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善戰者

村西的水塘邊有棵比張勁家裏的那棵槐樹更加巨大、繁茂的老槐樹,老槐樹下就是海窩子村棋友往常聚集的地方,也因此鄉親們就叫這塊地方為棋坪。

村子裏娛樂項目不多,上網大部分人都不會,而看電視又很少有老爺們喜歡。於是象棋、麻將就成了村裏男人的重要娛樂項目。

人最多的時候,就棋坪這麽一塊小小的平地,能同時擺上十幾二十盤棋,三四十人對弈,加上三四十人圍觀也是尋常事。可以說,這裏就是海窩子村的象棋聖地。

而今天,田家崗人和海窩子村人的棋盤交鋒也正是在這裏。

當張勁三人快走到棋坪的時候,本就不是很大的地方已經裏三圈外三圈的圍滿了人。粗略估計一下,少說也有百十號人!比棋坪這裏最興盛的時候,人還多。

張勁有些眼暈的打量了一下,留在村裏沒有去城裏打工的村民幾乎都來了。,張勁忍不住驚訝的說:“不是吧?不就是下個象棋麽?怎麽還這麽隆重?”

這時候,先到一步的海聚福從人群中鑽了出來,連忙快步走了過來,二話不說的就拉著張勁擠進了人群中,嘴裏還數落著:“我說你怎麽才來呢?都火燒眉毛了,你怎麽還不緊不慢的?”

見到海聚福這麽一副急吼吼的樣子,張勁連忙把之前海根生和海三寶沒來及回答的問題問了出來:“聚福叔,這到底是咋回事啊?不是下棋麽,幹嘛這麽隆重?”

“你先別管隆重不隆重,反正不管是比什麽,咱們村兒輸給誰都行,但就是不能輸給田家崗的人!”海聚福的口氣斬釘截鐵的嚴肅。

本來,以為是海根生他們下棋輸了就來拉自己當援軍,張勁還很是不以為然,還挺不願意參加這種小小的意氣之爭。但是聽了海聚福的話,張勁才琢磨過味兒來,看來海窩子村和田家崗之間有過節啊,不然怎麽會連下個象棋都別著苗頭呢!

可是張勁再轉頭一想又覺著不對,這倆村子的村民也沒少來往。而且嫁女娶媳的也沒少結成親家,不像是有過節的樣子啊?

“聚福叔,咱們村兒和他們田家崗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下個棋還興師動眾的?”張勁好奇的問。

這時候,海聚福已經拉著張勁來到了這一片兒,唯一支起來的棋坪邊,聽到張勁動問,海聚福說:“你先別管怎麽回事,反正等一會兒老牛要是再輸了,這棋就隻能靠你給咱們村兒贏回來了!”

見到海聚福似乎沒有心情現在就回答自己的問題,張勁也隻好就近觀看起棋盤上的戰爭來。

此時棋盤上對弈的兩個人一個正是海窩子村的退伍老兵,大嗓門的牛大爺。而坐在牛大爺對麵的則是一個麵孔微黑,年齡應該和張勁相差仿佛的青年。

這個青年人國字臉,眉毛又粗又黑,身材健碩,就算是坐在那裏,整個人看起來也很有氣勢。

不用看棋盤殘局,就隻看看楚河漢界兩側的兩位下棋人的神情,就能夠看出來場麵究竟是孰優孰劣。

牛大爺滿臉的苦大仇深,那眉心的川字型皺紋恨不得都能夾死蚊子,捧在手裏的老竹煙筒更是‘咕嚕’、‘咕嚕’的響個不停。顯然是局勢艱難;而對麵的這位黑臉青年則是恰恰相反,不但一臉的平靜,而且更是時不時的有閑心噎一口捧在手裏,已經泡的發白的茶水。一副風輕雲淡的架勢。

…………果然,兩人又攻去防來了幾個回合後,牛老爺子又皺眉苦思許久,最後還是不得不艱難的說了一句‘輸了’,推棋認輸。站起身後,牛老爺子露出了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顯然,之前的棋局這位老爺子被對麵的這位黑麵小生給憋屈的不淺。

牛大爺認輸起身後,還沒等贏棋的黑麵小生說話,黑麵小生後麵站著的一個小子就先趾高氣昂的跳了出來:“你們村又輸了一個,下一個誰來?還有人麽?”那神情活脫脫的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

“我來!”張勁朗聲說完,就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牛大爺剛剛讓開的位置上。

既然已經被死活的拖了過來,而且看鄉親們的架勢,這小小的一盤棋似乎還頗不簡單,甚至已經提升到了全村榮辱的層麵,所以張勁自然是當仁不讓。

雖然張勁隻看到了之前黑麵小生和牛大爺的殘局,但憑他十級棋藝的眼力還是看了出來,這個黑麵小生的棋力相當不俗。即使是最後已經以相當大的優勢,殺的牛大爺慘敗,也似乎還是留有餘力。

顯然這小子的人品還算不錯,知道給對手留有餘地,沒有用羞辱的方法來讓牛大爺丟太大的臉。

因為對著黑麵小生的第一觀感還不錯,所以張勁坐下來後笑著向他點了點頭,說:“這一盤棋你就別留手了,全力下吧!”

