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的壯觀景象是我生平第一次所見。

馬車上馱著物資向山南地區進發,車隊不見頭也不見尾,逶迤前行。在馬車與馬車間隙,馱有物資的騾、犛牛、驢的隊伍在行進。有些支前的馬車上掛著一麵紅旗,它在風中飄**。一輛輛軍車蓋著嚴實的篷布,轟隆隆地駛過去,車輪揚起漫天的灰塵,遮蔽天地,馬兒被灰塵嗆得不住打噴嚏。等汽車駛過去,灰塵落滿身,我們已變成灰頭土臉的人。

管理我們這一隊馬車的頭領是洛桑,他的裝扮也確實像個領導。洛桑著土黃色的軍衣軍褲,腳上穿草綠色球鞋,身上背著掉了一塊漆的水壺。他走在路上挺著胸脯,昂揚著頭,高聲鼓動我們:“驅逐印度侵略軍,保衛幸福生活。”洛桑時而跑到車隊前麵,時而又給車隊殿後。在他的一聲聲鼓動下,我們都覺得自己正在去完成一項神聖的使命,不覺得辛苦和勞累。

中午,我們停在路邊開始生火煮茶。二十多個人圍坐在一起,喝著清茶相互進行介紹。當他們得知我還是個沒有還俗的僧人時,起初有些不太相信,確認後就不再喊我的名字了,大夥都稱我為“先生”。這外號讓我覺得別扭,可是我們這支運輸車隊裏卻傳開了。我跟隨的馬車夫叫索朗,是個中年人,個子矮小卻敦實。也許是他剛把辮子給剪掉,頭發齊齊地將雙耳給遮住,加上脖子短,總給我一種猥瑣的印象。很多人雖然進行了介紹,但我隻記住了幾個人的名字。

說實話,上午我們被分隊時,我的眼睛在人群中尋找麻予的女兒,可一直都沒有找到。失望占據了我的頭腦,它的寒氣把心冰凍成硬硬的,在胸口處梗著。直到出發走了幾個小時的路程後,我的心情才從那種疼痛中解脫出來。過後我感到這是多麽的可恥,內心裏一直在懺悔和自責。我一路輕聲念誦《懺悔經》。

幾十輛裝滿軍人和民工的汽車,在馬達的轟鳴聲中從我們吃飯的地方駛過去。車上的民工搖動胳膊衝我們喊:“等你們趕到時,我們已經把侵略軍趕出家門了!”

“你們像烏龜爬行!”

“真像個婆婆媽媽的老太婆!”

我們站起來使勁向他們揮手。

洛桑聽車上的人這麽說著急了起來,催促我們趕緊收拾東西出發。

我把糌粑袋擱到馬車貨物上,幫助索朗取馬料袋。馬兒咧嘴咀嚼嘴裏的剩食,打了幾個響鼻,搗動著四條腿,然後腦袋使勁搖晃,那團馬鬃飄**得像是一團黑色的烈火,在它的脖頸上熊熊燃燒。

“先生,馬兒還沒有吃飽!”索朗對我說。

“趕時間呢。”我解釋。

前麵的馬車開始動彈,緩慢地向前走去,我們緊隨其後。我聽到後麵有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嗒的聲音清脆而短暫。

到了下午,路麵上行駛的汽車減少了,我們車隊之間也漸漸拉開了距離。索朗的馬兒還算走得快,我們可以在前麵找個地方歇息,等待後麵的馬車到來。索朗告訴我馬現在很渴,要找個容易挑水的地方歇息。

我們停在一個山嘴邊。這裏背陰,路邊有一潭水,水裏清晰地倒映出藍天、雲朵和山。

索朗從車上取下一個白色篷布縫製的水桶,讓我去汲水。

我走到那一潭水邊,把水桶扔了進去,藍天白雲山峰瞬間碎裂、消亡。等我提著一桶水走到馬車邊,發現索朗正在檢查馬蹄子。他接過水桶,倒掉一半,套在馬的脖子上,水從篷布桶口溢出來灑了一攤。

“先生,這些藥品真夠沉的。”馬兒喝飽水後,索朗一邊給馬套馬嚼子,一邊對我說。他做這些事情很利索,與他的身材很不相稱。那一頭齊耳的黑發,隨著他的動作,飄逸地忽左忽右甩動。

“難為這些馬了!”我開始折疊水桶,要放回車上去。

“隻怪那些印度人得寸進尺,要不我們還待在拉薩呢。先生,您說我們會打贏嗎?”索朗從懷兜裏掏出鼻煙吸,站在馬車旁身子顯得更加矮小了。

我沒法回答索朗提出的問題,尷尬地用手指頭撓頭。

他發現我的窘態,目光轉向一輛輛駛過去的馬車上。

“解放軍一定能把印度人趕走的。”索朗說完拍拍手,一臉的輕鬆。

從我們麵前駛過去一輛馬車,它的車夫正好認識索朗,車夫兩手緊抱住那根長鞭,取笑索朗道:“拇指頭,你就這點兒能耐啊,還說要去支援前線。”

