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驚人的廢墟中,一個身形高大但渾身是血的男子背對著所有人跪坐在地上,墨色的長發被血色染透,絲絲縷縷的往下滴答刺目的鮮血。
入目全是死寂。
玄清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呼吸頓止,緊跟著衝進來的人也立馬瘋了。
時聞宣心亂如麻的到處看:“糯寶呢?我家的糯寶呢?!”
“不是說糯寶就在這兒嗎?!糯寶人呢!”
一貫沉穩的時聞素也急得臉色發白。
“大師,你剛才說糯寶……”
“糯寶?”
連滾帶爬衝進來的時爻表情驚懼地看向黑衣男子的方向,指著從他被血染透的袖口露出的一點青色聲音啞澀:“糯寶是在他懷裏嗎?”
“糯寶她……她怎麽了?”
時聞楮在短暫的呆滯後心裏閃現出了最大的不可能,呆呆地看向黑衣男子後瘋了似的拔腿衝過去。
“糯寶!”
“滾!”
黑衣男子被觸怒似的反手一揮,衝過去的時聞楮毫無征兆的就被一道暴露的風刃打得滾了出去。
玄清急道:“沈遇白!你是瘋了嗎?!”
他吼完急急接住了時聞楮,轉頭就看到突然高大了很多很多的沈遇白抱著懷中仿佛變成了血人的糯寶站了起來。
看到糯寶的那一刹所有人都險些瘋了。
可玄清卻抬手擋住了不許他們湊近。
“都站住別動!”
“沈遇白都快神誌不清了!這會兒你們過去就得死!”
時聞宣怒到破音:“我可能會死就能不管糯寶了嗎?!”
“糯寶是我妹妹!他沈遇白算什麽東西!”
時聞素和時聞墨對視一眼直接擋在了前頭,麵無表情地盯著雙目赤紅的沈遇白咬牙:“把糯寶放下!”
跟大家夥兒印象中的沈遇白不同,隻是一場令人肝膽俱裂的驚雷而已,可驚雷過後眼前的人卻變成了令人不敢直視的模樣。
黑衣墨發,血色衣襟。
他光是站著沒開口周身氣勢盛到壓迫感極強,抬眸望來時眼裏的殺意更是濃到讓人見之心顫。
他是真的想殺了所有在擋路的人。
玄清見狀大為惱火,怒道:“你動他們任何一個試試!你敢動一個試試!”
“但凡你今日敢動手,荔兒醒了就能拆了你的骨頭!”
“你是還覺得荔兒遭罪不夠是嗎?你是還想繼續折騰她是嗎?!”
“沈遇白你到底有夠沒夠?!你到底還想怎麽樣?!”
對此時的沈遇白而言天王老子或許都沒用,但是時恬荔管用。
從前到現在都是如此。
隻要是跟時恬荔有關的,不管是對是錯,不管說的到底是什麽。
隻要是她說過的,都管用。
瘋魔似的沈遇白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下意識地低頭看懷中早已昏迷的人。
可他能察覺到的那一縷呼吸實在是太弱了。
弱到仿佛風一吹便會散。
弱到好像無論他再做什麽都難以為繼。
玄清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當機立斷搶先說:“如今的情形比上一次的好多了,你到底是在無理取鬧的鬧什麽?!”
“別耽擱了!趕緊把人送回國師府!遲了就來不及了!”
沈遇白被觸動似的緩緩抬頭,聲調沙啞得像是吞了無數鐵片:“你有辦法?”
玄清堂堂一國師惱火得原地跳腳:“廢話!”
“我沒有辦法難不成你有辦法?!”
“我一把年紀了就是欠你們的這幾個小混賬的!捅破了天都是我給你們收拾爛攤子,我撒手不管眼睜睜看著你們都去死啊!”
“死了一次兩次的還不夠,你們是說好了要我的命嗎?!”
玄清徹底怒不行了,袖口中飛出一根發光的繩子,將失去理智不斷掙紮還想跟沈遇白搶人的時家眾人挨個捆住,到底是沒敢從距離失心瘋僅有一步之遙的沈遇白手中搶糯寶。
他氣急地說:“快啊!”
“趕緊把人送回去!”
