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站台上,萬梓星正在焦急地等待著公交車。突然,他發現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女佝僂著腰,正艱難地拖著兩個鼓鼓的蛇皮袋,步履蹣跚在小車空隙處挪過。太陽正毒辣,老人的衣服濕透了。這樣毒辣的太陽,老人卻沒有什麽遮擋太陽的東西。這麽髒的蛇皮袋,顯然與老人穿著很不般配,她穿著寬鬆的深灰色的衣服,看得出不是很新,但是很幹淨。老人的頭發也梳理得很有紋路。他還在猜想老人是幹什麽的時候,老人接下來一係列的舉動讓他非常驚訝。隻見她走到垃圾桶的旁邊,放下蛇皮袋,一隻手扶著髒兮兮的垃圾桶,另一隻手努力地往桶裏撥弄。桶不是很高,但要把手伸進去分清有回收價值的東西,還是需要一番努力的。老人的腳幾乎踮起來了,脖子剛好觸到桶的邊緣,天氣如此的熱,各種垃圾散發出惡臭有時遠遠地就能聞到。對於老人來說惡臭還不是最重要,現在正是桶裏生物旺盛生長的時機。因此,老人對於桶裏的生物來說,無疑是個入侵者,於是很快她就受到了蒼蠅等生物的“熱情招呼”。天啊!萬梓星幾乎不敢相信眼下的情景,“太陽、老人、垃圾桶”。

老人還在努力地搜尋著,幾乎翻了個桶朝天,也隻是找到幾張報紙和幾個易拉罐,但看得出老人已經很滿足了。又拖著蛇皮袋慢慢走向下一個垃圾桶。

看著這個衣著幹淨的撿垃圾的老人,萬梓星心想,這是否一個有撿垃圾嗜好的有錢的老人,僅僅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撿垃圾呢?然而,他聽到身旁等車的人在談論,“經常可以看到這個老人在這裏撿垃圾,聽說他兒子中風了,靠撿些垃圾來幫補下家用。”

聽著聽著,萬梓星不禁陷入了沉思,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天災人禍也許不經意間就降臨了,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足夠的勇氣,去麵對生活中的種種挫折。有的人碰到一點困難,就選擇了逃避,不敢去麵對生活。這位老人選擇了堅強,自尊自愛地生活著。萬梓星似乎明白了什麽道理,他看到一輛公交車徐徐駛入站台,於是毅然地坐上了往社工機構方向駛去的公交車。

在陽光社工機構辦公室,隻有李桂子一個人,他在整理著本轄區吸毒人員的資料,他時而起身在牆上寫上幾個名字,時而搖頭歎息幾句。這時,李社工一抬頭發現進來一個人。

“你好,我叫萬梓星,這是我的材料,我想找一下社工。”萬梓星露出靦腆神情對麵前社工說。“哦,星星,你終於來了,我是李桂子啊!小時候的鄰居啊!”李桂子放下手裏的活,上前緊緊握著萬梓星的手激動地說。“什麽?你是李桂子?”萬梓星異常驚喜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李桂子,他實在不敢相信在這樣的場合與他見麵,不過萬梓星還是依稀看出了眼前的社工有小時候李桂子的模樣。“我就是李桂子啊!我們小時候還同穿一件校服呢?你就把我忘記了?”李社工臉上故意露出不悅之色。“哪裏,哪裏敢忘記,你長那麽帥,我一下認不出來,我不久前還想著你在那裏發達了呢!”萬梓星看到李社工齶下那顆黑痣,他終於確信眼前這人就是李桂子無疑,他感覺到有點局促不安。“好了,好了,我們別光顧站著說話,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吧!也真的好久沒見麵了。”李社工邊倒茶水邊說。“李桂子,你怎麽在這裏做社工呢?”萬梓星坐下來,看到牆上社工工作職責,顧不上喝水,便好奇地問。李社工看著萬梓星那閃爍不定的眼神,不由眉頭緊鎖,心裏想雖然兩個人小時候非常要好,也在家鄉聽到了一些關於他的消息,但在這特殊情景裏相逢現在既顯得陌生而又有深深隔閡,兩個人再也不是小時候無話不談的小屁孩了。那麽,如何取得萬梓星的信任,更好地開展社工工作,這是當下首要的問題。想到這,他便說:“這樣吧!現在也到吃飯時間了,我們等下邊吃邊聊,你先在這裏安頓下來,這幢樓是政府免費給我們社工機構使用的,三樓有幾間宿舍專門提供給無家可歸的解戒人員暫住,我也剛收到你的解戒信息,正尋思怎麽找你呢。信息顯示你在所裏學習過汽車美容,鑒於你的特殊情況,你暫時在這住下來,我幫你聯係下車行的老板先去做汽車美容,你看怎麽樣?”萬梓星看著李桂子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心想現在也沒有好的去處,隻能先住下來走一步看一步了。也確實很久沒和李桂子聊了,況且也不好拂了人家一片心意。他知不知道我感染艾滋病這件事情?想到這,他仍然佯裝猶豫不定的樣子,沉默不語。“好了,別考慮那麽多了,你先上樓去看看再說吧!”李桂子看著萬梓星似乎還在猶豫,於是不由分說便拉著他往樓上走去。“你看,這是套間,有廚房有衛生間,也有一些生活用品了,平時你自己也可以弄點吃的。你剛出來麵臨許多困難,你住這裏我們可以更好地一起麵對困難,這樣對你徹底戒除毒癮有很大幫助啊!”萬梓星見此不再推辭,便放下吉他,跟李桂子去了附近的小店坐下邊吃邊聊。雖然李桂子多少知道萬梓星的經曆,但當聽到萬梓星講述少年感染毒癮到酒吧,又二次坐牢,碰到的人和事,種種曲折的人生經曆時,他還是不免唏噓不已,特別是講到劉樣群的事更是讓他無比吃驚。他沒想到艾滋病會離吸毒人員如此之近,這讓他長久陷入沉思之中,他似乎感到某種慶幸,慶幸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吸毒曆程沒有感染上病毒。“李桂子,你在想什麽?”萬梓星看著李桂子的表情不太對勁,不由好奇地問他。“嗯,其實我也是過來人,我也曾經有過一段吸毒史。”李桂子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什麽?你也是過來人?聽我姐說你是我們村的高材生啊!”萬梓星感到驚訝之餘,一下子拉近了與李桂子之間的距離。“是的,我那時是全村人的驕傲,也有一段鮮為人知的不堪回首的吸毒經曆。那一年,村裏隻有我一個人考上大學,我帶著父母的期待躊躇滿誌地邁進了夢寐以求的象牙塔求學,我以為我從此就踏進了天堂,然而這份榮耀沒多久就在一次同學生日聚會上滅掉了,看著同學那豪擲千金的生日宴,我開始變得迷茫和虛榮,我尋思怎樣才能擁有高消費的生活,看到有些同學去酒吧兼職客服經理,在同學慫恿下我也走上了去酒吧的兼職之路,從此我變得頹廢不振,逃學成了家常便飯,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麵對父母、老師的關心,我閃爍其詞,千方百計地進行隱瞞。如果不是那件事情,我們也可能見不到麵了。”“是什麽事改變你啊!”看著李桂子臉上寫滿了懊悔,萬梓星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清楚。