索朗一點都不惱,咧開那張大嘴,回敬他:“猴急成不了大事,做事要像溪流般綿長。”

“那你像溪流一樣綿長吧!可是,我看你這德行,像是被甩到岸上的魚快沒氣了!”車夫哈哈大笑著已從我們身旁走過去。

其他的車夫往我們這邊瞅瞅,扔下一路的笑聲遠去。

車隊的幾輛馬車趕了上來,我們又出發向前。

洛桑跟幾個年齡稍大的人商量,決定晚上住在聶唐大佛後麵的村子裏。

馬車走過聶唐大佛前時,天色開始灰暗,村子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

等我們趕到村子邊,看到已經有很多馬車停在那裏,黑暗中他們燒的牛糞火紅彤彤的。

“我們就在這裏宿營,大夥趕緊燒火吃飯休息。上半夜下半夜各安排兩個人值班。”洛桑提高嗓門吼。

人們應諾著開始把馬從車轅的套鎖下解出來,用牽繩綁在車身上。然後開始往馬料袋裏放進豌豆、麥麩攪和在一起套到馬嘴上。

我拿著洛桑的手電筒到附近找石塊,簡單地搭起了石灶,扔進幹樹枝把火給點燃。火舌飛速上躥,劈啪聲中已成熊熊烈火。我再往火堆裏添進一兩餅牛糞,讓它們著起來。

等人們忙完圍坐下來時,漢陽鍋裏的水快要燒開了,我丟進去掰碎的茶葉和鹽巴。

“嘿,我要美美地吸口鼻煙。”不知是誰發出聲來。

“按理我們應該早到一些的。”

“明天可不能這樣相互等了,大夥都走得齊一點。”

“……”

漢陽鍋裏飄出一縷縷芬芳的茶香來,它勾引我肚子裏的蠕蟲,饑餓感在腦子裏回**。

我們躺在野外,氣溫開始下降,不多時有人發出沉重的鼾聲來,有人在吱吱地磨牙,有人說起了含糊不清的夢話。

我把頭縮進被窩裏,虔誠地祈禱我們這次支援前線能夠順順利利。黎明時我夢到了希惟仁波齊,他端坐在法座上,慈祥地凝視我。馬的響鼻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英國人侵占印度後,把他們的魔爪伸向了西藏。在英國人的精心策劃和推動下,不丹和錫金先後從西藏分離了出去。六世達賴喇嘛的出生地如今也被印度侵占著。

對於我們藏人來講,這是一件多麽令人遺憾的事啊!

封閉和宗教至上導致了這種結果!

後來,我們行動得很有規律,走得最快的馬車走在隊伍最前麵,他們先到某個打尖的地方,就著手生火煮茶,後麵的馬車趕到時可以立馬喝到熱茶吃上飯。這樣我們就節約了不少的時間。

一千多年來藏族人的飲食就是快餐,隻要哪裏有水,就可以拌著糌粑吃,一點都不繁雜。

一路上我們走過了很多個村子、鎮子,當我重新走過瑟宕谿卡、貢嘎、傑德秀時,腦海裏翻湧我跟希惟仁波齊出逃時的情景。如今這邊的老百姓都擁有了自己的房屋,耕種屬於自己的農田,加上這幾年風調雨順,糧食年年有餘。我們的馬車經過村民的門口時,他們站在路邊一臉笑容地目送我們。彼時與此時的心境截然不同,那時是惶惶不安地在逃命,現在卻是懷著熱情去保衛家園。等這場戰爭一結束,我就到堆村去看希惟仁波齊。

到了傍晚,我們離開大路駐紮在山腳一個平緩的坡地上。這裏的草已經枯黃,微風中不停地抽搐,馬兒低頭甩尾,愜意地啃吃幹草。

遠端的公路上有幾十輛馬車,在向我們這邊走來。

洛桑讓我檢查每輛車上的物資捆綁得是否結實,我一車一車地仔細查看,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我把情況匯報給了洛桑。

牛糞點燃後釋放出一縷淡淡的煙子。索朗走到灶火邊推開其他人,拿著牛皮風箱讓火燃得旺旺的。年老的幾個人在檢查車輪和車軸,年輕一點的在稍遠的坡地上匍匐,兩隻手臂支在地上將腦袋撐住,目光投向離我們越來越近的這隊馬車。

洛桑從坡地上走下去,那水壺調皮地在他的胯骨上蹦跳,到了公路邊等待馬車隊伍的到來。

第一輛馬車上掛著一麵紅旗,停在了洛桑的跟前。

我們從坡地上望著這一切。

後麵的幾輛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和押運人向頭輛車湧去。洛桑在和他們商量著什麽。

人群中有人向我們招手,我們向他揮揮手。招手的那個人從人堆中走出來,開始攀上坡地。他穿了件黑色氆氌藏裝,上半身脫去後在腰間用袖子打了個結,頭戴掉色的甲薩帽,眼睛上罩了一副茶色鏡片的眼鏡。那人越來越近,我認出了鏡片下那隻碩大的鼻子。我頓時高興地喊:“羅紮諾桑,你也來參加支前了!”

