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光鶴上下翩躚,總在牧雲前麵一兩丈的距離飛舞。當牧雲隨著它下樓,出了門之後四周的夜色仿佛一下子濃重。月光隱退,夜霧迷蒙,深沉的夜色好像漲潮的海水,將周圍的景色一齊淹沒。

繽紛的羽鶴仿佛有著某種魔力,感覺並沒有跟著它走多久,便已經茫然辨不清四圍的景色。正在詫異,想尋找天邊被雲翳遮擋的月光,卻忽見引路的白鶴驀地散碎成千百朵光片,粼粼地消融於夜色。目光追隨著破碎的光鶴,牧雲發現在它消失的地方,有一人冷冷站立。

牧雲第一次見到少師,懷疑那對麵是不是豎著一座白玉雕像。這個身材修長的俊雅男子,一動不動地站在花圃那邊,一身白袍,麵沉似水,冷峻的麵容反射殘月微光,散發出隻有青水白玉才能發出的光輝。這樣的人物,外形奇俊,風骨凜冽,隻看一眼,便讓人終身難忘。

而再多看兩眼,牧雲便看見他的右臉頰上,有一道一寸來長的疤痕。這疤痕細微而狹長,直從腮上挑入眼眉,便將這本應俊美非凡的男子,勾勒出幾分陰冷邪氣、狂野不羈的意味。

在這樣寂靜的秋夜,看見這樣一個人物,若非牧雲看到他身後那千百縷隨風飄舞的銀色長發,還真以為自己隻不過碰上皇宮花苑中的一座白玉雕像。

“你是誰?”

牧雲眼神十分警惕。

“……”

一言既出,這白袍銀發的男子卻依舊隻是看著他,一動不動。絲毫沒有反應。

“喂!你是活人嗎?”

這人看來真像個玉雕,牧雲心裏有些發毛。忐忑之際。不免聲音更大。他叫道:

“剛才那隻白鶴,是不是你招來的?”

接連發問幾句。換來的卻依舊是沉默。

“原來真是座玉雕。看走眼了看走眼了,還以為是出氣兒的大活人呢!哈,哈哈!”

見這人隻管不做聲,牧雲便哈哈一笑,索性逗弄一句,轉身便想走開。

隻不過,戲謔一句,正想走開,牧雲卻猛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身輕微的破空之聲——曆經幾次生死磨難。牧雲臨敵經驗已然今非昔比。此時這銳物破空之音甚是輕微,但聽在牧雲耳中,卻宛如驚雷一樣!

“呀!原來是殺手!”

牧雲大駭,想轉身迎敵,但冥冥中已瞬間判斷,自己此刻轉身隻有死路一條!他本能地身形一輕,似逝水,若晚風,輕輕地朝旁邊一歪身子。便聽得“咻”一聲銳響,那兵器已然從自己耳邊呼嘯掠過!

饒是避過,牧雲仍是一驚,眼睛不由自主一睜。正瞧見一團白影正站在自己現在麵前——原來正是剛才那個默不作聲的白袍男子,已經站在自己的對麵。不用說,剛才施襲之人正是他!

“是什麽兵器?”

牧雲下意識朝這依舊冷冷然的男子手中看去。卻見他右手二指間隻拈著一根一尺來長的細軟草莖。

“難道……”

正似乎想到什麽,冷不防對麵這宛如玉雕的男子又動了!“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正是此人絕妙詮釋。方才靜如雕塑。此刻暴起發難,卻衣發皆舞,整個人瞬間飛起,就好像一隻從空中撲襲獵物的白色巨雕,又朝牧雲狂暴襲來!

在這次對麵攻襲之中,牧雲終於看清,他手中那根硬如鐵、銳如矛,泛著微微的碧光猶如絕世神兵之物,正是剛才那根軟塌塌的細軟草莖!

來不及驚異,這支細草化成的神兵,現在正朝牧雲麵目刺來!

麵對如此出神入化的攻擊,牧雲知道驚懼無用,反倒放鬆心神,再次深吸一口氣,頓時身軀一輕,宛若化身流水,又似秋葉拂風,這身軀好像被草莖刺來之時帶起的風息,輕輕地吹到一邊去。

“嗯?”

這一回,見牧雲再次避過自己的攻擊,這個本來好似古井無波的銀發男子,眼中也禁不住流露出幾分驚訝之色。正有些猶豫,不知自己是否還要繼續攻擊,卻不料牧雲這邊低吼一聲,手中忽已憑空凝出一支冰劍!寒冰凝成的劍器,映著此刻露出雲層的月華,正是寒光奪目!

原來這時牧雲也動了真怒,頓時那潑性也發作起來,口中喝叫一聲,便見得平地颯然飛起一道寒冷劍光,映著皓白的月華猶如銀河傾瀉,直朝白袍男子狂飆而去!

就如剛才牧雲冥冥中的警覺,這銀發男子的心頭也猛然升起奇怪的念頭。這樣的念頭,已有多少歲月未曾有過?這一時竟如此強烈!他這猛然浮現心頭的意念是:

“難道我這心魂,就要從此寂滅?”

原來少年曾在生死關頭悟通的空明逝水之劍,蘊含溟海水神真法。當年猶然冰水交替,似有還無,隻不過是技藝莫測;此刻通悟多時,已臻化境,則無即是有,有即是無,透骨的寒意猶似萬年的冬寒,在清冷的夜空凝成實質。冰光飛舞的軌跡之上,天空中數畝方圓大小,竟已飄起了鵝毛大雪!