李社工喝了一口水,看了萬梓星一眼說:“我與死神擦肩而過,經曆了人間最恐怖的情景。我永遠記得那天淩晨,我和一個甘姓的客戶經理渾渾噩噩從酒吧出來,在昏黃的路燈下,街上幾乎看不到其他人,經過一個垃圾處理場時,甘姓經理突然毒癮發作了,也許是上班比較忙碌忘記‘補飛’了,他趕緊找個偏僻的垃圾堆旁邊就蹲下來,雙手顫抖著地從身上掏出針筒等工具,他從旁邊臭水溝裏掏了點了汙水和著白粉就往大腿上紮。可是不知怎麽回事,總是找不到位置紮不進去。他苦苦哀求我趕緊幫他打一針。看著他流鼻涕那痛苦的表情,我知道毒癮發作的滋味比死還難受,心裏一軟,便借著打火機微弱的光亮幫他尋找到一個完好的一小塊大腿靜脈處紮了進去,還沒完全把粉液打進去,他突然渾身激烈顫抖起來,撫著胸口非常痛苦的樣子。我大吃一驚忙問他怎麽啦,他不回答我,一把把我推開在垃圾堆裏打滾,針筒還紮在大腿他似乎也沒有感覺。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滾到旁邊臭水溝裏沒有了聲息。我趕緊跑過去,顧不上一陣陣惡臭把他撈了上來,一探他的鼻子已經斷氣了。借著晨光,我看到了人世間最可怕的一幕,隻見他滿臉扭曲,圓睜雙眼,嘴裏流出汙物,露出二排門牙,非常恐怖。我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從垃圾堆裏爬到了馬路邊,我氣喘喘地呆靠在電線杆上,我不敢相信一條鮮活青春的生命瞬間就在眼前消逝了,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不知過了多久,路上有人手上拎著小包大包有說有笑去上班,我突然心裏一震,這是兩個世界啊!一個是人間美景,一個是吸毒者的地獄。我這是怎麽啦?難道自己也非要落得如此下場。我擔負著父母兄弟姐妹的期盼呢!我突然醒悟過來,我趕緊站了起來匆匆回到學校辦理了請假手續,帶著在酒吧賺的錢去了一間戒毒醫院,經過半個月刻骨銘心的痛苦硬是把毒戒掉了。”

“嗯,李桂子想不到你也有這樣的經曆啊,不過慶幸的是你吸毒時間不長。而我吸了這麽久心癮太重了,怕是很難戒掉。”萬梓星看著他,忐忑不安地說。

“你要有信心,信心很重要,想法念頭也很重要,有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全看你的信念,我永遠都還記得甘姓經理彌留時的情形,到現在還像針一樣刺痛我的腦子。你通過努力,不是慢慢學會了彈吉他嗎?我大學畢業就選擇了禁毒社工,我通過自身的經曆也幫助一些人戒掉心癮的,當然也有些人繼續吸毒死掉的。你看到了社區戒毒人員動態信息欄了吧!劉運輝、劉利標等好幾個人都因吸毒死得很慘,在雜草堆裏發臭了才被人發現呢,一個劉運輝,又是一個劉利標,這些都是我們身邊的人,千萬不要再讓這樣的悲劇再在我們身上重演了。過段時間有個社區戒除心癮團體輔導活動,到時通知你來參加。我是過來人更能感同身受,帶動你們一起努力把毒癮戒掉。”李社工看著情緒低落的萬梓星一直勸說,鼓勵他。