“你都可以參加,難道我就不行嗎?”羅紮諾桑把一口白牙露在外麵問。

“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臉上現出了驚喜。

羅紮諾桑把眼鏡給摘下,左手搭到我的肩頭,眼神裏含著驚訝。他的眼睛開始打量我身邊的人和我們選擇的宿營地。

羅紮諾桑比以往更結實,更老練了,整個臉發胖後有些變圓了。

“今晚跟我們一起在這兒紮營吧!”我迫不及待地央求他。

羅紮諾桑脖子往裏一縮,頭扭過去看下麵的那群人。他說:“能這樣那該多好啊!”

我把眼睛投向了道路邊。

“我二叔、弟弟都在下麵,他們的勁頭很足。”羅紮諾桑嗬嗬笑著對我說。

“我們的勁頭也不賴,誰也不想回到舊社會。”紮多老人從我身後插話進來。

路邊的頭輛馬車緩緩向前行駛,圍攏的人立刻往後散去。有人往坡地上吹了一聲口哨,接著招手。

“他們要往前走了,我得下去。”羅紮諾桑歉疚地對我說。

“那快走吧!”我失望地說。

羅紮諾桑又重重地拍我的肩頭,嘴角邊**漾著笑,黑乎乎的鼻孔一下被張大。他對我們說:“很快我們又會見麵的!”

羅紮諾桑轉身向公路跑去,整個身體擺動的幅度很大。突然,他又停下來回頭,把那副眼鏡給戴上,衝我們喊:“晉美旺紮可是個講故事的能手,你們這一路上不會寂寞的。”

我站在坡地上兩臂垂落,微張著嘴,眼圈有些濕熱,車隊和羅紮諾桑漸漸模糊了。

公路上空寂無人後,洛桑才掉轉頭往坡地上走來,他的步伐邁得有些沉重。

深秋的山野裏一旦進入黃昏,氣溫就會急劇地下降,冷氣四處奔波。枯草在冷風中輕聲呢喃,山寂寞地矗立在背後,把聒噪和喧囂掩藏到黑暗裏。

火堆上的餘火忽明忽暗,四周黑得什麽都看不見。偶爾,馬噴出幾個響鼻,或把馬掌重重地搗在地麵上,發出幾聲沉悶的聲音來。

我們順著馬車睡成了一圈,不知誰從黑暗裏發出聲來:“先生,我們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你就給我們講個故事吧!”

“已經晚了,明天要早起呢。”我仰麵躺在被窩裏推托。

“今晚睡得早,你還是講一個吧。”洛桑從一旁鼓動。

遙遠的天際上點點星星在閃耀,周遭靜謐得宛如整個宇宙都停止了轉動。

聖者米拉日巴,您和阿裏來的五名年輕人向衛藏進發。你們要去尋找一位精通咒術和降伏術的喇嘛。

荒野空曠的看不到盡頭,路上偶爾才能看到幾株發著綠葉的灌木,鳥兒不曾從你們的頭頂飛翔過去。在這樣荒涼的野地裏走了幾天後,你們到了一個叫藏榮亞迪的地方。這裏的房屋低矮,色調灰暗,屋頂掛的經幡被日曬雨淋風吹,已成條條布塊,它們在風中嘩嘩地頑強招展。你們找到一個居民家要求留宿幾日。站在院門口的一個長臉、眼神呆滯的男人,仔細地打量著你們,用手指一間偏房,讓你們進屋去收拾。

您把馬拴在院門口,開始卸載上麵的兩袋顏料。男人兩手摁在胸口,側著腦袋好奇地看您!

亞迪村民攏了過來,他們圍著您紛紛議論。您扭轉頭看,他們衝您露出一排牙齒,眨巴著眼睛,臉上躍出羞澀來。

“這匹馬賣嗎?”人群中走出來一個壯實的男人,他用手撥開人群湊近您問,目光又往那兩袋牛皮袋上逡巡。

“是顏料!”為了不讓人猜忌,您給這個男人說。

“價格合適,馬和顏料我都要了。”男人穿了一件暗紅色的氆氌藏裝,右耳上戴了綠鬆石的耳墜,脖子上掛一串骨質念珠。“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問這話時男人眯縫著眼。

“芒宇賈阿雜。”您有些慍怒地回答他。

“開個價吧?”男人催促道。

您和男人進行了長時間的討價還價,五個同伴也跑來幫您抬高價格,最終以幾兩黃金的價格將“獅子無轡”白馬和兩袋顏料賣給了這個男人。

休整三天後,您懷揣那幾兩金子跟五個同伴離開了藏榮亞迪。

村裏的幾個女人和小孩尾隨一陣,然後她們站在一個坡地上目送你們走遠。

聖者米拉日巴,跨過前麵的那條江,你們就進入了衛藏地界。

您望著周圍白皚皚的雪山,想起了被苦難催老的母親,她的頭發此刻恰似這座座雪峰。您擔心母親和妹妹的同時,對姑母和伯父的仇恨燃得愈加熾烈。同伴為消解旅途疲勞哼唱起了歌,這歌聲不但不能減輕您絲毫的痛苦,反而讓您為現在的慘狀滿腔怨憤。