黑臉青年顯然想不到海窩子村中還有能夠看出自己隱晦留手的高人,詫異的看了張勁一眼後,似有所覺的笑了起來,接著重重的點了點頭,“好啊!”

當黑臉青年見到張勁說話間,已經搶先把綠色棋子擺到他的那一側,把紅色棋子留給自己的時候,更是心下凜然,同時也有了一些不服氣。

按照規則,紅先綠後,執紅先行的一方自然會有一定的優勢。

所以黑臉青年自然又是心下凜然,同時因為對於自己棋藝的自信,也會心中有些不服氣。

而張勁把紅棋讓給黑臉青年,自然是有著必勝的把握。按照張勁的估計,這個黑臉青年的棋力確實不錯,甚至跟劉老爺子比起來也要強上一籌。但是與自己相比的話,卻還是相差甚遠。

對張勁來說,如果真想要填平兩人間的實力差距,讓雙方場麵平衡的話,他自己除了要讓先之外,至少還要再讓一隻‘車’,或者再讓一隻‘炮’加一隻‘卒’才算是勢均力敵。

雖然張勁心中有數,但是卻不能這麽做!因為如果張勁真的提出讓車讓炮的話,那就不是‘追求公平’,而是**裸的侮辱了。

所以,就這樣,棋局開始了!

…………初時,因為雙方尚處在試探的階段,地盤也是涇渭分明,所以前十幾手雙方都下的很快。但是當十幾手後,雙方攻守陣線變得犬牙差互,已經開始絞殺在一起的時候,局麵開始有了變化。

先看對壘的兩人。

黑臉青年全不見了之前與牛大爺下棋時的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大茶缸子早就放到了一邊。眉頭皺的比之前的牛大爺還嚴重。一隻手無意識的擺弄著剛剛與張勁兌下的幾顆棋子,另一隻手撫弄著下巴沒有刮淨的頷須。

而張勁則不然,此時的他簡直比上一盤時的黑臉青年還要放鬆。嘴裏叼著的煙卷忽上忽下的顛著,還時不時的嘬一小口,吐出淡淡的煙霧。兩隻手也不閑著,一隻手同黑臉青年一樣擺弄著手上的棋子,另一隻手更是過分的扣著自己的腳丫子。

如果說上一盤時,黑臉青年的樣子能用‘風輕雲淡’來形容的話,那張勁如今的樣子就隻能用‘吊兒郎當’來比喻了。

毫無風度可言,真是太沒有形象了!

再看棋盤上。

黑臉青年常常需要皺眉凝思好一會兒才能應出一步棋,而且隨著棋局的延續,考慮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而張勁則是每每黑臉青年剛剛把子落上棋盤,他緊跟著就完成了自己的應子。在落子位置讓黑臉青年憋屈的難受的同時,那仿佛步步緊逼的緊挨著落子更是給黑臉青年造成不小的壓力。

…………這一手棋,張勁已經等著黑臉青年長考了許久。當張勁惋惜的看了一眼自己已經空了的煙盒,正打算向圍觀的鄉親們討一根煙抽的時候,黑臉青年終於將手中與張勁兌掉的幾枚棋子放到了棋盤上,“我輸了!”

“哦~哇~”鄉親們紛紛低叫,恨不得大聲歡呼。

這時候,之前黑臉青年贏時,耀武揚威的那位小夥子由自不甘心,“小武哥,你這怎麽就認輸了呢?他也沒有吃掉你幾顆棋啊?”

這小子顯然最多也就是知道‘馬走日,象走田,大炮隔山打,大車吃一線’的小白級象棋庸手,還在用棋子的多寡來衡量場麵的優劣。

黑臉青年沒有搭理這位小白,而是釋然的向張勁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今天我終於領教了。”

說著誠懇的向張勁伸出右手,張勁看著自己剛剛從腳丫子上拿下來的右手,尷尬的向黑臉青年笑了笑,不好意思湊上去。反倒是武赫毫不介意的從棋盤上探過身子一把握住,又用力的搖了搖,臉帶憨厚笑容的說:“你好,我叫武赫!”

“你好,我叫張勁!”

見到武赫似乎打算就此認輸,之前那位和稱武赫為小武哥的小白不滿的跳了出來,“他不就是贏你一盤麽?估計也是碰巧吧。小武哥,再跟他下幾盤,你肯定能贏他的!”

武赫回頭對著這位象棋小白苦笑了一下,解釋說:“大膀,張勁大哥的棋力比我高的太多了,別說下一盤,就算是下十盤,如果張大哥不放水的話,我也贏不了啊!”

可別看張勁之前棋路殺伐不重,甚至到了終盤的時候也沒有啃下武赫幾顆棋子。但正如武赫之前說的那樣,‘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張勁正是憑著綿密的棋路用潤物細無聲的手法逐步占據了主動,並漸漸擴大優勢,直至一定勝負。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對武赫的印象不錯的原因。如果之前武赫像是那位大膀同學一樣,贏了就小人得誌的猖狂起來的話,恐怕張勁能用大殺大砍的棋路,在半個小時前,就把武赫的老帥砍成光杆司令,讓他無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