“嗯!”萬梓星應了聲便低下頭,他剛才來到這街道上,似乎就有一二個粉仔閃身而過,他也似乎嗅到了一種味道,他頭腦有點暈眩。雖然他也想把毒戒了,但真正麵對社會上那種種可以勾引他心癮的情景,他又有點不知所措。他們又聊一會童年的趣事才回到社工辦公室,萬梓星借辦公室電話打了個電話給姐姐,告訴她在這裏的情況。萬麗麗希望他過去住下,萬梓星執意不肯。她就說:“老弟,你已經長大了,姐也管不了你了,路都是靠自己去走的,命運也是掌握在自己手上。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是真心希望你把毒癮戒了,找個姑娘過上平靜的生活吧!”

萬梓星說:“知道了,姐。”便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李社工就帶著萬梓星去見“春暉汽車美容中心”的黃老板。黃老板倒是很爽快就答應了。工資卻比較低,而且也不包括食宿,但可以先給萬梓星五百元生活費。萬梓星想了想,答應先來上班。

“小強,來抽根煙。”趁著空閑時間,萬梓星掏出一根煙遞給了一同洗車的小強,小強染著紅綠相間的頭發,一張黝黑的圓臉,大家都叫他“金毛獅王”。小強接過煙,看了看,點上煙,兩人便悄悄地聊了起來。萬梓星與小強漸漸熟悉起來,小強看到其他工友正在忙著玩遊戲,於是壓低聲音說:“梓哥,你是社工介紹過來吧!”萬梓星點了點頭。

“唉,這裏人工太低了,隻夠個生活費,這樣的日子難過唄。”小強歎了一口氣說。

“是的,隻有先做著了,看你的手臂,你也是過來人?”萬梓星看著小強手腕上那密密麻麻的針眼疤痕說。

“是的,我出來有一段時間了,聽說老板每接收一個我們這類人,當地政府就有補貼給老板的。不知為什麽工資會這麽低,工作又這麽累,還不如去戒毒村做事呢。”小強繼續抱怨說。

“戒毒村,戒毒村是什麽情況?”萬梓星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好奇問起小強來。

“我也是聽人說的,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建了房子,戒毒的人在那裏同吃、同住、同收工、同學習、同唱歌什麽的,就好像一個村吧,可惜紀律嚴格,不能隨便出來,就好像坐牢一樣,那個人就是受不住從那裏出來的。”

萬梓星點了點頭,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些情況,但在心裏已經把它記下。這時一部車開了進來,他們趕緊起身忙碌去了。

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苦,但也平靜而又充實,萬梓星中午就在車行吃老板分發的快餐盒飯,晚上有時下班早了就在菜市場買點菜用社工的電磁爐做點喜歡吃的。李社工還時不時給他帶點吃的。隻是在晚上一個人躺在空****的宿舍裏時,那種感覺便不時襲來,腦海裏不時浮現出酒吧裏“追龍”的情景,讓萬梓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今天輪到萬梓星休息日,萬梓星感到煩悶想去爬爬山。他坐上公交車,半小時後就到了附近的九龍山。九龍山其實也不算山,隻是一座小山坡,四周都是一片樹林,荒草地,一些老人過來散散步,換換氣。萬梓星觀察了地形,擇了一條偏僻的山路,便往山頂走去。

萬梓星邊走邊想,車行裏小強似乎有複吸的跡象,有好幾次小強走出洗手間,萬梓星接著進去時,都聞到了那種曾經熟悉的味道,這種氣味讓萬梓星很難受,有好幾次他差點向小強要點料。

他想離開這個車行,但離開這個車行又去哪裏呢?特別是洗車時,居然碰到過以前在酒吧裏一齊吸過的錢老板,錢老板那天用奇怪的眼神看怪物似的打量了萬梓星半天,把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萬梓星被他看得發毛,隻好尷尬地對他笑了笑。

正在思考的時候,突然聽到前麵有哭泣的聲音和小孩子的聲音,萬梓星循聲望去,卻見不到人,有棵大樹擋住了。他心裏一緊,不由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聲音越來越清楚,萬梓星看到了冒出的煙霧,微風一吹很快又散去了,萬梓星不由停下腳步凝神聽了起來。