你們在吞魯讓嘎哇這地方,遇到了從衛藏來的眾多僧人。相互寒暄之後,你們問這些僧人,在衛藏一帶通達咒術、降伏、降雹的大成就者有誰?僧人們議論了起來。一個滿臉胡須、身體瘦高的僧人回答:“在亞龍角保爾的地方,有位喇嘛名叫娘·永頓綽傑,他對咒術和降伏、降雹非常精通,是個大成就者。”您聽到這句話,眼睛頓時變得明亮,愁悶的臉也舒展起來。

您和五位同伴商議後決定去亞龍角保爾,拜永頓綽傑喇嘛學習威猛的咒術。

那天可是個晴空萬裏、陽光明媚的日子。這樣的好天氣裏,你們遠遠地看到了綠樹掩映中的亞龍角保爾村子,村後巋然屹立一座山峰,半山腰上牛羊悠閑地在覓食。走近村口,能聽到溪水嘩嘩流淌的聲音,一頭牛悠閑地走在村道上,拉出幾坨牛糞來。

柳樹邊的農田裏,你們發現正在料理莊稼的人。你們隔著樹向那些人打聽:“喂,這個地方是叫亞龍角保爾嗎?”

低頭勞作的人們這才發現了你們,抬起頭審視片刻,回答:“這個地方就叫角保爾。你們是來幹嗎的?”

“我們是來找永頓綽傑喇嘛的。”

“往裏走,喇嘛的房屋就建在村後的坡地上。”

你們在村子裏遇到幾個蹲在牆角邊曬太陽的老人和汪汪狂吠的狗。村民的房門洞開著,卻看不到人。

永頓綽傑大成就者的房屋掩藏在一片樹林後,兩層的土石牆房屋,二樓的露天陽台上壘疊著金黃色的麥稈。院門不大,推門進去時門鈴叮當地撞響。院子裏彌漫牛糞的氣息,幾隻麻雀在撒落麥稈的地麵上蹦跳著,啾啾地尋找小蟲子。

二樓的窗戶裏壘疊出幾顆腦袋來,觀察你們的一舉一動。

“永頓綽傑喇嘛是住在這裏嗎?”你們幾個青澀的少年問完開始局促起來。

“喇嘛就住這兒。你們是來拜師學藝的嗎?”

“是來拜永頓綽傑喇嘛學咒術的。”

你們被領到二樓朝陽的一間房子裏。

永頓綽傑喇嘛披散著頭發,端坐在木**,正在念誦經文。你們的到來打斷了永頓綽傑喇嘛的誦經,他問你們是來做什麽的。五位同伴依次供養一點金子,祈求拜師學習咒術。

聖者米拉日巴,您跪伏在地上,向永頓綽傑喇嘛磕三個頭,將身上的金子和綠鬆石全部奉上,簡單地講述您在村子裏遭遇的不公和決心要向村子施放咒術的想法。您最後說:“我不僅供養這些,還把我的身語意也給您供上,求您給我傳授最有效的咒術,也慈悲地賞賜我學習期間的衣食。”

永頓綽傑喇嘛高凸的顴骨上,現出難色來,他抿緊嘴,左手摸著下頜回答:“我可以收你為徒,但你所說的這些情況,我還須派人去調查。”

您和阿裏來的五位年輕人,在亞龍角保爾待了一年。永頓綽傑喇嘛給你們傳授了普通的兩個惡咒術和有益的幾個實踐口訣。那五位年輕人甚是滿足,急著要離開這裏。永頓綽傑喇嘛得知你們要走,專門給每個人定做了一件羊毛衣服賞給了你們。

您夜晚躺在**想,永頓綽傑喇嘛還有比這更厲害的咒術,現在您所學到的咒術豈能複得了仇。要是報不了仇,母親就會當著您的麵自盡,那樣您怎能承受得了。

當五位同伴離開角保爾時,您穿著永頓綽傑喇嘛賞的新衣服,身背一條柳筐,送了他們半天的路程。他們一路嬉戲打鬧,非常快樂,還說要是繼續待在這裏,永頓綽傑喇嘛也沒有什麽可教的咒術了,回去之後仔細體會和琢磨所教的口訣,今後一定會大有成就。

您跟他們道別後,阿裏來的五位年輕人帶著您托的口信走遠了。您木然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們從平原上消失。等什麽都不見時,您的心空落落的,跪在地上抱住腦袋號啕大哭。他們走去的地方有您的母親、妹妹、紮賽和四柱八梁房,可您是回不去的,在這一年裏您沒有學到威力無比的咒術,這樣您的仇就沒法報。

淚水和哭泣使您低落的情緒得到了輕微的緩解,您背上柳筐頂著烈日往回走。一路上您在撿牛羊驢馬的糞,到達角保爾時已積攢了滿滿一柳筐。您將它們倒在永頓綽傑喇嘛的良田裏,再刨個深坑把它們埋起來。

