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慈母之心

天上閑雲緩緩流動,一彎弦月被遮得忽明忽沒。照得庭院牆邊的鬆枝,印在鄭氏寢臥間紗窗上樹影婆娑,時至晚秋,夜裏彌漫著桂花淡淡的香氣。

自從丹露苑回來,鄭氏靠內堂的羅漢**,長籲短歎不下數百次,範媽媽陪著旁側排解相勸。

“你說,這裏頭是不是有些邪門?好好的人在院子裏養胎,怎麽就來一隻獅毛狗,像通了靈似的,直往秋蟬的院子裏鑽,真是奇了怪了。”想起她未能出世的孫子,鄭夫人猶不甘心。

“不會是那院子裏有不幹的東西。”範媽媽若有所指地,朝丹露苑的方向瞅了一眼。

鄭氏搖了搖頭,否認道:“上回欽天監的人來瞧過了,也沒說出所以然來。”

範媽媽臉上一僵,接著道:“風水針對不同命格,夫人您何不讓世子爺,帶著幾位姨娘,到別莊上住一陣子。若真是有了身子,就放在那邊待產。”

鄭氏雙掌擊合,一副懊惱的樣子:“果真當局者迷。早知如此做了,就該讓秋丫頭,起碼到咱們院子裏養胎的。”

她的話音剛落,隨即就想起了高氏,搖頭否定了自己。

上次國公爺話裏的意思,隱約好像是說,丹露院的子嗣接二連三出事,其中另有乾坤。

其實,即便他不說,這些年來,她焉能沒有感覺?!

作為婆婆,高氏那些小心思,她何曾沒留意過?她也很生氣!不過礙於親家權勢,她不好撕破臉,采取什麽行動。

屹兒的子嗣涉及到爵位承襲,高氏進門三年未出,好不容易庶長子誕生了,被她失手給沒了,夫妻從此陌路。屹兒如今連她的房門,都賴得踏入,試問嫡子從何處而來。

那可憐早亡的孩子……

他們男人整日不知在想些什麽,遺憾沒孫子抱,又不幫著勸合兒子兒媳。

鄭氏帶著一肚子的鬱氣,梳洗過後就上了床。夜裏輾轉反側,十分難入眠。

舒眉這邊亦是如此。帶著碧璽回到屋內時,施嬤嬤和雨潤都起來了,她們一臉緊張地望著剛進門的主仆倆。

瞧見她們臉上神情幾分不太在,舒眉心裏暗驚,嘴上也問了出來:“你們這是怎麽了?”

施嬤嬤遮遮掩掩,不敢拿眼睛看她,隻是說道:“沒什麽,起床看見小姐不在,老奴這不是心裏著急嘛!”

舒眉把臉又轉向雨潤,眸子清亮,目光灼灼。

雨潤垂下頭來,並不做聲。舒眉心裏像有隻錘子在敲打,仿佛有個聲音在提醒她:“裏麵一定有問題。”

“嬤嬤,有什麽話就直說吧?!若舒兒從別人口裏先知道,到時候豈不是尷尬?!”她早從兩人躲閃的目光中感知,她們瞞下來的,定不是什麽好事。

一聽見這話,施嬤嬤覺得有幾分道理。她望了望舒眉,又瞅了瞅雨潤,過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小姐莫要怪老奴,這事定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怕您聽了傷心。”

小姑娘的眉頭一揚,臉上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等她訴說。

於是,施嬤嬤將蕭少當家送狗的事,告訴了自家姑娘。

“那隻狗是送給我的?”聽到義兄給她送寵物狗時,舒眉的小臉驟然亮堂起來。不過,隻有一瞬間的驚喜。原因是,看見了施嬤嬤苦哈哈的臉。她想起那隻小狗剛剛闖下的大禍,笑意就僵在唇邊。

見到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雨潤忙過來安慰她:“小姐,蕭公子也不想的,這事不是您的錯。”

之前聽過她提香藥的事,施嬤嬤的內疚比其他人更甚,她過來跟舒眉致歉道:“老奴糊塗了,該趕在她們告訴咱們真相前,把香藥的事先告訴姨夫人的,也好替小姐擇個幹淨。”

雨潤和碧璽兩人,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施嬤嬤想到今天這事,遲早是要栽到自家姑娘頭上。她也不再避諱另外兩人了,將舒眉之前告訴她的事,告訴了這兩丫頭。

“原來是這樣,好陰毒的招!嬤嬤,咱們到國公夫人那兒說說去。”雨潤聽完後,肺都快氣炸了,說著就要跟人去告狀講理。

“說什麽?!你懂不懂規矩?!”施嬤嬤擋住她,連聲怒斥,“這事要嚷出來,咱們姑娘更沒臉,畢竟闖禍的這隻狗,是蕭大爺送給姑娘的。人家也沒苛責咱們。”

雨潤雖有滿腔怒意,卻無處可發,怏怏地垂下頭。

舒眉躺在**時,把她們從嶺南出發,上京途中以及來齊府不到一個月,身邊發生的事情,統統都梳理了一遍。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似的,怎麽也睡不著。

爹爹為何要讓她來京裏?

齊府的人到底為何要處處針對她?

既然不受歡迎,還不如回到嶺南,何必寄人籬下,貼人家的冷臉?

