會享受生活的。她突然很想了解他的興趣喜好,於是走到電視櫃前,蹲下身子,翻看他都收藏了什麽電影和音樂專輯。

不出她所料,音樂碟裏沒有一張是流行音樂,她眼中的齊笑遠,就該是不俗的。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然喜歡《高山流水》、《平沙落雁》、《十麵埋伏》之類的中式古典樂曲,隻有一張外國民歌集錦,當中有那首著名的《紅河穀》。她聳了聳眉,以為他會喜歡鋼琴曲之類的。

影碟就沒有那麽不俗了,多是一些好萊塢大片,跟普通男生沒什麽區別。齊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看限製級的片子,據說這個喜好是男人的共性。她因這個念頭而陡生了一絲緊張,像做賊似的望了下書桌那邊,確認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電腦上後,她才細細地查找起來。

最後,不負她望,終於在比較隱秘的位置看到了幾張情色類的片子。不過似乎和其他的限製級電影不同,封麵設計給人一種很有藝術價值的感覺,使她對影片的內容分外好奇。其中一張的封麵是一個黑白的**男人的背影,肌理分明,充滿了陽剛美感,讓人不禁浮想聯翩。齊歡不覺想起那次運動會上的情景,想象著齊笑遠的背影絕對不會亞於封麵上的畫麵。

坐在那頭的薑黎突然輕咳了一下,齊歡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臉頰頓時熱辣辣的,趕緊收斂了心神,離開電視櫃。幸好,那邊的人並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她也平靜下來,走到書櫃前,繼續探討他的愛好。

書籍更沒什麽特別的,以計算機類的專業書籍居多,其餘的無非是一些財經、汽車、體育類的男性化讀物,還有一些軟件和遊戲光盤。齊歡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本偵破小說來解悶。

齊歡坐在沙發上認真地看著書,一個早上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齊笑遠正坐在薑黎之前的位子上望著她這邊,不知看了她多久。而薑黎則坐在電腦前審視著效果圖。

齊笑遠站起來,走向齊歡,低聲問道:“餓了吧?我去給你們弄吃的。”

齊歡放下書本,惶恐地站起來推辭道:“那怎麽行,已經夠麻煩你的了,怎麽能讓你做飯,還是我去食堂買吧。”

“沒事,我簡單弄點麵條,湊合一頓,很快就好,你們先看會電視。”齊笑遠拿起遙控器把電視打開,然後卷著袖子進了廚房。

薑黎撲到沙發前,嫉妒地說:“你家這位是不是人啊,也太完美了吧?他有什麽缺點沒?”

齊歡正色回答:“我也想知道。”

齊笑遠果然做任何事都麻利至極,午餐很快就弄好了。雖然隻是一碗很普通的湯麵,齊歡和薑黎還是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吃完飯,齊笑遠又利索地收拾了碗筷,然後繼續爭分奪秒地畫圖。

到了晚飯前夕,齊笑遠已超額完成所有的任務。薑黎“謝”字不離口,隻覺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感激之情。離開前,她特意眨眨眼對齊歡說:“你要替我好好謝謝齊老師。”

這句話是當著齊笑遠的麵說的,齊歡頓時感到尷尬不已。待她走後,齊歡才麵向齊笑遠道:“齊老師,我請你吃飯吧。”

齊笑遠突然一改前態,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一頓飯就把我打發了?”

齊歡愣了一下,一時摸不清他的意思,隻好試探地說:“如果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的,我一定盡力。”

齊笑遠歎了口氣,無奈道:“你總是這麽客氣。”他低頭躊躇片刻,又抬起眼來看著她:“齊歡,你這麽聰明,我想有些話不說你也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