您進入永頓綽傑喇嘛的院子裏,準備回簡陋的房屋休息。一個弟子跑過來對您說:“特巴嘎,永頓綽傑喇嘛剛才看到你在農田裏積肥,他就憐憫地對我們說,‘我收過很多的弟子,但從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人,今後也不會有的。他把自己的身語意都供奉給了我,要是他說的情況屬實,我又不給他傳授咒術的話,那我心裏不安!再說,上午他沒有跟同伴一起來道別,這說明他執意要從我這裏學到深奧的咒術。’”

您聽到這句話後,知道永頓綽傑喇嘛還有更加深奧的咒術沒有傳授,憂鬱的心情豁然開朗,丟下柳筐往喇嘛住的房間跑去。

永頓綽傑喇嘛見您喘著粗氣闖入房間裏,問:“特巴嘎,你怎麽沒有走啊?”

您沒有急於回答,脫下身上的那件新衣服,雙手托舉,向永頓綽傑喇嘛說:“這件衣服是喇嘛您賞賜給我的,我把它脫下來供養給您。隻因父親去世後,姑母和伯父霸占了家產,還奴役我們母子仨人,萬般無奈下母親要我出來學習咒術,通過咒術報仇雪恨。如果我沒有學成就回家,母親發過毒誓要在我麵前自盡。請您慈悲為懷,給我傳授這深奧的咒術!”您說完用額頭頂禮永頓綽傑喇嘛的腿,不能自禁地發出啜泣聲來。

“把事情的經過給我詳細地講述一遍。”

永頓綽傑喇嘛接過衣裳,彎腰扶您起身,那頭飄逸的烏黑長發貼到了您的麵頰上。您把事情經過詳細地講給永頓綽傑喇嘛,他為您和家人的遭遇唏噓歎氣,淚流不停。末了,他對您說:“西藏各地來我這裏學咒術、降伏術的人絡繹不絕,他們給我拿來了金銀寶石、良馬牛羊、毛呢綢緞、茶葉酥油,卻沒有一個人給我供養過自己的身語意,你的供養讓我很感動!再說,我觀察到你是個憨直的人,如果情況屬實,我就給你傳授深奧的咒術。”

翌日,永頓綽傑喇嘛從弟子裏選了一名行如風、力無比的人前去打探。

過了一天,那名弟子回來向永頓綽傑喇嘛匯報說,特巴嘎講述的事情全部屬實。

永頓綽傑喇嘛喚人把您叫過去。

“特巴嘎,你所說的都是事實,該給你傳授咒術了,我這一咒術念個‘吽’能奪人性命,念‘帕’能使人倒地不起。但是,這個咒術我已傳給了藏榮努庫龍地方的庫龍巴·雲丹嘉措,他是個既懂醫藥,又精通降雹的人,你到他那裏去學這咒術。曾經,雲丹嘉措喇嘛把他的降雹的法術傳給了我,我們相約,若是有人來我這裏學咒術,我會遣他去雲丹嘉措喇嘛處去學,若是他那裏有人來學降雹,他就會讓他們到我這裏來學,我們都是知交,我讓兒子陪著你一同過去。”永頓綽傑喇嘛對您說。

聖者米拉日,您聽完永頓綽傑喇嘛的這句話後,想到施完咒術您的苦難就會結束,從此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您向永頓綽傑喇嘛頂禮致謝。

永頓綽傑喇嘛為您籌集了糧食,供養的毛呢毛布各一捆和佛像等禮物,搭在一頭犏牛背上。喇嘛的大兒子塔瑪旺久隨您一同前往。

徒步行走幾天後,你們到達了努庫龍。這裏的村民房屋傍山而建,層層疊疊。

您和塔瑪旺久少爺趕著犏牛攀到了雲登嘉措喇嘛的房屋前。

你們站在門口,看到院門緊閉,裏麵沒有人走動或說話的聲音。塔瑪旺久少爺挽起袖子,輕輕敲擊那扇厚重的木板門,咚——咚——的悶聲向院子裏四射過去。不一會,您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問話聲:“外麵是誰?”

“我們是來拜謁雲丹嘉措喇嘛的!”塔瑪旺久少爺從門板外喊。

大門兩邊的灰色牆壁上繪就了一對紅色的蠍子,蠍子的雙鉗對著房門,蠍尾向上翹成一個彎形,快挨到了牆頂。門頂上放有避邪物。

隨著院門吱呀地打開,一位麵龐清秀,脖子上串滿珍珠、綠鬆石的女人站定在你們麵前。

“雲丹嘉措喇嘛在府上嗎?”塔瑪旺久少爺問。

“在家。你們是從哪裏趕過來的?”女人又問。

“我們來自亞龍角保爾。”塔瑪旺久少爺回答。

“啊,是從亞龍角保爾來的,快請進屋。”女人說著把院門給敞開。

塔瑪旺久少爺進去後,您趕著犏牛走入院子裏,再把犏牛上的行李一件件地抱下來。雲登嘉措喇嘛的幾個弟子也從樓上跑下來,幫您把東西給抱到屋裏去。

塔瑪旺久少爺和您把學費和供養的毛呢毛布敬上,懇請雲登嘉措喇嘛給你們傳授咒術。

“我跟永頓綽傑喇嘛是知交,朋友托的事我一定會辦好,會把最深奧的咒術傳給你們的。”雲登嘉措喇嘛捋下巴上編織成細辮子的胡須,脖子上戴一顆碩大的紅珊瑚,頭發梳理得紋絲不亂。他又說:“你們一路辛苦,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到山腳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修築一間修法的房屋。”

