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做伴

竇明開始不吃不喝弄絕食。

竇世英來和竇昭商量:“您說什麽辦?”

長女雖然年紀小,但說話時那種斬釘截鐵的口吻往往能給他無比的信心。

竇昭也不知道怎麽樣對竇明更好。

留在二太夫人身邊學規矩,就避不免那些冷言冷語;去京都王家長住,上一世,竇明就是被許夫人養歪的,最後還搭上了王楠。

她頭痛道:“要不您問問太太。她是竇明的生母。”

有王映雪在,誰也不好插手,就算是為了竇明好,母子天性,最終說不定還會被竇明記恨。

竇世英猶豫著。

有小丫鬟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見竇世英在,又要躡手躡腳地退下去。

竇世英喝道:“什麽事?”

小丫鬟求助似地望著竇昭。

竇昭想不出自己有什麽事要瞞著竇世英的,朝那小丫鬟頷首。

小丫鬟喃喃地道:“七太太在收拾箱籠,說是要帶五小姐去京都。”

竇世英勃然大怒,匆匆而去。

竇昭喊了海棠進來:“拿上我前幾日做的針線,再給我換件衣裳,我們去看看九堂嫂。”

今年二月,竇環昌娶了淮安黃氏的女兒。

這門親事是大伯父在世時定下的,黃氏的祖父和大伯父是同年,黃氏有一個族叔,如今在大理寺任寺正。

黃氏和竇環昌同齡,相貌溫婉,性情敦和。做得一手好女紅,深得大伯母的喜歡,大伯母不止一次的當著竇家眾人的麵稱讚自己的媳婦。

同是江南嫁過來的媳婦,大家不免把她和紀氏相比較。

紀氏嫻靜。黃氏溫柔,都透著江南水鄉的雅致。

二堂嫂自我調侃道:“把六嬸嬸和九弟妹一看,我們這些人都成了燒火婆子了。”

紀氏和黃氏自然要謙虛一番。不過兩人也因此而走得很近,連帶著黃氏對竇昭也比其他人親近。

前些日子傳了黃氏懷了身孕的消息。

竇昭就想到她那裏去躲一躲——大伯母孀居,黃氏還沒有出三個月,等閑不會打擾大房,那裏最清靜不過。

有人做伴,又是極懂事、體貼人的竇昭,黃氏自然是倒履相迎。

竇昭在大房混到了下午。用過了晚膳,才回到西竇。

一進門,就看見馬房的小廝正蹲在那裏敲打著車輪。

竇昭暗暗歎了一口氣。

看樣子父親已經同意竇明去京都了。

以她上一世的經驗,王許氏隻要是見著了竇明,就會留竇明在王家長住下去的。

她回到正屋。父親正滿臉不高興地拿著本書在那裏發呆。

“聽說你去集馨那裏了。”竇世英和女兒打著招呼,“怎樣?可有收獲?”

集馨是九堂哥竇環昌的表字。

“九堂嫂告訴我怎麽繡小鳥的眼睛,”竇昭笑著進屋換了件衣裳,梳洗了一番,和父親坐在臨窗的炕上說話,“我覺得和畫畫的技巧差不多,難怪六伯母的那個姑姑還繡長畫畫。”

一席話說的竇世英心情好了很多,說起竇明來:“……京都的繁華景致大人都愛,何況是孩子。你要不要和竇明一起去京都住些日子?”

然後讓她給王家的人行晚輩禮。

還是免了吧!

竇昭笑道:“她舍不得她的外祖母。我舍不得我的崔姨奶奶。”

竇世英失笑,思索半晌,試探地問她:“你和崔姨奶奶在家,會害怕不害怕?”

竇昭立刻高興起來。

看樣子,父親準備和王映雪、竇明一起去京都了。

或者是因為沒有了怨恨,她現在的心態很平和。不像上一世,看見父親和王映雪、竇明、竇曉在一起就怒火中燒,氣得半死。

她此刻心裏隻有祖母。

“這麽說來,您同意我把崔姨奶奶接回來住一陣子了?”竇昭笑吟吟地問父親。

“我什麽時候不同意了?”竇世英笑道,然後神色開始有些沮喪,“我隻是覺得沒有崔姨奶奶,龐家也一樣不敢上門。”

所以才賭氣不去京都候缺?

竇昭有些啼笑皆非。

好在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和父親爭論,問起父親什麽時候起程。

“後天吧!”竇世英笑道,“明天我們去接你崔姨奶奶。”

竇昭笑著連連點頭,和父親商量:“東跨院不是剛剛修繕了一番嗎?不如讓崔姨奶奶就住在東跨院的清爽軒吧?那裏樹木蔥鬱,最涼快不過。”

“走,”父親興致勃勃地起身,“我們去看看。”

兩人晚飯也沒有吃,人把清爽軒轉了個遍,哪裏做內室,哪裏做宴息室,哪裏放箱籠,哪裏睡丫鬟……都一一安排好了,這才回正房,翌立一大清早套了馬車往田莊裏去。

和王映雪一起收拾箱籠的胡嬤嬤有些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您看這事……”

