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野獸的出現,讓在場的所有人所有戰馬都顯得渺小細弱,它奔行起來如同一架滿是鐵刺的巨型戰車,震動著大地,雪塵揚起到兩人的高度。不花剌很快意識到這危險遠比他想的更大,那野獸奔跑的速度勝於駿馬,大約萬斤的體重會把任何和它正麵相撞的人拍成肉泥,何況還有那些如同長槍的角和甲胄上兩尺長的鐵刺。
“是‘戰錘’,發瘋的‘戰錘’。”木黎低聲說,
“戰錘!”不花剌低聲重複了這個名字,深深吸氣。
這是個傳說中的名字,在整個蠻族對抗東陸風炎皇帝的戰爭中,朔北部和青陽部還是朋友的時候,朔北部曾從北方送來這種巨大的六角犛牛作為援軍。它們和殤州誇父馴化來騎乘的六角犛牛同宗,但是朔北的牧人們並不想讓它們變成溫順的坐騎,他們挑起野獸天性中凶悍的一麵,令它們為了求偶互相殘殺,選擇最好鬥的幼崽養大,用鐵枷緊鎖它們的脖子,又用帶鐵刺的鞭子抽打它。被這樣養大的六角犛牛是凶猛的魔鬼,聞見血的氣息會像食肉的猛獸那樣興奮,它們被送到最危險的戰場上,為騎兵衝開一條血路。
木黎和不花剌也立刻後撤。
人無法和戰錘比速度,這頭凶獸很快追上了撤退中的奴隸武士。閃電般的速度使得它輕易地用尖角挑起了幾名奴隸武士,這些年輕人的胸口被碗口粗的角刺穿,仿佛戰利品一樣掛在上麵。幾名奴隸武士向著兩側散開,在奔跑中忽地停頓,向後翻滾,同時貼地揮刀。他們試圖用這種對付戰馬的方法來對付戰錘,但是出乎他們的意料,彎刀砍在戰錘的腿上,根本不能破入,這頭野獸的腿被一層堅韌的黑色角質覆蓋到膝蓋。勇敢的年輕人隨即被戰錘的蹄子踩成了一灘無法分辨的血肉。
戰錘全然不受阻攔,在奴隸武士中肆意地穿梭,它因狂奔而越發興奮,狂吼著昂起頭來,鮮血沿著它的角滴落到鐵麵上,這新鮮的血腥氣讓它瘋狂。
“引它到雪窠裏去!”木黎下令。
被戰錘追逐的奴隸武士們立刻向著最大的雪窠奔跑,臨近雪窠的時候,他們向著左右分散。戰錘無法分辨被積雪掩蓋的雪窠,它被自己巨大的力量推動著前進,忽地踩空,陷入了兩人深的雪窠中,隻露出巨大的黑色背脊。它暴烈地掙紮著,卻找不到地方爬上來。
“殺了它!”木黎再次下令。
不花剌和奴隸武士們一起奔向那個雪窠,他距離那個蒙著甲胄的黑背還有十步的時候,聽見了震耳欲聾的吼叫。仿佛火山噴發一般,整個雪窠裏的積雪向著天空飛起,那頭凶獸用盡全力躍了起來,發瘋般擺頭,把掛在尖角上的那些屍體拋向天空。大片的冰雪塌陷,靠近戰錘的十幾個奴隸武士全部被卷入了雪窠裏,隨即落下的雪塊砸在他們的身上。那頭凶獸再次落入雪窠中,吼叫著,肆意踐踏著,充滿了虐殺的喜悅,把人的血肉和冰雪一起踩成血泥。
木黎拖著不花剌,一邊後退,一邊扭頭去看不遠處的雪窠中,他親手訓練出的年輕人們正在哀嚎,那頭野獸快意昂首刨蹄,渾身濺滿了那些年輕人的血漿。他緊咬著牙齒,頜骨處的肌肉凸起刀鋒般的一條,眼角微微跳動。
“不能留下那東西,”木黎停下腳步,“否則它還會擋住巴赫的路!”
