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秋圍

竇昭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有點杞人憂天。

紀詠每卯時即起,亥時才歇。不是讀書就是寫字,偶爾會在鶴壽堂的院子裏轉一轉,連鶴壽堂的門都不曾出過,更不要說闖什麽禍了。

或者正是因為他對學問這麽認真,所以才會小小年紀就考中了解元的吧?

竇昭猜測,不時囑咐素心多多留意紀詠的飲食起居,盡量給他一個比較舒服的環境,這樣也利於他舉業。

紀詠很快感到了待遇的變化,開始要求素心:“我不喜歡吃雞皮,以後燒雞,把皮都去掉。”又或是道:“白菜怎麽會有梗?”

這些都是小事,素心一一滿足。

紀詠搖著扇子去了法源寺。

竇昭甚是奇怪。

素心皺著眉道:“紀公子說快到中元節了,他要去找圖印方丈論論佛法。”

出去散散心也好!

竇昭笑道:“他還在這閑功夫。”

被竇昭派去服侍紀詠的小丫鬟快口無心地道:“紀公子每天在屋裏研究佛法,說這次去法源寺,定要把握圖印方丈說的啞口無言,跟著他還俗不要!”

竇昭愕然,道:“他這些日子難道沒有讀《四書五經》嗎?”

小丫鬟哪裏分得出來,隻知道紀詠每日伏案幾個時辰:“嘴裏常念著什麽嘛呢,什麽大自在之類的話。”

竇昭氣倒,吩咐素心:“以後我們吃什麽他吃什麽?母雞沒有皮,那怎麽長一身雞毛。”

素心也很氣憤,覺得他辜負了大家的一片誠意。

結果紀詠在法源寺住下了。據說每日跟圖印方太,把附近聖壽寺、舍利寺、崇因寺,洪濟寺,甚至是隔壁靈璧縣的大方寺等幾家禪院的長老都吸引了過來。法源寺熱鬧得像廟會似的,竇家做什麽菜飯與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難道這個家夥真的是圓通法師?

竇昭忍不住的想。

他沒出家之前要引誘人家的長老出家,等他出了家。又要引誘著皇上出家,這還真就符合他的性格。

隻是不知道前一世是誰讓他出的家?

或者,隻是她不知道而已。

像他這麽能闖禍的家夥,想必紀家也會對他三緘其口吧!

她接到了陳曲水的來信。

他在信中寫道,紀詠還沒有號。但他從小就很聰明,讀起書來一目十行,宜興無人能及。小小年紀就有神童之稱,紀家上下對他十分的寵溺,他一路順風順水地長到了今天。要是他與其他人有什麽不同,就是特別的頑皮,別的孩子最多上樹掏個鳥巢。下河摸個魚之類的,他看了《山海經》就要去登天台山,讀了《出師表》後就要做木牛流馬,聽了徐福帶著五百童男童女去蓬萊求仙的故事,就有家裏煉丹,差點把紀詠給炸了。

那時候他才九歲。

紀老太爺打又舍不得,罵又沒有用,左右為難,隻好禁了他的足。關和紀詠歎約法三章,隻要他能考取進士,以後他想怎樣就怎樣。但在沒有考取進士之前,要按部就班地在家裏讀書寫字做學問,哪裏也不能去。

他欣然答應,花了三年功夫就考中了舉人。人雖傲氣,卻也穩重多了。紀老太爺這才讓他帶了護衛、小廝四處遊曆……

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竇昭不由額頭冒汗。

竇家老太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給了紀詠怎樣的承諾啊!

宋墨用一副雜五贏了董其一副雙鵝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都。

蔣氏走進頤誌堂的時候,宋墨正在練習射箭。

他身若青鬆,手若磐石,拔箭、引弓,箭,矯健有力同,一氣嗬成。

蔣氏不由“咦”了一聲,目光落在了兒子手上弓箭。

弓身烏黑,形成古樸,看不出是什麽材料,弓臂上繞著粗粗的牛筋,弓弦卻細若絲,閃著暗啞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此弓非凡品。

“你怎麽把你大舅送給你的射日拿了出來?”她的目光掃過弓身,仿佛看到的是已逝兄長麵容,聲音都柔和了幾分,“你平時不是說這弓太打眼了嗎?”

宋墨從描金箭壺裏抽出一隻雕翎箭,“錚”地一聲射中了靶心,這才緩緩地放下弓,輕聲道:“這張弓比較隨手……我得保證隨心所欲才行。用這張弓更有把握!”

什麽叫隨心所欲?

蔣氏微愣,正想問個仔細,見宋墨已將手中的弓交了一旁服侍的陳桃,並接過了陳核遞上的帕,一麵擦著汗,一麵道:“您怎麽過來了?您今天可好些了?”又道,“天恩呢?他不是說陪著你的嗎?怎麽沒見他的人影?”