老人痛苦地訴說:“兒啊!你就為了那200元的毒品錢,就把人家捅死,搭上一條命。卻把我害慘了,你把女兒丟給我,我們怎麽過啊!你的媳婦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也一把年紀了,真是作孽啊!好好的家給你搞成這樣,你讓我這張老臉在村裏怎麽抬得起頭呢。過幾年我就80歲了,小孩怎麽辦呢?”老人家說完又咳嗽了幾聲。萬梓星移了一下位置,透過樹葉看到一個七八歲模樣小女孩,正在幫滿頭白發的老奶奶擦著眼淚,“奶奶,別哭了,我不去讀書了,我會撿瓶子賣錢。你看,這是我撿的易拉罐給你賣錢。”

“玲兒,真是乖,你要去讀書啊,你還小。”奶奶說完撫摸著小女孩的頭,哭得更傷心了。

“奶奶,我真的不想去了,他們都欺負我,他們說我爸是吸毒的還是殺人犯。你看我的手臂都給他們打成這樣了。”玲玲說著挽起了衣袖給奶奶看。奶奶一看,心疼地撫摸起小孫女的手來,最後抱著孫女哭得更加難過了。玲玲此時再也忍不住了,在奶奶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萬梓星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他再看了她倆幾眼,便默默地離開了。

萬梓星又往山上走了一段路,路邊有不知名的小花,以及翠嫩的小草,如果以往萬梓星肯定會俯下身好好地欣賞把玩一番,然而現在他竟然絲毫也提不起興趣來,他感覺心裏好像有什麽堵住一樣。他想了想決定早點回去,他想明天上班時好好問下小強關於戒毒村的地址。

回到宿舍裏,萬梓星感覺頭痛,倒頭便睡。

“小強,你上次說的那個戒毒村在什麽地方呢?”萬梓星趁周圍沒人時悄悄地問起小強。

“哥,聽說在橋光鎮三裏村,離這遠著呢!那個鬼地方難道你想去啊!”

“嗯,我隻是想打聽打聽下。”

“那就好,剛出來,別想著又進去,對了,今天發工資,晚上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就吃飯嗎?”萬梓星疑慮地看著他。

“是的,哥,難道我還騙你不成,也幹了這麽久,該吃一頓好的,喝一杯好的,放鬆放鬆下啊!”

“就這點錢,還能吃一頓好的嗎?”萬梓星麵露難色說。

“唉,行了行了,我請你行了吧!”小強不耐煩地說。

萬梓星心想,自己在這裏幹活,多虧小強給予很多的幫忙,讓他少犯一些錯誤,少給顧客投訴,不去坐一下吧,也顯得太不近人情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體情況又擔心傳染給他,心裏甚是矛盾。

“萬梓星,你在想什麽啊!別把客人的車弄壞了,看你洗車都走神啊!”黃老板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呢。

萬梓星心裏一驚,趕緊賠著笑臉忙說:“知道了,老板,剛才頭有點暈。”

“要小心點,把客人的車子弄壞了,要賠償的。對了,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你拿去點個數,看看對否?”萬梓星滿心歡喜地接過錢,數了數一共是1500元,便點了點頭,趕緊把它放進內衣口袋裏,又摸了摸口袋便繼續洗車了。

“萬梓星,走吧!飯位已經定好了。”小強見下班時間到了,萬梓星還磨磨蹭蹭不想走,便上前拉著他的衣服往外走去。萬梓星無奈隻好跟著走去。到了星光飯店,座位上已經坐了四個人,見到小強過來,都熱情招呼小強。萬梓星打量了他們一眼,便小心翼翼地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小強便把他們四個一一向萬梓星作了介紹。

陳哥拿起滿滿一杯啤酒,說:“來,為咱們有緣相聚幹杯。”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拿起酒杯,說:“幹杯。”

接著大家一飲而盡。

小強又幫大家倒滿了酒,說:“白天幹活像牛一樣累,有這樣的機會,大家要盡情happy,不醉無歸。”

大家又拿起倒滿酒的酒杯,說:“好,幹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小強便提議去隔壁酒吧再喝個盡興。萬梓星很久沒這樣喝過了,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在酒吧裏的場景。他發現心跳得很厲害,特別是小強提議去隔壁的酒吧裏再喝個盡興時。小強有意無意在暗示著什麽。

“走,陳哥帶你去瀟灑一下,你也這麽久沒碰了,來點兒帶勁兒的,吃飯無粉不成宴。現在有種新貨那才叫嗨呢!”陳哥幹脆直接說了出來。

萬梓星心裏一驚,趕緊往後退,你,你們在吸毒?

“噓,小點兒聲,走吧!都是過來人,還裝什麽裝呢?”小強在旁邊趕緊說。

危險正在一步步向萬梓星逼近。內心深處“飄”的感覺一陣陣湧現,心癮使萬梓星呼吸加快,此刻他想起了昨天那奶奶上墳時的情景,劉運輝死亡的慘境,不由心裏一震,腦海有兩種聲音在無情地撕打。“吸、不吸、吸、不吸、吸、不吸……”痛苦的萬梓星在不停地掙紮。突然他想起戒毒所裏王老師所教應對方法,趕緊用左手猛用力捏了一下右手腕,又拉了幾次橡皮條,右手腕吃疼,這酒意就醒了過半。

