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至了夜半, 熱鬧了一整天的秋水小築才漸安靜下來。
喜宴接近尾聲。
小丫鬟們還不舍得離開,直至管事不悅的怒斥聲響起,才不情不願扁著嘴嘟嘟囔囔地去收拾東西。
秦安喝了一夜的酒, 麵色潮紅, 連小胡子都興奮地翹了起來,一路醉醺醺地將李歸樓拖拽到別院去歇息。
秦尚儀則喚來一個小丫鬟, 細著聲吩咐了許久,確保不會出差錯了, 才讓人帶著祝晚玉去安置。
如今已夜深, 從秋水小築回到京都城中, 最快也要耗上一個多時辰。
且如今城門下了鑰,再讓他二人大半夜來回趕路, 實在太過麻煩了一些,不若就直接留在秋水小築中休整一夜。
前廳裏的人大都散去。
小丫鬟開始忙著撤去桌上殘羹、擦掃桌椅,待一切都妥帖收拾好,也自顧自打著哈欠到後院安睡去了。
獨留廊下的那幾盞簷燈孤零零地燃著。
深夜霧濃,月色從雲層罅隙後漏出來幾縷,皎潔若秋日霜雪般, 將安靜的府邸照亮。牆角的花草叢中, 有不知名的小蟲在淺吟低唱。
夜風拂過窗欞,燭台上的火苗被吹得前後晃動,光亮渺渺。
落在青梨眼中, 變成迷茫的一小團火焰。
微醺的酒意撲麵而來,伴隨著滾燙的吻, 似乎能夠直接將人給燒起來。
青梨麵色帶上幾絲明顯的潮紅, 隻覺自己快要迷醉過去了。
她微微喘息著, 呼吸急促, 胸脯上上下下起伏,淩亂的胸口微敞,暗了男人一雙精致的長眸。
俞安行俯下身,埋首。
青梨招架不住他這般攻勢,手腳發軟,好在腰肢被他扣住,讓她借了幾分力,才不至於從他身上滑下去。
空氣變得潮熱。
耳鬢廝磨間,青梨聽到身前人低啞的聲。
“阿梨,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他話落,柔和的夜風突然變得洶湧。
屋內大半燭火被吹熄,光線昏暗下來。
青梨來不及反應,下一瞬,天旋地轉間,她人已被俞安行按倒在了地上。
地麵上鋪著的茵毯柔軟,即便就這麽直接躺著,倒也不覺寒涼硌人。
青梨抬眼去看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屋內僅剩的燭光如豆,光線依稀。
兩人又靠得極近,她一時竟看不太清楚俞安行的麵容。
隱綽得如同霧裏看花一般。
卻更加讓人移不開眼。
朦朦朧朧中,一切似乎都帶上了致命的吸引力。
搭在他肩上的柔荑收緊,環過他頸。
她將自己送上前去。
一片混沌中,發絲纏繞到一處,已然分不清誰是誰。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空中。
月影剔透如水,涼薄地滑進室內,在茵毯之上留下一點又一點細碎的光斑。
喜服淩亂堆疊一旁,顏色火紅,似是才剛從枝頭新鮮擷采下來的一朵芍藥,熱烈得緊。
秋水小築坐落在湖心,晚間安靜下來時,凝神細聽,能聽到淙淙水流曼妙的聲響。
夜色愈發深沉,明月被飄過的夜雲遮擋,半邊宅院一下便湮沒在濃濃的黑暗中,就連湖麵也變成黑黝黝的一片,映出天上幾粒星子的倒影。
主院裏假山流水,佳木奇花橫生。
風兒撩動著樹枝,沙沙作響,在窗紙上映出枝葉搖晃的婆娑剪影。
窗欞的縫隙處,能隱隱約約能窺見掛在男人勁腰上的一隻雪白玉足。
地上、桌上、帳中,一路的水痕淋漓。
昏昏羅帳,在感官極致的興奮中,已是不知天地為何物。
月影被低低的嬌泣聲攪得稀碎。遠處寂靜的天幕黑沉,連成一片蒼茫安謐的夜色。
直至五更天時,天邊曦光已然微露,屋裏才傳出男人沙啞饜足的聲,叫人備水進去。
小魚一直在月門外守著,隔得遠,也不知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情狀。
隻看著送水的小丫鬟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心裏忍不住開始憂心起自家姑娘的身子。
她家姑娘雖說不是個身子骨弱不禁風的,但一直這麽鬧下去,如何能吃得消。
這世子爺也真是的……
若是在之前,即便青梨同俞安行二人曾為兄妹,小魚也會覺得俞安行是自家姑娘頂頂好的良配之人。
隻是如今她窺到了俞安行不為人知的另一麵,一想她們姑娘被他溫潤的皮囊誆騙了這麽久,心裏無論如何也對他再生不出什麽好感來。
若不是那日她家姑娘跟著祝姑娘從秋水小築裏出去了一趟,指不定現在還是傻乎乎的什麽都不知道……
小魚心裏越想越憋悶,偏偏她婢女的身份擺在那兒,這口氣又對俞安行撒不得,隻能狠狠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元闌。
直把元闌瞪得莫名其妙,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他好像……沒得罪過她吧?