“交給我。”不花剌把腰刀插在後腰裏,拔出了負在背後的硬弓,試了試弦。新的弓會略略影響他的準頭,不過這不是問題,他是“鬼弓神箭”不花剌,他可以在百步外以一箭同時洞穿一頭狼的兩隻眼睛。
“所有鬼弓跟我來!射瞎它的眼睛!”不花剌從一名鬼弓那裏牽過一匹戰馬,翻身上馬。
二十名鬼弓武士立刻向他靠近,這裏僅有這二十名鬼弓,剛帶著戰馬從後麵增援上來。
“你的弓箭不管用,即使你射瞎了它的眼睛,憑著氣味它還會在我們的陣地上橫衝直撞。”木黎拉住了不花剌那匹戰馬的挽具,“必須殺死它!”
他向著身後揮手,一名奴隸武士帶著透骨龍走到木黎的身邊。此時戰錘再次躍出了雪窠,向著四麵散開的奴隸武士們衝去。木黎望著它的背影,默默地把一柄又一柄的刀插入透骨龍馬鞍上的刀袋,他還剩下四柄刀,他用力地握了每一柄刀的刀柄,隨即翻身上馬。
不花剌策馬擋在木黎前麵,“木黎將軍是大君欽點的領軍大將,你如果有損,會影響全軍的士氣。如果要衝鋒陷陣,可以由我這樣的年輕人去!”
“年輕人,你要學會戰場的規則。即使你將來指揮十萬鐵騎兵,仍有些時候,你得自己握緊刀柄殺出一條路!你是領軍的大將,所以這件事隻能由你親手來做!”木黎低聲說,以眼神令不花剌退後。
“投矛!”木黎對著後麵的奴隸武士們呼喊。
大約一百個奴隸武士立刻向著他靠攏,拔下插在背後的投矛扔在雪地裏,這些矛用輕木製成,前麵有一枚一尺半長的鐵刺,是簡單而有力的武器。
“我需要你們中的九個人!”木黎對著那些奴隸武士說。
奴隸武士們互相對視,很短的時間裏,他們用眼神決定了他們中最精於投矛的九個人。這九個人走出了隊伍,後麵立刻有人牽了戰馬上來。不用木黎下更多的命令,九個奴隸武士每人取了十支投矛,翻身上馬,最後十支投矛被木黎從馬鞍上翻身撈在手裏。
“毒藥。”木黎說。
剩下的奴隸武士從鹿皮鞋的側麵摸出了黃銅的細筒,其中一人摘下頭盔扔在雪地裏。奴隸武士們把這些細筒打開,把裏麵青綠色的粉末傾倒在頭盔中,而後十幾個人走近頭盔,出乎不花剌的預料,他們解開了腰帶向著頭盔中撒尿。尿液融化了那些粉末,變成令人不安的青綠色,木黎和騎馬的九名奴隸武士都把投矛的鐵刺浸泡在裏麵,當他們把頭矛提出來,鐵刺表麵已經被嚴重地腐蝕了,蒙上了一層青綠色的鏽斑。
十個人舉起投矛在空中碰撞,青綠色的**滴落在皚皚白雪中。而後他們一同策馬,奔向了戰錘。戰錘似乎意識到危險正從它的背後逼近,它在狂奔中猛地停下,四蹄分開穩穩地站住,火炭般的眼睛看著向它逼近的十匹馬。木黎率領的十個人在距離它隻剩下十步的時候忽地分開馳向兩側,在戰錘擺動頭部不知該注意哪一側的敵人時,十個人同時向它擲出了投矛。那些投矛瞄準的都是它的眼睛,那是它最大的弱點,戰錘擺動頭部,試圖以尖角撥開那些投矛,但是仍有一些投矛命中了它的鐵麵罩,放出轟然的巨響。
第二輪的十支投矛再次被投向了戰錘,這一次瞄準的是它防禦薄弱的頸部。那裏僅僅被牛皮和鐵釘的甲胄覆蓋,隻要能夠傷到它頸部的血管,鐵刺上的毒藥就會進入它的心髒。戰錘全力扭動身體,絕大多數的投矛隻是刺穿甲胄淺淺地劃破了它的表皮,然後立刻被甩開了,僅有一支嵌在它身體裏沒有脫落。