他趕緊對小強說:“我絕不能再吸第一口了,你也戒了吧!你還有白發蒼蒼的父母在等著你,勤勞的妻子、乖巧聽話的兒子也在盼著你,你的親人都渴望你戒毒成功,你不能再傷他們的心了,否則,你這一生就完蛋了。”小強他們聽了都哈哈笑起來,“你裝吧,繼續裝,看你還能裝多久,你說有多少人能戒掉的。偶爾吸幾口有什麽嗎?這樣才有人生,人生,你懂嗎?”小強醉熏熏地用手指著萬梓星的臉說。

陳哥拉了拉小強說:“算了吧!不要管他,把我們的好心當雷劈,我們走吧!”他們狂笑著遠去,隻留下萬梓星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裏。萬梓星待他們走了一段路才回過神來,他走到馬路上,一陣晚風吹來,令他清醒了許多,感到右手腕有些痛,他看了看原來剛才用力過猛,右手腕有些紅腫呢。

“看來這份工作是不能做了,自己不可能每次都能控製住。”萬梓星邊走邊想,這麽多年自己就是一直害怕孤獨,害怕被排斥,沒有人生的目標,才落得這樣。該醒悟了,該獨立做我自己了,一路想著,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輕鬆,不一會兒就回到宿舍,拿起吉他彈了二首歌,心裏變得明亮起來,他暗暗作了個決定。戒毒所王老師也說了,圈子不同不要強融,隻有遠離“粉圈”才可能戒斷。

第二天一早,李社工就來叫他了。

“萬梓星,我聽說你們昨天去聚會了,你們車行有一個叫小強的,他們幾個人當場給抓了,我還擔心你呢。”

“他們給抓了?他們給抓了?”萬梓星一臉驚愕,連續問了兩句。

“是的,現在我要給你驗尿,這是我的工作,請你配合。”說著李社工拿出了驗尿板。

“好的。”萬梓星爽快地答應了。

李社工認真地監視著萬梓星,然後看著驗尿板上的色條變化。

“萬梓星,恭喜你,你的驗尿呈陰性,這一箱牛奶和二百元購物券是政府獎勵你的。”李社工滿臉歡喜,好像中了什麽大獎似的對萬梓星說。

萬梓星的情緒也被他感染了,興高采烈地接過了禮物。他現在才感覺他是被人關注的,在戒毒的路上他也並不孤單。

“梓星,我們下去活動室和其他社區戒毒人員來一起做個拋棄毒癮的團體體驗活動好嗎?”萬梓星點了點頭。活動室已經有十幾位戒毒者,他們互相一一作了介紹,萬梓星發現都是陌生的麵龐才稍稍放鬆下來。“現在你作為上癮者,對麵的人扮作讓你著迷的毒品,旁邊的是扮作學習功課者,你們在我的指導語進行輪流體驗,明白了嗎?”社工說完用眼睛在大家臉上掃了一遍,見大家都點了點頭。然後說:“現在大家盡情活動放鬆抖動一下手腳,轉動一頭肩膀腰部。”然後便讓萬梓星看著對麵的人,想象著是讓他上癮的毒品,然後緩緩地移動著腳步往前走,“體會一下每走一步會你看到了什麽?會帶給你什麽感受?”隻見萬梓星臉色凝重緩緩地往前邁出一步,二步,三步。他嘴裏回應著社工的話語:“我腦海裏出現了酒吧吸毒的情景!他們有的用嘴,有的正在用針紮血管。我現在感覺到緊張,焦慮,胸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堵住了,越來越難受。”“接下來,你根據你的感覺可以走到離‘毒品’最近的位置站住,你可以決定站在那留下來,還是決定轉身離開,轉身是什麽念頭讓你轉身,離開的途中你也可以決定回頭,你要清楚是什麽又讓你回頭?”社工看著他的表情變化繼續引導他說。萬梓星越來越接近“毒品”,他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雙手微微發抖。他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緩緩地轉身。“你不想和他說點什麽嗎?”社工在旁邊提醒他。“我現在已經成長,我有自己的生命狀態,我想獨立做我自己,對不起,我要永遠離開你,我的生命要向前了。”說完他毅然轉身前行。他的腳步變得輕鬆起來。社工提醒他,“你決定不回頭看一眼嗎?”“是的,我不想回去了,我轉身的時候,我看不到它(毒品)的時候,我內心拋下毒品的時候,我的心裏都會變得輕鬆起來。”萬梓星輕輕回應他。“所謂旁觀者清,那麽你在旁邊看到這些情景的你又有什麽感覺,你會給他什麽建議呢?”社工對旁邊學習功課者說。“我看到他靠近毒品的時候,心裏也會緊張起來,替他捏了一把汗,如果可以我想上去拉他一把,看到他轉身的時候,我的心裏也會變得輕鬆起來。一個人隻有拋棄過去的成癮行為,把以前舊的垃圾清空,這樣才能把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才能活出自己。”“嗯,這就對了,因為一個人心裏總是想著過去,不把過去(毒品)拋開,內心就會變得很匱乏,痛苦。新鮮的東西也就無法進到你的內心世界,你也看不到陽光和自己的優勢,你就無法樹立新的目標,沒有新的目標你就沒有動力前行,也無法進入到新的關係裏麵。”李社工意味深長地說,然後要求大家互換角色一一進行體驗。萬梓星做完體驗,內心感覺有了一種力量,然而他也覺得這種力量是很薄弱的,還不足以應對當前各種壓力以及生活中的種種**。

