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怒火

高高升起的太陽火辣辣照在小院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卻不廡廊下那清貴少年的目光怵然。

黎亮孑然一身地站在院子中間,望著有序散落在四處的護衛,心不斷往下沉,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明起來。

“你,你是宋家的人?”大熱天的,他臉色卻雪般的白,“是英國公府的世子爺?還是……二爺?”

宋翰?

他怎麽想到自己是宋翰呢?

宋墨的心更冷了。

“這有什麽區別?”他問黎亮,背著手,慢慢地走到了台階,俯視著院子中間那個因為懼恐而身子發抖的男子,“難道宋翰來了,又有什麽不同?”

黎亮抬起頭來,看見宋墨眼底的不屑。

多年前的往事,又一一浮現他的腦海裏,埋在心裏十幾年的屈辱頓時像火山似的爆發出來。

“遺貴呢?是不是你們把她從燈市俘走了?”他握著拳頭瞪著宋墨,眼睛血紅,“當初是你們像甩破爛一樣的把她給甩給了我們……怎麽?現在突然想到宋家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女兒,找個教養嬤嬤告訴她幾年規矩,就可以給你們宋家聯姻了!我呸!她姓黎,與你們宋家沒有關係,你們休想再害她!現在可不是十五年前,宋宜春那個畜生當家,連宋家的太子太傅都沒有保住,不過得了個五軍都督府掌印都督的職位,我們黎家也不是從前的黎家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要不把遺貴交出來,我就到長安大街去喊冤,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們宋家當年都幹了些什麽?”他說著。就朝廂房衝了過去,“遺貴,遺貴,你是不是在裏麵?舅舅來了,你別害怕,我這就救你出去……”

段公義幾個怎麽會讓他靠近宋墨?三下兩下就把他給按到了地上。

屋裏的遺貴聽了卻像小牛犢似朝外跑:“舅舅,舅舅,我在這裏!”

竇昭不敢攔她,還好金桂和銀桂守在門外。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兩姐妹就把遺貴架在了門口。

“舅舅,舅舅!”看見黎亮被人按在地上,遺貴哭得像淚人似的,掙紮著要去黎亮那裏。

黎亮也梗著脖子喊著“遺貴”。問她:“他們有沒有把你怎樣?”

遺貴哭著搖頭。

好像宋墨他們是土匪,而他們是被土匪打劫的良民似的。

這都是個什麽事啊!

跟過來的竇昭隻搖頭,不禁朝宋墨望去。

宋墨的臉果然黑得像鍋底似的。

竇昭隻好輕輕地撫著遺貴的肩膀,柔聲道:“你不吵不鬧,乖乖地聽話,我讓他們放了你舅舅,可好?”

遺貴不住地點頭。還要跪下去給竇昭磕頭:“我聽話,你們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你們別傷害我舅舅!”

竇昭剛要點頭,就聽見院子裏“哢嚓”一聲響。

大家不由循聲望去。

就看見宋墨一腳把廡廊下的美人靠給踢斷了。

竇昭幾個不由得苦笑。

遺貴卻嚇得直哆嗦。連哭都不敢哭了。

竇昭歎氣,又怕遺貴突然掙紮起來傷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示意金桂銀桂扶著遺貴回廂房坐下,又親自斟了杯茶給遺貴。小聲地安慰她:“世子爺的脾氣平時挺好的,你這樣哭。他心裏煩燥,你快別哭了,他和你舅舅說幾句話,就會放了你舅舅的。”

“我不哭,我不哭!”遺貴連忙向竇昭保證,眼淚卻比剛才落得更凶了。

怎麽是個淚美人!

竇昭無奈,輕輕地幫她擦著眼淚。

黎亮本就是色厲內荏,宋墨的那一腳,把他最後的一點勇氣也給踢破了。

他趴在地上,無聲地流起眼淚來:“世子爺,我求您了,從前都是我妹妹的錯,不關遺貴什麽事,您就大人有大量,放過遺貴吧,她什麽也不知道,我們什麽也沒給她說,她是個姑娘家,又已嫁人,雖然說不上錦衣玉食,卻也止上不足比下有餘,您就高抬貴手,放她一條活路吧……”

黎亮不提遺貴嫁人的事還好,他這麽一提,宋墨的臉都青了。

他沉著臉走了過去,腳尖看似輕巧地碾在黎亮的肩膀上。

黎亮隻覺得肩膀鑽心地痛,“哎喲”了一聲,肩膀就沒有了感覺,卻聽到一陣“哢嚓”的骨折聲。

他臉色煞白。

宋墨踩的正是他的右肩膀,他隻怕一時半會都不能提筆寫字了,他是賬房,要是一時閉會都不能提筆寫字了,還怎麽做工?