“莫非我少師,今夜要寂滅此處?不……千鳥秘境!”

這位叫少師的神秘男子,當陷入對自己而言已十分陌生的生死之境,也決然施展出自己平生的絕技!

當呼號出帶著自己遠方家鄉之名的古術,猛然這秋夜刹那變成春景!方才還是月光朦朧,轉眼竟是豔陽高照;方才還是秋葉凋零,現在卻是草木葳蕤!陷身於明媚的春光,別有洞天。當那一道飽含殺滅之意的冰光飛來,卻有無數青碧的枝葉從旁伸出,用千百道生機盎然的青藤柔條前仆後繼地擋住這少年一往無前的肅殺之劍——冰光幻滅,少年身形頓挫;那千百道枝條也仿佛舍生取義的勇士,一瞬間被極冬之寒斬斷了生機。它們枯槁委頓。散落成無數的殘枝敗葉,零零落落飄散在少師召喚出的千鳥之森的秘境中。

一擊不成。等牧雲反應過來,卻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個奇怪的場景。若是往日。見得如此春暖花開、陽光明媚,定然歡欣鼓舞;但現在神誌清醒,一看到本來月夜朦朧,現在卻突然陽光燦爛、春林葳蕤,而且那些春林中草木的顏色式樣十分奇特,好像自己從來沒見過,牧雲便從心底升出一縷徹骨的寒意!

果不其然,在此詭譎之境,無數的春草林木都仿佛有了生命。長相奇異、從未見過的植物。俱朝自己洶湧而來,就和之前少師振草為劍一樣,那草葉和枝條都成了利劍和鋼鞭,朝牧雲劈頭蓋臉地打來!

見到這樣攻擊,牧雲本能地便施展出最近學會的洞陽火神之章,大喝一聲,身周已燃起熊熊烈焰,火苗吞吐,似乎能噬滅一切!

見他施展出這樣明烈的火靈法技。那藏在秘境深處的少師又是一驚——當今之世,這中原能夠一身具備水火二係法技之人,並不多見;何況,還是眼前這樣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

火能克木。無論這神秘男子千鳥之森的秘境古術有多奇特,在少年無比純正的洞陽火靈吞噬之下,無窮無盡撲前的草刃樹劍隻能化為飛灰。草木灰飛煙滅。消逝的不是草質木材,卻是催動秘境之人的真元之力!

無邊的草木澎湃洶湧。沸騰的火焰不住吞噬,看起來這是勢均力敵的爭鬥。但作為其中發起攻擊的一方,少師卻不住叫苦。雖然在秘境中,自己仿佛掌控一切,能催動無邊無際的草海林木攻敵;但這些全都並非沒有來由;那少年護體烈焰吞噬的,都是自己的真元之力。而木助火勢,這樣真元之力的消耗速度,越來越快,漸漸他便要支撐不住!

秘境中的戰局難分難解,忽然間,竟有一片翠綠的樹葉被一縷風息托著,飄飄然穿過猛烈燃燒的火焰,輕輕地落在少年揮舞的手臂上。本來牧雲也想將這不速之客燒毀,卻發現這碧葉竟似虛有實體,實質如一縷精魂,輕輕地落在自己手臂上。

“年輕人,吾本隻想一試。”

本來生死爭鬥,無暇旁顧;但當這碧葉一觸手臂,卻有一個柔和的聲音好像在自己心底最深處響起!

“如此生死之局,非吾所願。吾等就此罷手如何?”

這聲音響起之時,那本來無邊無涯湧來的草木頓時止住。

“不想打了麽?也好。”

牧雲看了看那枚在自己手臂上逐漸變得透明的碧葉,也大聲地回應。

於是,二人心意相通,各收了法技,那明媚的春景頓時不見,洶湧的烈焰也消失無蹤,天邊依舊弦月一輪,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隻有如水的月華在眼前傾瀉。

“吾名少師,忝為護國聖教二國師。”

本來倨傲非常的銀發男子,這時卻對著牧雲微微彎腰,施了一禮,說道:

“本擬月夜遣鶴,邀談試技,道是風雅之事。孰料竟釀生死之局!罷了罷了,此事卻是少師做差,且回,且回!”

連道兩個“且回”,這風神卓絕的二國師,便一轉身,袍袖飄飄,竟此揚長而去了。

“呃?二國師?”

聽得那少師自報家門,牧雲一時也是愣住。月夜之下,出神良久,未能想出所以然。而此刻周圍景物已複清明,那些曾經遮蔽周圍的迷霧已然散去,卻見得此時身處之地,竟距離凝光閣隻有數步。

“今晚這事,到底算啥?”

怎麽也想不通,牧雲便甩了甩腦袋,道了句“雖是二國師,卻也是莫名其妙”,便緊走幾步,回到凝光閣,倒頭睡自己的大覺去了。

且不說牧雲安寢;當少師轉身離開,腳步飄風,幾個起落已來到一座金碧輝煌的軒廳前。到得廳門外,道得一句“少師求見”,得了裏麵之人的允諾,他便手一拂,這廳門無風自開。

“事情辦得如何?”

等進到軒廳裏,那位等待多時之人,便問了這麽一句。

一言問出,卻把深沉如水、冷傲如冰的少師大人,問得麵露慚色,半晌無語。

※※※※

作者附言:抱歉,近來有些重大家務,暫緩了更新,深表歉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