車行裏小強他們被抓後,萬梓星更加忙碌。正當萬梓星感覺快撐不下去的時候,老板招了兩個年齡較大的洗車工。工人年齡都比較大,老工人時常談到老板的小氣,生活的種種不滿。萬梓星偶爾應和應和。這天趁下雨天在車棚休息時,一個老工人便又對萬梓星說:“小夥子,你還年輕怎麽來做這個毫無技術含量的活呢?”萬梓星笑了笑不答話,拿了一支煙遞了過去把他的話題轉移了。其實萬梓星前幾天見到錢老板過來洗車後,又勾起了他種種不安,錢老板似乎有意無意趁無人之機向他展示“追龍”的信息,他佯裝不懂。待錢老板走後,他就悄悄向老板提出辭職了,老板不斷挽留他,但他執意要走。老板才勉強答應過段時間招到人就讓他辭工。萬梓星覺得最近似乎越來越多“熟人”來洗車,他覺得無法應對,有時呼吸都感覺到困難。他想,就是躲避也罷,選擇新的生活也罷,暫且去戒毒村看看,或許有新的視野。

“李社工,我有件事想和你談談。”萬梓星看著李社工正在忙碌,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好啊!你說吧!需要我幫什麽呢?”李社工把滿是友愛和鼓舞的眼光落在他的臉上。“也沒什麽,隻是感覺車行不適合我,我已經向車行老板打報告辭職了。”他不想告訴李社工在車行碰到錢老板的事情,免得李桂子追問起來,得知他感染艾滋病,這樣他在這個城市就會很難生存下去。而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也會越來越多的人認識他,說不定就會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把他的事情說出去。他低下了頭,不敢去看李社工的眼睛,他感覺完全辜負李桂子的期望。

李社工眉頭一皺說:“可是你才做不到兩個月哦!我想著你在那做的時間久一些,跟社會接觸多一些,心癮淡化了,我再告訴你有一個政府獎勵措施,就是針對戒斷半年的人可以在市場給個鋪台,免費使用三年,讓你做點小生意。”

“有這樣的事,那太好了,我在所裏也學過SYB創業培訓,也有證書呢!我就想做點小生意。”萬梓星高興地說。

“可是,你現在的情況不符合條件啊!你這樣辭職,你有什麽打算呢?”

“我想好了,我想去橋光鎮三裏村看看,聽說那裏有個戒毒村。”

“嗯,嗯,那敢情好,我也聽過那個地方,但是沒有去過。那邊就不是我工作的範圍,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吧!你懂的,這戒毒的事我也隻是一外力而已,主要還是要靠你本人發自內在的力量,你既然作了決定,我也不挽留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萬梓星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到時我再回來找你申請免費鋪位和一些貸款的事!”他沒想到李社工這麽爽快答應了,還給了他鼓勵。

萬梓星坐了幾趟公交車,又搭上一輛摩托車,才到達三裏村。摩托佬說三裏村是三個村落匯接處,範圍大,山又多。好不容易見到幾個路人,向他們打聽戒毒村情況,都搖頭不知有這樣的戒毒村存在。萬梓星有點失落,他想找個有屋舍的地方,向當地人打聽下,然而,走了幾公裏都荒無人煙。

中午時分,萬梓星又累又餓又渴,隻好找了一塊幹淨的石頭坐下來,拿出袋子裏的兩根玉米咬起來。此時,萬梓星想回去算了,但想起小強他們的話,還有那鄙視的眼神,“有多少人能戒掉的,什麽研究生、大學生,多少人意誌那麽堅強的照樣戒不了。”另一個聲音也在他腦海裏激**,那是戒毒所王老師的話,“人生關鍵處時隻要幾步,這幾步就會決定你的人生方向。如果堅持跨過去了,就會達到理想的目標。”

想起這些,萬梓星感覺激起了他靈魂深處的潛在力量,他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林間清露猶熏,野花搖曳多姿,小鳥在樹上吱吱喳喳叫個不停。萬梓星感覺很舒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沁入心脾,精神為之一振。突然,他看到遠處山峰上有一股白煙冉冉升起,萬梓星站了起來,他心想那裏肯定有人居住,說不定就是戒毒村了。這樣一想,他不由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

這條路特別難走,崎嶇不平,應該是新開的,隻容一輛摩托車通過,萬梓星幾次差點滑倒,好不容易到達山頂,一扇厚重的木門擋住了去路,周圍要麽是窪地,要麽是給鐵絲網圍起來。萬梓星正欲呼喊,突然兩條狗狂吠起來,萬梓星不由退了一步,站在原地,往裏觀望。

這時,一個高大、皮膚黑黑的光頭中年男子從鐵板房裏走了出來,往門口觀望,看到萬梓星站在那裏,便走過來打開門,疑慮地打量著萬梓星一番後便問:“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麽呢?”