戰錘狂怒地嚎叫起來,似乎那毒藥強烈到使它劇痛了。它猛地前突一步,最後一名奴隸武士未能從它的身邊逃離,被撞得連人帶馬翻倒在雪地中,立刻停止了呼吸。
不花剌心裏一沉,他知道木黎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當戰錘知道那淬毒的投矛有多麽危險之後,它會更加警覺。
木黎帶著他的子弟兵們掉頭回來,再次向著戰錘擲出投矛。這些精選出來的奴隸武士不愧是使用投矛的好手,他們兩腿夾緊了馬鞍,完全鬆開韁繩,雙手交替投擲,不花剌聽說過這種來自東陸的投擲方法,這樣同樣的人數就可以一次擲出雙倍數量的投矛,是步兵對付大隊騎兵的好辦法。戰錘畏懼密集的投矛,不斷地擺動身體來把命中它的投矛彈開,它的皮膚本身也如鞣製過的老牛皮一樣堅韌,隻有正麵刺入的投矛才能穿透。這一輪更多的投矛命中了戰錘的頸部,毒液進入了這頭凶獸的血液裏,但是並未使它虛弱,反而更加瘋狂。它沉重地喘息著,黑色的鐵麵下,雙眼緊緊盯著木黎所帶的十匹馬,這些戰馬在雪地裏兜了一個大圈,第三次向它靠近。
不花剌看見戰錘忽然前蹄離地,在地麵上重重地頓了一下,雪塵揚起一直到它的腹部。他打了個哆嗦,覺察到戰錘的用意,那一刻,這頭凶獸的眼睛裏閃過凶暴至極的光焰,那是野獸對準獵物出擊前才有的眼神。
“退後!”不花剌大吼。
已經來不及了,木黎帶領奴隸武士們從戰錘身後逼近,再次擲出了投矛。戰錘沒有再閃避,它承受了這一輪攻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前蹄騰空,人立起來。這時候它足有五個人的高度,僅靠著兩條有力的後腿支撐,對於處在它正下方的木黎而言,戰錘遮蔽了整片天空。
戰錘向前撲去,壓上全身重量,兩隻前蹄猛地踏地,鼻孔中衝出兩條白色的氣柱。就像是一場地震,周圍的人隱約覺得地麵也發出近乎碎裂的聲音,周圍數十步內,大片的積雪被震飛起來,把戰錘自己也遮蔽了。木黎的隊伍立刻被雪吞沒了,對於在戰錘身邊的幾個人,眼前所見仿佛一場雪崩。不花剌隻能看見最靠外的一名奴隸武士從馬背上跌落,那匹矯健的戰馬被震得離地飛起,斜斜地落地,折斷了腿骨。而距離戰錘更近的人,受到的衝擊隻會更大。戰錘再次使用了在雪窠裏的戰術,在雪塵還未落下之前,它跳躍著,四蹄在周圍高速踐踏。
“跟我上!”不花剌大吼,帶著二十名鬼弓衝向戰錘。
戰錘的身體忽然歪斜了一下,它有力的跳躍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似的,這東西不甘地嚎叫起來。雪塵漸漸落下,露出了下麵的人,是那些落馬的奴隸武士。這些年輕人中至少有七人幸存下來,他們拉住了戰錘身上垂下的鐵鏈,朔北武士就是用這些鐵鏈來控製戰錘的。七個人合力把戰錘拉得在原地打轉,鐵鏈繃得筆直,似乎隨時會斷裂。戰錘瘋狂地擺動頭部,但是那些危險的尖角都無法頂到奴隸武士們,這些鐵鏈的長度原本就是計算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