沈遇白抱著糯寶一陣風似的卷著出了廢墟,玄清想也不想地拔腿跟了上去。
等他走遠,困住眾人的光圈無聲自散,時家幾兄弟什麽也顧不得跟著衝了出去。
時爻原地轉了一圈撿了根棍子抓在手裏,一改往日的斯文模樣滿臉凶惡地攆了出去。
平時無人敢靠近十分清淨的國師府,沈遇白一眼不敢錯開地盯著被放在了陣法中間的人。
玄清一邊鼓搗手裏的東西一邊罵罵咧咧:“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我就知道!”
天道機緣畢生難求一線,可得到天道賜福者均非等閑之輩,而是有大福澤大命數的大能之人。
玄清醉心玄術一生,至此都未能見半點天機,可糯寶生來天賦異稟,她做到過。
一絲天道機緣聽起來玄妙又不出奇,可實際上這卻是非常了不得的東西,否則渡厄也不會費盡心思不惜付出一切代價隻為奪走這一線天機。
正兒八經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可使入劍身之魂重回人身的唯一希望。
沈遇白當年為了能讓糯寶再來一世,不惜以人身入劍身祭陣,逆天而行。
逆天要付出代價,他自知時日無多心甘情願。
可糯寶不願。
她從渡厄的身上將屬於自己的東西奪回,反手就全數打入了沈遇白的體內。
她願用這無數人渴求而不可得的機緣,為沈遇白搏一次再生為人的機會。
可既是天道賜福,又怎會可輕易轉贈?
不久前在時宅那場毀天滅地的驚雷,其餘人都誤以為是對渡厄的懲戒,實際上那是天道在表達對糯寶的不滿。
她若想心願得成,就必須得受得住天道的怒氣。
玄清忙活一陣看著陣法中暈開的淡淡白霧,脫力似的跌坐在椅子上擦了擦頭上的汗,滿眼晦澀。
“我早就說過的,讓她知道了不可能會順著你的意思做,非不聽!一個個的都非不聽!”
萬幸是他早就預料到了糯寶可能會做的選擇,為了防備今日之景提前做了不少措施。
隻是……
玄清心累地看向昏迷不醒的糯寶,又是驕傲又是惱火地說:“萬幸的是她抗住了。”
“或者說,是老天留情了。”
糯寶積有大德卻周折多年,前後飽受苦楚磨心磨骨,天不曾開口明言,可人活所為自有天鑒。
她多年周折磋磨,平生唯得一願。
雖說是逆了天意,可被觸怒的天道終究還是留了一線生機。
否則就小天劫的雷數,當場就足以將人劈得灰飛煙滅連骨頭渣子都撿不出來,哪兒會給他們留這樣的機會?
木頭似的一動不動的沈遇白眼珠終於轉了轉,定定地看著糯寶說:“會醒嗎?什麽時候醒?”
玄清無奈捂臉:“我怎麽知道?”
“不過老天爺既然是給她留下了一口氣,顯然就是沒有要當場收走她的意思,什麽時候清醒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怎麽,等了那麽久都不心急,這時候等不起了?”
沈遇白背對著他語調毫無起伏:“關你什麽事兒?”
“你又不是我師父。”
玄清氣得想抓板凳砸這小子的後腦勺。
他喘了幾下眼珠一轉,想著被擋在外頭的人麵上多了看好戲的玩味。
“你說的不錯,我的確不是你師父,可有個事兒我得提醒你。”
他反手指了指外頭,暗示意味十足地說:“兩個時家的人可都在外頭等著呢。”
“如果糯寶今日把奪回的機緣融入自身,她大約也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樣子,那也是能談婚論嫁的大姑娘了,可她沒有。”
“沈遇白,那道機緣她給了你。”
“你現在是恢複如前了,可糯寶呢,她就不行了,失了那道機緣,她現在仍是三歲小兒的模樣,心智和靈魂再成熟也沒用,她得一日一日慢慢地長。”
玄清想到時家對糯寶的重視,以及那幾個哥哥一個更比一個彪的畫麵,笑得十分唏噓。
“你說,要是讓外頭那些把糯寶當心尖子的哥哥們知道,你對糯寶起的是這種心思,你猜他們會怎麽著?”
“你覺得,他們還會讓你有機會見到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