您和塔瑪旺久少爺第二天就到山腳下,選址準備建造修法房。這裏長滿了荊棘、野薔薇、鬆柏、蘋果樹等,一條河水從山澗淙淙流淌下來,平添了一分寂寥。您選了個背靠山的凹地,按照雲登嘉措喇嘛的命令,周圍堆積起犛牛般大的岩石,裏麵用最好的鬆木做梁,弄成下三層,上一層的修法房,門口用巨岩給封堵上。

等您建好修法房後,雲登嘉措喇嘛開始給您傳授秘咒口訣和修煉次第過程中的征象,告知七天後就能顯出修成正果的征兆。

您盤腿打坐在房梁上,一股鬆木的清香久久飄**,裏麵黑壓壓的不見一絲光亮,隻聞到外麵潺潺的水流和鳥兒的脆鳴聲。

聖者米拉日巴,這一刻您心靜如水,麵露微笑,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煉中。

吽——一聲一聲地重複,觀想中各種麵目猙獰的護法神,倏忽從您身旁掠過。隨著日子的累積,護法神就駐留在修法房裏,靜候您的派遣。

七日後雲登嘉措喇嘛來到洞口,衝裏麵喊:“按以往修煉七日就夠,黃昏時你可以發咒了!”

“尊敬的喇嘛,我怕路途遙遠,請允許我再修煉七天。”您擔心功力不夠,殺不了那些傷害你們的人。

“那就依你,再修七天吧!”雲登嘉措喇嘛踩著枯枝,嚓啦嚓啦地離開了修法房。

您感覺指頭上有電流穿過,胸口聚攏墨黑的風暴,腦袋上烈焰燃燒。

“已經是第十四天,你可以發咒了。今晚發咒的表象會在曼荼羅旁顯現。”雲登嘉措喇嘛從外麵喊。

“夕陽落山前我發咒!”您回答完,心裏積壓的苦難一下釋然,喜悅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啪嗒啪嗒地落在手掌心裏。這一刻你就要完成複仇,要把仇人全部殺絕。

吽——

您眼睛裏閃著深刻的仇恨,開始誦起咒語來。指尖上的電流擊穿門上的岩石,攜著墨黑的風暴和火焰,急速向西方躥去。您的意識指引它們向芒宇賈阿雜急速奔去,聽到了大地震**搖晃的轟鳴聲和淒慘慘的哀鳴。您一直保持打坐的姿勢,嘴角邊泛起一絲快意的微笑來。不久,一位一頭四臂,深藍身色,一手持金剛鉞刀,一手端頭蓋骨,懷抱一隻木梃杖的護法神,齜牙卷舌,一臉憤怒地向您走來。他的腰間用皮繩串著三十五顆人頭,鮮紅的血像紅珊瑚一樣,一滴滴地滲入到土地裏。護法神把三十五顆腦袋嚓嗒一聲,扔到您搭建的曼荼羅旁,一些血珠順勢飛躍起來,濺到硬實的岩壁上,撞碎成一粒粒殷紅的小珠子。您的鼻孔裏**滿血的腥味和鬆柏的芳香,它們混織在一起,使您的心情無比地暢快。

“千喚萬喚,你不就是要這些嗎?”護法神暴突的眼睛裏充滿血絲。

您利用心震動的電波,向護法神傳達了感激。

他轉身消失掉。

清早雲丹嘉措喇嘛跑過來,告訴您有兩個人逃脫了,問您要不要奪取他們的性命。

“喇嘛,我不要結果這兩個人的命,就讓他們活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中。”您這樣回答。

雲登嘉措喇嘛推開岩石,進入到修法房裏,為護法神敬獻了甘醇的美酒和各種供品,感謝他們的幫助,並送請他們。

您待在努庫龍跟隨雲丹嘉措喇嘛繼續精進咒術。

幾個月後,大門口來了一位年老的瑜伽行者,他衣裳破爛,灰白的頭發盤結在腦門上,手持一根木棍,佝僂著背倚牆而立,正好把蠍子的腹部給擋住。

瑜伽行者見到您後從兜裏掏出一封信,交到您的手裏。

您展開這封信,看到了母親那熟悉的字跡,眼圈一陣潮濕。

母親在信裏告訴您,放咒術那天伯父的大兒子正結婚,欺壓你們的那些人全跑去道賀。恰逢您施咒,整個樓房倒塌,灰塵彌漫,蠍子、蜘蛛、毒蛇四處亂竄,屋子裏的三十五個人全部被埋死了。隻可惜您的姑母和伯父逃脫了,他們和村人揚言要對你們進行報複,又因懼怕您再施咒術,他們也不敢有進一步的行動。母親要求您再給賈阿雜下場冰雹,讓他們知道您可以複仇雪恨。關於學習降雹的費用問題,您母親用謎語告訴了您。可是您無法破解,就讓瑜伽行者在大門口稍候片刻,拿著信去找雲登嘉措喇嘛。