施嬤嬤知曉此行的目的,更是自責不已,也是難以入眠。

當初,姑娘要跟蕭公子結拜時,心裏雖覺不妥。可念及對方是她們的恩人,加上姑娘才十一歲,就沒攔著。可沒想到,齊府請她們來,是要結親的。女孩兒終究要長大的,清楚內情的,知道有救命之恩。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姑娘小小年紀,就到處招蜂引蝶。殊不知,姑娘那幾年,跟著老爺在外遊曆時,這類情況見多了……

不管幕後黑手目的為何,於姑娘的閨譽終歸有損。

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辜負了太太臨終前的囑托。

這一晚,荷風苑的主仆幾人,都睡得不踏實。

天光微熹,東方露出魚腹白微光的時候,齊府伺候的仆人們,都早早起了床,

高氏帶著丫鬟婆子,到婆母鄭氏跟前來伺候了。齊府的婆媳,通常是高氏先到鬆影苑向鄭氏請安。然後,婆媳倆一同到霽月堂,伺候晏太夫人起床。

在施嬤嬤的提議下,舒眉梳戴整齊後,一清早就到霽月堂來向太夫人問安了。

經過抄手遊廊,四下裏的丫鬟婆子,見了她們,眼神都怪怪的。她們離開時,施嬤嬤不由回望一眼,不少人聚攏起來在那兒議論紛紛。施嬤嬤見狀,心裏咯噔了一下,暗叫了聲“不好”。

她們被請進霽月堂大廳時,屋裏裏擠滿了人。不僅有齊家四姐妹,齊峻跟他的幼弟齊巍也在場。

晏太夫人拉著齊峻的手,問道:“要看楓葉上香山看就是了,做麽事要跑到承德那麽遠地方?”

“那裏可以騎馬、還可以到喇嘛廟裏,為祖母燒香祈福。”齊峻湊到晏氏跟前,苦苦哀求道,“祖母您行行好,許我去嘛!孫兒定會替您求一座開光的觀音回來。”

見兒子為達目的,露出這小時候才有的討好賣乖的神情,大夫人鄭氏在一旁幫勸道:“他老子回來後,這孩子就在家呆不住了。母親您就依了他吧?!他也隻能求您了。”

晏氏不置可否,一眼瞅見前來請安的舒眉,伸手召喚她過去:“你這孩子,怎地這般講禮性。隔三差五地過來問安……”

眾人這才回首望了過來。

舒眉上前行禮,嘴上答道:“這是晚輩應該做的!可惜舒兒的祖母不在了,不然,也會像姐妹們一樣,承歡膝下……”

晏氏聽到這話,想起文家的遭遇,眸光不覺黯淡下來:“你這孩子,真是可人心。你祖母跟老身在年輕的時候,就是金蘭姐妹。可惜她先走了一步,若她泉下有知,聽到這個話,心裏定然也會感到寬慰的。”

施氏在旁湊趣道:“可不是!文老夫人以前常帶娘娘,到咱們府上做客,那時候峻哥兒才三歲,最喜歡跟著漂亮姐姐跑了。每回他都舍不得讓人家離開。”

聽到提起自己,齊峻一臉茫然地向母親求證:“兒子真是那樣子嗎?”

憶起兒子小時候的糗事,鄭夫人嘴角上翹,說道:“可不是!你從小喜歡漂亮的東西,抓周的時候,不抓案上的刀啊、劍啊,或者書本、畫卷什麽的,竟然抓住你大姐頭上戴的鮮花不放……”

此話一出,引起屋裏眾人哄堂大笑。

齊峻窘得下到地上,在屋裏來回打轉兒。高氏在旁趁機說道:“算命的不是說了,四叔命中缺木,將來定會跟命中帶木的女子說親。可謂是木石良緣!”

說得這少年耳根霎時漲得紅,一張俊臉不知往哪裏擱。

被撇到旁邊的舒眉,在暗地裏鬆了口氣,有他這位愛孫在,旁人自然成不了焦點。從老夫人剛才對她的態度上看,要麽不知昨天的事,要麽寬容大度,不以為是她的錯。

她還沒來得及抬起頭來,齊府七少爺——小童子齊巍,偷偷從祖母身邊溜過來,走到舒眉跟前,扯住她的袖口求道:“文姐姐,聽說別人送了你一隻寵物狗,能借巍兒看看嗎?”

此話一出,堂上的鄭氏、施氏俱是一驚,隻有高氏嘴巴緊抿,唇邊似有似閃過一抹笑意。

晏太夫人一輩子在大宅門裏生活,兩兒媳的異狀,如何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隻是文家姑娘來府裏做客,她不好當眾相詢。

舒眉強壓下心悸,硬著頭皮跟齊七少爺解釋:“昨晚一個沒看好,那小東西掉進湖裏了。再撈上來時,已經沒氣了……”

齊巍聽了,當下就嘟起嘴巴,一副失意的樣子。

齊峻見了,安慰他弟弟:“什麽樣的寵物狗?四哥這回去承德,幫你逮兩隻小狗崽來……”

接著,兩兄弟在一旁就小動物聊開了。

施氏和鄭氏明顯鬆了一口氣。晏氏心裏更加困惑,眾人請安離開後,她將兩兒媳和孫媳留了下來。

從太夫人那兒出來時,施氏手腳冰涼,心裏別提多氣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