“哪有那麽嬌貴?”蔣氏道,“我不過是一時太過勞累,如今吃了楊禦醫的藥,又休養了這幾天,早就好了。”

宋墨扶著蔣氏在一旁老槐樹下的石桌坐下。

“天恩去了學堂。”蔣氏接過兒子親手奉上的茶,笑盈盈地道,“我又沒有什麽大礙,總不能為為了我耽擱了天恩的課業吧?”說到這裏,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麵露幾分遲疑。

宋墨笑望著母親,耐心地等著母親說話。

蔣氏斟酌再三,這才委婉地道:“我聽說張宗耀承襲世子的時候,張家請了廣聯班來唱戲?”

宋墨大笑,直言道:“娘親,您是想問我和董其賭錢的事吧?您放心,我知道分雨的。”說著,他笑容漸斂,“你若允文戲武,朝野稱讚,皇上隻怕會擔心的睡不著覺;可你若是事事推不上前,皇上又會覺得你太窩囊。這中庸之道,的確是天下第一難事。”

蔣氏不由沉思。

宋墨陪坐在旁邊靜靜地喝著茶。

風吹過樹梢,沙沙做響。

宋墨思緒飄得有點遠。

他想到前幾天陳核跟他說的:“陳先生在查雲南撫巡王行宜。”

王行宜是竇昭繼母的父親。他為什麽要查王行宜呢?

他是不是要好好查查竇昭呢?

念頭一起,立刻被他壓了下去。

朋友貴在相知,他若是去查竇昭,那他變成什麽了?

可為何這個念頭是如何的誘人呢?

他有些不案地喝了口茶。卻不知道怎地,被茶水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小心點。”蔣氏拍著兒子的背,心痛道。“你練箭,是不是為了過些日子的秋圍?”

皇上每年會在秋季舉行狩獵,勳貴之家都會選了十五歲以上的子弟隨行,皇上也可趁機考核他們的騎箭,以此來提拔人才。

宋墨生下來沒幾天就被封了個世襲的四品指僉事,還沒有學會走路就開始參加春秋兩季的狩獵,不過直到九歲的春天才開始參加狩獵騎射。

第一次參加秋圍。他騎馬得了第二,射箭得了第五,勳貴子弟中,他排名第一,而且是所有參賽者中年紀最小的。而且也是這幾年來貴勳子弟最好的成績。

皇上十分的高興,覺得勳貴之家後繼有人,賞了他一座五十畝地小田莊。

他的風頭蓋過了前三甲。

接下來的兩年他都得了第一。

太宗令、皇上的叔父裕王喝多了曾在皇上麵前嘟呶:“我看不應該再讓英國公世子參加騎射的比賽了,免得墜了其他子弟的士氣。”

皇上聽了哈哈大笑,卻將腰間塊和田玉的玉佩丟給了宋墨,還道:“宋墨,給我把他們都死死地壓在後麵。”又高聲對在座的王公大臣道,“誰能比過宋墨,朕賞他一個金吾衛副揮使。”

聽到母親問起。宋墨點了點頭,沉聲道:“皇上到底對我們家怎麽想的,要試試才能知道!”

蔣氏聽著頓時眼眶微濕:“都是娘親連累了你們!”語氣中帶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娘親,您說的是什麽話!”宋墨忙攬母親的肩膀,“您隻看到我現在的艱難,怎麽不想想大舅在的時候帶給我的榮耀。不說別的。就是我這張弓,還有騎的飛度,身邊的護衛……”

蔣氏心中大慰。

“娘親再不可說這樣的話了。”宋墨輕聲對蔣氏道,“有三舅在,最多十年,蔣家就會東山再起,我們要幫著舅舅他們打氣,幫他們重回朝廷才是,可不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蔣氏重重地點頭,眼淚卻忍不住撲撲落下。

過了八月十五,風吹在身上就冷了起來。

今年秋狩的圍場設在了懷來。

宋墨他們到達的時候,皇上的親衛已紮好了營帳。

太子打著噴嚏走了過來:“天賜,你今年怎麽樣?要不要我幫你找把好一點的弓?”

他比宋墨大十二歲,長得高高瘦瘦,白白淨淨,有雙和皇上一樣的濃眉和高挺的鼻子,每到秋天就噴嚏不斷,到了圍場就更厲害了。秋圍對他來說不是樂趣,而是在受罪。

在宋墨看來,他的性格有點綿柔,像個教書先生而不是個太子。

跟著太子身邊的是太子的表弟、會昌伯十六歲的世子沈青。

他調侃宋墨:“金吾衛副指揮使,五萬兩銀子一個啊!”

皇上說出誰要能贏了宋墨,就賞他一個金吾衛副指揮使的話之後,他們這些人就曾在私底下開玩笑,不如賄賂宋墨,讓他在秋圍上輸給自己……

宋墨笑道:“贏了我容易,問題是這賽場上不止我一個人啊!”

沈青氣餒。

太子嗬嗬地笑,對宋墨道:“你別管他,他這幾天絞盡腦汁就想著怎樣在秋圍上得個名次。若是那名次那麽好得的,你們又何必揚言五萬兩買宋墨輸……”正說著,有人慢慢地走了過來,恭敬地給太子行禮:“殿下!”(未完待續)

九重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