……
一夜過去。
天邊暗色消散,日輝破曉而出,曦光大亮,曉風吹散薄薄的一層晨霧,熟睡了一夜的秋水小築從夢中醒來。
下人穿梭往來的腳步窸窣,地上紅綢依舊,昭示著昨日那場已過的歡欣喜慶。
管事的今日特意起了個大早。
先在後照院裏吩咐完了今日的事情,她自己一人偷偷出來,刻意繞了遠路,遮遮掩掩地到了主院。
前後張望了一番,沒看到其他人從旁經過,她才抬手,攔下一個要進主院去的小丫鬟,開口打聽昨夜的情況。
越聽,那一雙尖細的眉頭便皺得越緊。
心裏隻道青梨是個狐媚子,才隻是第一天,便將自家少公子的魂都給勾了去。
若是任由事情這麽下去,日後可還得了?
隻怕整個秋水小築都由著青梨發號施令去了!哪裏還有她一個管事的份?
想到這,管事的立馬拉下臉,問那丫鬟:“你現在進去,可是少公子同你吩咐了些什麽?”
“方才已備完水,奴婢現在是去問一下少公子,早膳該備些什麽。”
小丫鬟低垂著頭,輕著聲回話。
管事的聽了,眼珠提溜一轉,一把拉過小丫鬟,附到她耳邊。
外間門口垂著竹簾,日光被竹簾稀疏的縫隙細細篩落,斑駁的光影落在小丫鬟的雙髻上。
“……少公子……廚房說今日備不了荷花酥……您也知道,秋水小築從不許旁的人進來,每月都由著元護衛帶著人到外頭去采買,可昨日您大婚,廚房裏忙著備菜,一時沒注意補給不夠……”
小丫鬟聽著管事的吩咐,硬著頭皮哆哆嗦嗦地扯謊,半點也不敢抬頭去看俞安行。
“……要不,讓廚房給少夫人備些栗子糕也是一樣的……”
俞安行未說話,回頭看向裏間。
幔帳層層疊疊遮掩,**的人睡得正香甜。
他抬手,示意婢女小聲些。
“罷了,我去廚房看看。”
話落,俞安行抬步朝外走去。
小丫鬟一愣,沒想到俞安行竟要親自到廚房走一趟,一時心裏更加慌亂,手忙腳亂跟上前去。
腳步聲漸漸遠了。
房門輕輕關上,屋內又陷入了安寧的靜謐。
青梨醒過來時,隻覺渾身上下酸軟得一塌糊塗,連翻身都覺得倦怠。
手往旁邊一摸,隻觸到一片空**。
身旁的衾被微冷,那人已不知起了多久。
她懶懶掀起眼皮,左右環顧了一圈,沒在屋子裏看到俞安行,倒是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啾啾鳥鳴。
蓄了會兒力,青梨翻身下床,赤足踩上地板時,小腿還在隱隱發著顫。
低頭一看,才發現她隻裹著俞安行的外袍。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衣物。
他的衣服又寬又大,穿在她身上,衣擺垂垂落地,不時被她足尖踩過。
青梨嫌棄地撇了撇嘴。
嗅著衣袍上淡淡散出來的草木清香,到底還是沒換下,隻伸手將衣服裹緊了一些,露出小小一張雪白的臉。
緩步來到窗邊,青梨抬手,將緊閉的窗扇推開。
晨風溫和拂麵而過,吹散昨夜殘下的旖旎氣息。
廊下不知何時多掛上了一隻鳥籠,裏頭蹦蹦跳跳的,正是之前在國公府時俞安行養的那一隻雀兒。
俞安行去幽州時,一直都是由青梨親自照料它。
後來她從沉香苑裏搬回了椿蘭苑,沒幾天,唐芸過來鬧事,她跟著唐芸出府,住到了國公府的別院,期間一直未再去看過這隻小雀。
不想俞安行竟也將這隻小雀兒帶到這裏來了。
同之前相比,雀兒長得愈發圓潤,小小的一團,惹人喜愛。
卻也更加鬧騰了,一早便啾啾叫個不停,也不知是不是餓得狠了。
從窗邊探出手去,青梨打開鳥籠,想給雀兒添些吃食安撫一番。
隻是又忍不住想起了唐芸。
說起來,到了秋水小築後,她便再沒有聽到唐芸的消息了。
也不知唐芸是不是仍舊住在國公府的別院,還是已帶著昭王府給的聘禮回了淮安縣……
自己的戶籍文書還沒有拿到……
心裏多想著事,青梨動作便慢了下來。
正心不在焉地逗著籠裏的雀兒,餘光突得闖進來一方人影。
手上一停,她抬眼望過去,看到不知何時負手站在廊下的俞安行。
晨光透過葳蕤的枝葉稀稀落落撒下來,投照在他臉上,勾勒出一道筆挺的鼻梁線條,輪廓立體深邃。
隔著一道窗,兩人對視。
他一步步走近,到了窗前,青梨得微微仰頭,才能對上他視線:“你去哪兒了?”
女郎的聲線帶了絲嬌啞,語氣埋怨,似瞋似怒。
嫣紅的唇微微抿起,飽滿的唇瓣上便多添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倒像是在同他撒嬌。
俞安行眸光一暗。
他探身,俯首吻上站在窗前的人。
語氣聽來平靜,語調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餓了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