王映雪聽著心情立刻變是浮躁起來。

她知道趙穀秋的死是竇世英心時的一個疙瘩,可逝者已逝,這活著的人總要繼續過日子。時間長了,自己再小意曲從,這疙瘩自然也就解開了。

誰知道卻事與願為。

這麽多年過去了,竇世英不僅沒有忘記趙穀秋,而且和自己漸行漸遠,再不複從前的親切。

機會從來都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就像竇明的傷心一樣。

在真定,在竇家,竇明嫡庶不明,她,永遠是個小妾扶正的妾室。

想到這些,她不由咬了咬牙。

她和竇世英必須重新開始。

京都是個外省之人如過江之鯽的地方,誰也不清楚誰的底細。他們去了京都,竇世英入朝為官。又有竇世樞這樣的族人,王氏這樣的親戚,他們完全可以在京都定居,不再回真定。而竇明也可以在京都快快活活地長大,清清白白地嫁人。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王映雪低聲地對胡嬤嬤道,“七爺正值壯年。我們就是回真定,也是幾十年以後的事了,崔姨奶奶難道還能活到那個時候不成?”

最終能不能在長住京都,王映雪還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敢把話說滿了。

胡嬤嬤想想也是,笑了起來:“倒是老奴多慮了。”

“哪裏,”王映雪握了胡嬤嬤的手。真誠地道,“這些年若不是有你在我身邊,我哪能支撐得下去。”

“太太可折煞老奴了。”胡嬤嬤連聲不敢。

主仆說著,心情都有些激動,胡嬤嬤虛扶著王映雪進了內室。就看見竇明抱著個大迎枕,目光呆滯地坐臨窗的大炕,屋裏收拾東西的丫鬟、婆子來來去去,她卻視若無睹。

王映雪心裏“咯噔”一下,忙上前摟了女兒:“明姐兒,明姐兒!”

竇明回過頭來,光彩也一點點地回到了眼眸中。

王映雪籲了口氣,引了她說話:“你要不要去看看還有哪些東西要一並帶去京都的……”

“什麽也不要,”竇明的聲音非常的高亢。顯得特別尖銳,“外祖母都會買給我的,我什麽也不要。”

王映雪眼睛一濕,抱了女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祖母請竇世英到堂屋裏坐下,親自給他沏了杯茶。困惑地道:“你要接我去城裏住些日子?”

竇世英有些尷尬,含蓄而委婉地將龐寄修和鄔善的事告訴了祖母。

祖母嗬嗬地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壽姑長得漂亮,性情又好,以後有你頭痛的時候。”然後很爽快地吩咐紅姑收拾東西,事情順利的讓竇世英和竇昭都有片刻的怔愣。竇昭更是在心裏暗暗感慨,祖母聽到龐寄修的用心都能笑而對之,不知道是赤子純心呢?還是看破了世事?

回到真定,不過酉時。

王映雪在二門迎接祖母和竇世英、竇昭。

竇世英問:“明姐兒呢?”

王映雪忙道:“她有些不舒服,像是暑的樣子,我給她喝了點藿香正氣露,她剛歇下。想等會再給她請個大夫來瞧瞧。”

祖母聽了就要去看竇明。

王映雪忙道:“天氣熱,您趕路辛苦了,還是先歇會,免得把您也給熱病了。”

祖母想了想,哂然一笑,不再堅持,跟著竇昭去了清爽軒。

清爽軒院上爬著藤蘿,台階旁長著厚厚的苔蘚,石畔邊開著不知名的小花,野趣叢生。

祖母非常的喜歡。

晚上,竇昭就搬了過來和祖母同住。

海棠悄悄跟她說:“七爺在訓斥太太和五小姐。”

他們想怎樣鬧騰就怎樣鬧騰去,隻要不打擾到她的生活。

“不要告訴祖母。”竇昭囑咐海棠。

海棠點頭。

竇昭高聲喊著甘露,讓她把鎮在井裏的西瓜切了……第二天,父親辭是祖母和二太人人,回北樓祭了祖,帶著王映雪和竇明去了京都。

晚上,二太夫人請祖母過去用晚飯。

祖母問竇昭的意思:“你說我過去還是不過去?”

上一世都是祖母像座山似的擋在她的前麵,這一世換她為祖母庶風擋雨,竇昭覺得非常新鮮,又隱隱有擔當大任的壓力與自豪。

“我陪您一起過去。”竇昭笑道,“家裏的親戚總是要打個招呼的。喜歡就多來往,不喜歡就少來住。橫堅我們住在兩處。”

祖母聽著有道理,和竇昭一起過去用晚膳。

席間隻有大伯母坐陪,大家用過飯,吃著瓜果說了些從前的舊事就散了。

祖母很喜歡,安安心心地在清爽軒住下,每天早上起來圍著假山走七、八圈,直到滿頭大汗才歇下。

竇昭看得膽戰心驚,每天陪著祖母走路。

開始是祖母走兩圈她走一圈,漸漸祖母走一圈她也能走一圈了。開始滿身的酸痛,舉手抬足都吃力,漸漸地人清氣爽,手腳伶俐。

祖母看了不住地點頭:“看這小臉,紅紅的,看上去多精神啊!”

竇昭抿了嘴笑。

到了秋天,她發現春天做的馬麵裙都短了,露出鵝黃的綾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