雲登嘉措喇嘛把信仔細看了幾遍,捋著胡須,額頭上皺起了幾道溝壑,埋怨道:“殺了三十五個人,你媽還不滿足,要求繼續降冰雹,她的貪嗔也太深重了!再說,你在北方有什麽親戚嗎?”

“不曾聽說過。我跟瑜伽行者也打聽過,他也不知道。”您這樣回答。

這時,雲登嘉措喇嘛的太太益西堪卓撩開門簾,進入到屋子裏。她接過信紙,仔細地閱讀:“學費若是用盡,在向北的山村,烏雲籠罩,有昂宿星顯現的地方住有我們的七位親戚,你盡可取用。要是尋不到,這山村裏隻有這瑜伽行者居住,旁人無須問。”

益西堪卓太太嘴角微微向兩邊撇開,張嘴吩咐您:“快去請瑜伽行者進屋坐!”

您跑下樓去,把蹲坐在門口的瑜伽行者請進屋。

益西堪卓太太已經在屋子裏燃起了一堆火,柴火燃燒爆裂的聲音不斷。她請瑜伽行者坐在火塘旁,賞賜了甘甜的美酒,並請他脫掉那件破舊而極髒的坎肩舒服地休息。那件破坎肩被益西堪卓太太穿在身上,對瑜伽行者說:“穿這樣的破衣裳,四處朝佛肯定是件很愜意的事情啊!”

未等瑜伽行者回答,益西堪卓太太出了房門。雲登嘉措喇嘛跟瑜伽行者聊起了朝聖過程中的一些見聞。

益西堪卓太太再次回來,脫掉那件坎肩,交還給瑜伽行者,請他到偏房裏去休息,送給了晚上的食物。

瑜伽行者被安頓好,您被益西堪卓太太喚到了雲登嘉措喇嘛的寢宮裏。

益西堪卓太太笑容滿麵地把七兩黃金交給了您,還把您母親在信裏所寫的那段話,與瑜伽行者補了黑布補丁的坎肩和白色針線關聯起來,從而發現了裏麵藏著的黃金。

您給雲登嘉措喇嘛供養了三兩黃金,為益西堪卓太太獻了七錢,賞了瑜伽行者一錢黃金。

當再次求雲登嘉措喇嘛給您傳授降雹法時,他一臉慈悲地對您說:“降雹法我已傳給永頓綽傑喇嘛,你還得回角保爾去,請永頓綽傑喇嘛給你傳授。”

聖者米拉日巴,您帶著雲登嘉措喇嘛的親筆信和供養物,再次回到了角保爾。

您把供養物交給永頓綽傑喇嘛時,他歡喜地從座位上下來,親切地問:“特巴嘎,咒術學成了嗎?”

“學成了,奪了三十五個人的性命。我母親還來信,要求我降冰雹。懇請喇嘛給我傳授降雹法。”

您把三兩黃金供養給永頓綽傑喇嘛。

“這樣做了我會萬劫不複,但看在你悲慘的身世和憨直的性格,我隻能依了你。”永頓綽傑喇嘛悲憫地答應了您的請求。

永頓綽傑喇嘛給您傳授降雹的咒語,讓您到一間舊的修行洞裏去修煉。經過一周的誦咒和修煉,洞穴裏有烏雲聚攏,電閃雷鳴,您感覺修煉已成。永頓綽傑喇嘛也說您已修成正果,可以任意降雹。

您幾次去準備降雹時,永頓綽傑喇嘛都問您:“你故鄉的莊稼這時有多高?”

您次第回答:“青草般高。”“青苗可以藏鴿子。”“已出穗子。”

當聽到已出穗子時,永頓綽傑喇嘛頭扭過去,閉著雙眼說:“你可以去降雹了!”