“請問這裏是戒毒村嗎?我是朋友介紹過來,想來戒毒的。”

中年男子一聽臉色緩和下來,便問:“你有什麽證件?”

萬梓星便把解戒證明拿給他。中年男子接過來看了看,臉上露出笑容說:“那你進來再說吧!”

中年男子領著萬梓星,邊走邊說:“我叫劉常保,是這裏的負責人,你叫我保哥吧!他們都這樣叫我。”

萬梓星應了一聲,緊跟著保哥走了進去。

萬梓星走了一小段路,又過了一道門,便到了一處一層混凝土結構的建築物前,前麵空曠的地方用鐵皮搭了一個雨棚,中間擺了兩張飯台,一張茶幾,右邊是廚房,牆上掛著值日牌。萬梓星定睛一看;左邊寫著兩個人的名字張加誌、韋香華。右邊卻寫著“羅,12章第二節。”下麵是幾行字。“不要效法這個世界,隻要心意更新而變化,叫你們察驗何為神的善良,純全可喜悅的旨意。”這似乎是讀書摘錄,萬梓星卻看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正感到納悶時,保哥招呼他過來茶幾旁坐下。旁邊幾個人正在洗菜,看到萬梓星到來,停下手中的活,打量著萬梓星。

“你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你現在有什麽想法呢!”保哥給萬梓星倒了一杯茶水,便問他。

“我感覺到自己還沒有融入社會的能力,希望戒掉心癮,但發現社會上又處處充滿了**,讓自己感到迷茫困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聽朋友說這裏有個戒毒村,我就想過來看看這裏的情況。”

“嗯,你想戒掉毒癮,但又怕經受不了**。”

萬梓星點了點頭。

“我們這裏也有嚴格的規定,我們隻招收22個人,一經簽下協約,半年內不得擅自外出,如果不經同意外出,那麽就不得再回來了。一經發現吸毒販毒,也是立即報派出所處理。我們這裏半個月要驗尿一次。這裏就是一個家庭,不得打架,吵鬧。每天要進行學習,種果樹、種青菜,喂幾十隻雞,做一些手工活,沒有任何報酬,這些收入都是用在這裏。當然,還有一些社會上慈善機構的讚助來維持開支。前兩天有兩個人修行期滿,出去了。我帶你參觀一下這裏的情況,你考慮一下,再決定吧!”

萬梓星點了點頭,起身緊跟著保哥走去。

“這裏是宿舍,四個人一個房間,鐵架床,隻有公共衛生間。這是加強互相監督和交流的機會。”

穿過這座土建築物,後麵還有一排鋁扣板搭的二層樓,共有四個房間。保哥打開了一樓左邊的房門,萬梓星不由眼前一亮,這裏麵是布置得漂亮的課室。四排單人小書桌,桌麵上都擺滿了書。還有一些樂器如笛子、吉他、手風琴。萬梓星隨手拿起一本,翻了翻是一本陌生的歌譜,牆上貼了幾幅書法,還有一個賜福的掛圖。

右邊房間是文體活動室,有一些文體活動器材,還有一個小舞台。活動室布置得很溫馨,貼了許多圖片,正中是一個十字架。二樓是做一些手工電子產品室。

這時,一個人過來喊吃飯了。保哥便說:“我叫他加了一點菜,中午就這裏一起吃了,你考慮清楚了再答應我。”

萬梓星微笑著點了點頭說:“保哥,我知道了,我感覺這個環境還不錯。”

待萬梓星、保哥過來時,他們已經站在桌邊等待了,保哥趕緊招呼他們就坐,加上萬梓星共22個人分成二桌而坐,桌上有魚,有豬肉,主要以素食為主。保哥看著大家坐好了,便站起對大家說:“今天來了一位客人,他叫萬梓星,他也和我們有過一樣的故事,希望他能留下來和我們能一起戰勝困境,走向陽光的生活。”接著,保哥一一介紹了這些人的名字,張加誌,韋香華,陳保鵬……萬梓星隻記得前麵黑板上的幾個名字。他們都一一站起來向萬梓星點頭微笑。這讓萬梓星很舒服。

“好了,開飯吧!梓星你就不用客氣,自己動手吧!”

梓星應了聲“好咧”,便趕緊動起筷子吃了起來。

雖然,萬梓星和他們都素不相識,僅是短短的交流,但他已經感覺到了一種愛的流動,一種平等,尊重和友好氛圍,這些都讓他特別的舒服。特別是保哥,寥寥數語卻讓他感覺到如兄如母在關注著他,他的每一句都說到了他的心裏去了,溫暖著他那受傷的心靈,當然,深宅裏的吉他也深深吸引著他。他決定留下來。

飯後,萬梓星跟保哥簽下了半年的協約。

萬梓星按照保哥的安排與張加誌、韋香華、陳保鵬住在一起。

下午,萬梓星跟著他們一起去菜園,萬梓星雖然從小在農村長大,卻不懂種菜,但對蔬菜還是有一定的了解,起碼知道它們叫什麽名字,是什麽樣子,大概知道經過幾道程序。在菜地上,萬梓星看到了綠油油的小白菜,感覺很驚訝,這些都是保哥他們種的,有通心菜、白菜、黃瓜等。

