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刑房之內哀鳴不斷,王威卻不敢同往日一樣,停下來欣賞這些人的慘樣。而是隻顧低著頭帶路。
跟在他身後的人明明身材高大,卻邁著極碎的步子。那步子細細碎碎地像極了鼓點兒,急急地催人向前。前方帶路的王威半點不敢耽誤,徑直來到了最裏麵的牢房。
這個牢房裏不見半點陽光,唯有不遠處的柱子上有一盞昏暗的油燈。燈芯若隱若現地跳動著,映射著這牢裏的人。
或許此時牢中的早已不能稱之為人,她身上的裙子被血浸得暗紅,袖管處也空空****,本該有的一雙纖纖玉手早已不見了蹤影。整個人都緊緊團縮在角落裏,雙眼緊閉,生死不明。
“起來了!”或許是熟悉的黑暗給了王威膽子,原本佝僂著的身軀也挺直了些許,他上前隔著牢房的柵欄狠狠踹了兩下地上的人,“裝什麽死,起來了!”
地上蜷縮成一團的人隻是動了動腿便不再有反應,王威轉過身重新佝僂起身軀,臉上帶著訕笑,搓了搓手。
“莊公公,犯人本不肯招供,隻是後來小人出了個主意,既然她是用這雙手犯案的,小人便做主砍了她的雙手,這才讓犯人一五一十地招供,洗刷了大殿下身上的冤屈。”
“做得很好,你先出去,我相信大殿下不會忘了你的。”莊橋摘下了頭上的帽兜,朝著王威揮了揮手。
“是是是。大殿下生來尊貴,能得大殿下自然青眼是小人三生修來的福氣。”
王威咧著嘴露出滿口黃牙,倒退著出了這間牢房。
地上的人本沒有動靜,似早已死去多時一般,任由蒼蠅落到她身上走動,直至王威退出了牢門,才緩慢地坐起身來。
她渾身血汙,雙臂空****,破損的袖子耷拉在兩邊,多日未曾梳洗的頭發早已結成一團,唯有雙眼亮得驚人。
“你是大殿下派來的?”好似幾萬年未開口,綠倚的聲音仿若被沙粒來回碾壓過,粗啞得可怕。
“自然。”莊橋聲音尖細,朝著地上不成人形的綠倚彎了下腰。
“你撒謊!”綠倚直直地衝了過來,整個人似乎要掙脫牢房的束縛從這柵欄中衝出來,“你撒謊!”
這聲音似怪獸的嘶吼,在整個牢房裏回**。
“那我說我不是,你信嗎?曲娘。”莊橋從懷中掏出一塊綠色的帕子,開始細細擦拭自己的手指。
這帕子乍一看平平無奇,隻是在燭光下卻能隱約看到右上角用深綠色混著金線暗繡著些什麽,唯有用手指細細撫摸才能隱約摸出來繡的是半個梨子。
“離郎,真的是離郎!”綠倚突然平靜了下來,背對著莊橋,不斷用頭蹭著木杆整理著頭發,甚至用腳抓起地上的破布試圖擦拭著自己沾滿血汙的臉龐。
莊橋見狀也不阻止,甚至還蹲下身來,替她攏了攏身後的頭發。慘白的手指在結塊的發絲中穿梭著,綠倚癡癡地盯著眼前的手指。
她的離郎也有一雙這樣的手,離郎自小命苦,為了替他占住這長子的名號,嫻貴妃娘娘未足月就喝了催胎的藥,強行發動,將他生了下來。故而娘胎裏就帶了不足之症身體孱弱。
他說過,他其實是不在意這天下的,更不在意這長子的名號。若是有機會,他寧願做一個健康的閑散之人,隻帶著王妃和她,嬌妻美妾共遊天下。
她也曾見過王妃的。
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後,她在楓樹下打掃落葉,王妃不似尋常的宮嬪,隻敢規規矩矩地待著。她大膽地站在秋千上,越**越高,像一隻蝴蝶要飛出王宮,她的笑聲讓周圍本該衰敗的景色都再度煥發出光彩。
綠倚覺得隻有那樣明媚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的離郎,才能將她的離郎從無盡的悲傷之中帶出來,而自己卻不是這樣的人,自己隻會將離郎再次拽入深淵。
可離郎卻留住了她,他說他離不開自己,他說,王妃固然明媚,可隻有自己才能懂他,隻有自己能接受他的一切卑劣與不安。
她還能說什麽呢?月亮奔著自己而來,她隻能伸手擁抱,別無選擇。
“曲娘,二殿下步步緊逼,大殿下卻禁足宮中無法自保,朝中勢力已被二殿下蠶食過半。”
莊橋將女子的頭發挽成了標準的斜雲髻,又拿起另一塊手帕,細細地擦著她臉上的髒汙,這才收回了手。
“可大殿下讓我給您帶句話。殿下說,曲娘,不必擔心,一切有大殿下在。隻要大殿下一脫身,就第一時間來救您。您在這牢中可千萬放寬了心。”
話已經帶到,莊橋將手中的綠帕子放到綠倚懷中,搓了搓指尖,退出了牢房。
豆大的油燈照不到的地方,王威捧著銅盆讓莊橋細細淨手。銅盆裏的花瓣起起伏伏,莊橋盯著看了許久。
王威想起剛剛偷聽到的話,心下有些焦急,討好的笑重新掛了滿臉,“莊公公,小人也是一時鬼迷心竅,不知裏麵的是大殿下的心愛之人,這主意是小人出得不錯,可行刑的卻是小人的上官呀。天地可鑒,小人可是良善之人。”
“這犯人既然已經招供,那便再留不得了。”莊橋沒有回答,隻是對著空氣自顧自地說著,“大殿下可沒有什麽心愛之人,殿下謹遵祖宗教誨,不偏不倚,對王妃和側妃們都是一視同仁的。”
“是是是,小人聽岔了。”王威臉上的褶子幾乎都要擠在一起了,迅速更換了銅盆中的水又重新呈了上來。
莊橋再三淨手,直至雙手變得通紅,才轉身出了天牢,臨走前隻囑咐王威,犯人身上髒汙不堪,也應該給她換身衣裳了。
“哈哈哈”一陣淒厲而瘋狂的笑聲在整個天牢裏回**,繼而轉為哀嚎,如泣如訴,讓整個天牢都增添了幾分淒涼。
離郎啊離郎,我早說過,你若想曲娘三更死,曲娘四更便不會活在這人間,又何必演這一遭呢?
她雙耳被舅舅打壞了,自幼便聽不清聲音,於是一門唇語練得爐火純青,靠著唇語瞞過了內務府的公公,才得以在宮裏安穩地活著。
這滿宮之中唯有大王子蘇離知道她的耳疾,他二人也曾耳鬢廝磨,耳畔的低語曾是最甜蜜的秘密,如今卻成了利刃刺向她本來堅不可摧的長城。
她是有耳疾不錯,可自從到扶桑宮當值之後,三殿下注意到了她的異狀,早就為她設下法陣,如今別說這小小的牢房,就是這整座天牢之內的任何動靜都逃不脫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