先前到芒宇賈阿雜去調查您身世的那名弟子陪您一同前往。

那年賈阿雜地方的莊稼長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是個大豐收之年,村裏人相商後決定選個吉日進行祭祀,之後全村人同時收割。

您到了賈阿雜後,在村子的上遊設壇,灑下真言芥子,口誦咒語。

碧藍的天空上出現了鳥一般大的黑雲,它靜止不動。您一邊呼喚護法神的名字,一邊聲淚俱下地講述你們母子是如何被姑母和伯父、村人欺壓的。說到悲傷處,您把補了又補的破衣服舉過頭頂,摔打在地上哭喊不止。頃刻間,村子上空烏雲密布,狂風肆虐。接著電閃雷鳴,巨雹驟降。那急促的砸落聲像是敲擊的鼓點——砰砰鏘鏘地砸碎地麵上的一切植被,頃刻間山溝裏洪水奔湧。

後來,冰雹變成雨點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凍得您和同伴隻能跑到一座山洞裏去避雨。

透過雨簾望下去,村子裏的莊稼被砸得顆粒無收,被山石衝刷得不留痕跡。村子裏的人舉著火把,沿著山坡留下一片撕裂心魄的哭聲。

當複仇的希望變成現實時,您莫名地感到了恐懼,心在戰栗。您沒有了勝利後的喜悅,而是被賈阿雜人撕裂心肺的哭喊聲所攫住。

“米拉日巴為什麽還要留下他姑母和伯父的性命呢?”有人問。

“這就是故事。”一個人打著哈欠回答。

“怎麽會是故事,曆史上確有米拉日巴其人啊!”

他們的爭論聲中,我打住了故事,時間已經很晚了。

星星和月亮還掛在天際的時候,洛桑在催促我們出發。

我們把馬兒套上,趁夜色趕馬車向前行進。

車軸的吱嘎吱嘎聲中,黑色漸漸變淡,天空成了淺灰色,山的輪廓也慢慢清晰起來。

這天晚上我們趕到了山南,把物資送到一個轉運站。除了留下三個趕車的人外,我們被帶到了一個兵站。這裏搭了很多頂帳篷,聚集了許多人,我們被分到了一頂大帳篷裏,裏麵可以睡三十多個人。

為了取得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的勝利,我們共出動了三萬多民工和一千多頭民畜。

那時,我們的勁頭很足啊!

天未亮,我們就被叫醒了。帳篷外亂糟糟的,各種方言在飛揚。

我們穿戴好出去,直接上了一輛車廂上蓋有篷布的軍車,一路顛簸著把我們帶到了隆子。休整一晚,第二天又繼續出發,一路上看到很多民工邊修路,邊讓車子前行。

這邊的山上全是茂密的森林,山峰上有白色的積雪,幾十輛車子在山穀中緩慢前行。下午,車子終於停在一個較為寬敞的坡地上,這裏有幾排簡易的鐵皮屋頂房和幾座零散的木屋。入秋以後,山溝裏的樹葉被季風催紅,山峰的半山腰像是燃燒的火焰,往上又是一片金黃和青綠交雜,峰頂卻白茫茫的,這層層的景色讓我驚歎。

我們在這裏見到了十幾個被俘的印度兵,他們坐在一間房門口的樹墩上看我們。

我們覺得稀奇,背著被子向他們湊去。

“看那個絡腮胡子,他被揍得頭上裹了一圈白布,活該倒黴!”

“那帽子太難看了,像女人的**。”

“瞧那個矮子,裹著毯子,拄根拐杖,還吞煙吐霧的。”

“……”

在我們的注視下,印度兵一點都不怯,抽著煙嘰裏咕嚕地繼續交談。聽到我們的笑聲,他們有時抬頭看,莫名地衝我們微笑。

“這是侵略者的最終下場,真應該在戰場上被斃掉!”洛桑跟我們說。

“看他們的樣子怪可憐的。”

“你可憐他們的話,那我們幸福的日子就會被他們奪走。”有個人咆哮道。

我們擠成個半圓形,把他們圍在裏麵像看動物一樣指指點點。那些被抓的印度兵也盯著我們不知道在說什麽。

後麵有人喊我們過去,我們離開了這些被俘虜的印度兵。

我們四百多號人在這裏又排成隊,然後分成好幾組,徒步往山林裏走。

這裏的路很窄,路邊還能看見馬、騾、牛的糞便,我們一直向前走去。不久,看到前麵的路上堆滿樹木、泥石,二十幾個民工拿著工具在那裏搶修。我們丟下背上的被子,加入清理路麵的勞動中。

等我們趕到下一個站點時,天已經黑了。

“前麵就在打仗,明天我們要從這裏給解放軍送去彈藥。”洛桑坐在我的身旁說。

“印度人被打退了?”我靠著一棵樹問,心裏卻有些隱隱的擔憂。

“部隊正在反擊,很多地方聽說已經收複過來了。”洛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火堆在我們中間燃燒,木柴上偶爾迸射出點點火星來,金黃色的小星兒瞬間隱滅掉。

這裏的夜晚有些冷,我用被子緊緊裹住身體,但是依然感到寒冷。

明天我們就要背著彈藥支援解放軍打擊印度侵略者了!從這一刻起,我們已經身處前線了。

那時,印度尼赫魯政府不顧我國提出的中印邊界問題應該通過和平談判,求得友好解決的主張,不斷從與我國接壤的西麵、東麵、南麵派兵吞噬領土,設立據點,製造摩擦,最終導致了這場自衛反擊戰。

“被印度占領過去的那些土地可真肥沃,森林茂密,景色秀麗,失去它令人痛心。”晉美旺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