“世子爺,世子爺!”他低聲求饒,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心裏像刀剜似的。

陳嘉手裏不知道審過多少犯人,別人不知道,他一看宋墨踩的那個姿勢和黎亮的傷就知道黎亮這條肩膀算是廢了,而且看看宋墨這個樣子,恐怕不僅僅是把他給弄廢了完事。當然,就算宋墨真的把這姓黎的怎樣了,有他這個錦衣衛撫鎮司的人在這裏,自然會給宋墨善後。可他剛才卻瞧得清楚,遺貴和她這個舅舅倒是情真意重,若是黎亮就這麽死了,遺貴又什麽都不知道,倒時候恐怕要很費一番口舌勸遺貴。

他上前就抱住了宋墨的腳,低聲道:“世子爺,遺貴姑娘要緊。您有什麽不舒服的,也等這姓黎的把話說完了再說,免得遺貴姑娘誤會。”

宋墨狠狠地又碾了黎亮兩下,這才抬了腳。

陳嘉鬆了口氣。

黎亮這時才感覺到痛,豆大的汗珠瞬時就布置了他的額頭。

陳嘉忙塞了顆丸子到他的嘴裏,並道:“止痛的,你先忍忍,我這就去給你請大夫,等回了世子爺的話,我就讓大夫來到給你診脈。”

黎亮痛得渾身直哆嗦,不由自主地低聲地呻\吟著著。

陳嘉就朝段公義遞了個眼色。

段公義點了點頭,和夏璉一左一右,把黎亮架到了旁邊的茶房。

沒有宋墨點頭。陳嘉怎麽敢去給黎亮叫大夫,剛剛的話也不過是哄著黎亮好生地回答宋墨的話罷了。

他無意讓自己陷得更深,忙朝著宋墨揖禮,恭謹地道:“我去看看夫人那邊有吩咐……”想借此脫身。

誰知道宋墨見他行事頗有章法,卻道:“夫人那邊有什麽事,自然會吩咐金桂銀桂,你隨我來。”說著,朝茶房走去。

陳嘉無奈,隻得上前幾步走在了宋墨的前頭。幫宋墨撩了簾子。

這茶房是給來上香的女眷們用來燒熱水蒸點主心的,不過半丈寬,除了個小小的炭爐子,臨窗還放了張悶戶櫃,兩把春凳。幾個大男人擠在裏麵,轉身都覺得有些困難。

宋墨就吩咐段公義和夏璉:“你們去外麵看著。”

段公義和夏璉恭聲退了下去,陳嘉不得已隻好架了黎亮。

宋墨就坐在了一旁的春凳上。

藥開始發揮效果,黎亮半邊身子雖然沒有知覺,還不能動彈,卻不疼了。

陳嘉用腳勾了爐子旁用來看火的小板給黎亮坐下,退到門口。

宋墨就問黎亮:“當年發生了些什麽事?”

語氣一如從前的冷靜從容。

陳嘉不由看了宋墨一眼。

黎亮卻奇道:“不是國公爺讓您來的嗎?”

從見到遺貴的那一刻起。事情就變得匪夷所思起來,宋墨知道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他含含糊糊地道:“每個人說得都不一樣,我就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黎亮聞言,立刻像被擊怒的牛似的赤紅了眼睛。

陳嘉怕他又像剛才似的。不顧一切地把宋家痛罵一頓,結果是什麽對他心情舒暢了,卻把宋墨給惹火了,白白丟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忙提醒他:“當年的事。世子爺也不過是聽長輩提起。要是世子爺全然相信,怎麽會讓下屬去查遺貴姑娘。如果不是去查遺貴姑娘,又怎麽會救了遺貴姑娘……”想到遺貴的遭遇宋墨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其他人提起,可若是黎亮不知道遺貴到底遇到了些什麽事,多半還會像之前那樣覺得自己撫養遺貴有功,對宋墨說話肯定會居功自傲不客氣,與其到時候讓宋墨發火,還不如讓黎亮心痛心虛。

陳嘉語氣微頓,索性悄聲把遺貴的事告訴了黎亮。

宋墨並沒有阻止。

讓這個姓黎的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事也好,免得他厚顏無恥地自稱是什麽“舅舅”地惡心人。

黎亮瞪大了眼睛。

他望了望麵沉如水的宋墨,又望了望神色凝重的陳嘉,嘶叫了一聲“不可能”:“你們騙我的?你們定是瞧不上韋家,所以騙我讓遺貴和韋百瑞和離的……”

嘴裏這麽說,他心裏卻明白這個事十之八九是真的,要不然以宋家的顯赫,宋墨怎麽會保持沉默,遺貴為什麽看上去那麽的消瘦羸弱。

他捂著臉,哭了起來:“都是我的錯……我當時要是堅持不把遺貴嫁給韋百瑞就好了……我明明覺得那姓韋的目光不正,心裏打鼓,卻被屋裏的婆娘蒙眼,把遺貴就這樣嫁了出去……最多一年,我要是再多留遺貴一年,你們找了來,遺貴說不定還能嫁個好人家……”

怎麽又牽扯出黎亮的老婆來?

陳嘉在心裏嘀咕著,想著宋墨肯定也很困惑,道:“遺貴嫁給那姓韋的,和你老婆有什麽關係?”

有些人,總是喜歡把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去。

黎亮道:“當初我娶妻的時候就說清楚了的人,家裏有個寡母和一個大歸的妹妹和外甥女,哪家的姑娘能容得下我這妹妹和外甥女,我就娶。可沒想到時間一長,那婆娘就變了嘴臉,嫌棄我妹妹不說,還慫恿著我早點把遺貴嫁出去。遺貴年紀還小,我本來想多留她兩年的,可家境日益艱難,我那婆娘就拿遺貴的陪嫁說事,說這個時候把遺貴嫁出去,還能給遺貴置辦一副體麵的嫁妝,再過幾年,遺貴隻能嫁個落魄戶了,正巧韋全又來求親,我這才遺貴嫁出去的……”他恨恨地道,“都是這婆娘,壞了遺貴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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