保哥告訴他,每個人都要負責一小塊菜地,先鋤好地,然後去他那裏領菜種。保哥問他有無種過菜,他搖了搖頭。保哥便告訴他種菜的知識,地要鋤深鋤透,泥塊也要敲碎,經過太陽照射,讓草枯死,然後放些肥料。

萬梓星點了點頭,心裏躍躍欲試。拿了鋤頭就衝勁十足弄了起來,不一會兒就鋤了一塊小菜地,也許是許久沒有抓過鋤頭了,雙手抓得太緊,以致雙手都起泡了,又不敢擠破它。好幾天都擔心那個泡會不會感染呢?很快,興趣代替了小小的不快。

晚上保哥便帶大家去課室,教大家唱歌曲,有好幾首萬梓星都很喜歡唱的,這些歌仿佛就是在描寫萬梓星的人生軌跡。其中《歲月中的寒冬》這首歌是這樣唱的:“曾經孤獨地走過那寒冷的冬天,曾經迷失在路口,不知何去何從,曾經無知地沉淪……”還有“誰人一生沒有失敗,唯求新生,挫折又怕怎樣,縱使崎嶇都要去闖。”聽著聽著,這些歌詞讓萬梓星想起了許多許多,常常陷入沉思之中,他感覺有一種力量開始悄悄地在他內心滋長。

不久,萬梓星發現,張加誌很有才華,他平時雖然不怎麽出聲,卻彈得一首好吉他,萬梓星特別羨慕他,也經常向他請教吉他。在這裏隻要萬梓星想學什麽,他們都會不厭其煩地教他。這裏沒有歧視,沒有偏見。萬梓星在這裏首先學會了感恩。

又一周後,萬梓星估計菜地暴曬得差不多了,便找保哥要了小白菜種子。然後就是施肥,澆水。在過了一段漫長等待時間後,萬梓星又像往常一樣去察看小菜地時,發現稀稀疏疏的長出了嬌嫩的小菜苗,雖然是很少,但這足讓他興奮一個早上了。於是趕緊給它澆水,盼望著其他菜種也能快點長出來,可是令萬梓星失望的是,無論他怎麽盼望,它就是不再長出來。看著這可憐的小菜苗,他的**有所減退了,很少去打理它。保哥看在眼裏。告訴他施肥、澆水要看時機,你這些菜種很多都給肥料燒死了。萬梓星聽了隻好重新整地,然後又興奮而又謹慎地撒播著生命的種子,他生怕因為一時疏忽而浪費了一顆寶貴的生命。然後,便殷勤地澆水。有時是火熱的太陽照射著,又覺得雙肩疼痛,但當水澆下去的時候,聽到它們滋滋的吸水聲時,便有一種快意,似乎那一瓢瓢的水就盛載著自己的期盼和希望!接下來便是漫長而焦急的等待。

一周後,當他再次蹲在菜地邊,急切地搜尋著希望時,猛然發現泥土裏竟密密麻麻地散布著一些頂著兩片小小的、白白嫩嫩的葉子的芽芽。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似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仿佛看的不是一塊長著小菜苗的土地,而是在欣賞一幅美妙圖畫。

保哥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然後叫萬梓星把這次種菜的感覺寫了下來。他寫道:“我體會到勞動的快樂,雖然剛開始有些失敗,但經過努力我還是成功了。特別是摘菜與同事一起來分享我的果實,看著同事們大口大口地吃著青菜興高采烈的樣子,我也被他們興奮的情緒感染著,感受到了勞動帶給了我更多的樂趣,當然也體會到了‘汗滴禾下土’的辛苦。人的一生,能夠經常有這樣的感受,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戒毒村還養了一些雞。陳保鵬皮膚黑黑,他是養雞的高手,一些雞看起來無精打采了,經他一調理又生龍活虎起來。那次,保哥不知從哪裏抓來一隻黑公雞,當它進場時,便邁著正步走,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料想不到的是,它向別的公雞挑戰,爭鬥異常激烈,雞毛落了一地。最後,五隻大公雞合力把它趕到“三八線”以外,從此劃定了各自的地盤。每次喂雞時,幾隻大公雞在外圍警戒,不讓那隻黑公雞靠近,待其它母雞吃得差不多了,才讓它進去吃點。黑公雞的地位每況日下。下午,它看到一隻公雞在角落裏欺負母雞,它拚了命地從遠處飛過去,也許飛得太急了,一下撞到一棵樹上,倒了下去,許久才爬起來。萬梓星發現那隻公雞的脖子歪了,以為它活不了的時候,陳保鵬一把抓起公雞用點巧勁把它一扭,居然把它脖子扭回去了。黑公雞又活蹦亂跳跑開了。萬梓星看得驚奇不已,心想這裏的能人真多啊!

“保哥,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萬梓星發現保哥,雖然人長得高大粗魯,但是粗中有細,腦袋裏總是有無窮無盡的知識。趁澆完菜空閑的時候,萬梓星便叫保哥一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聊了起來。

保哥微笑地注視著他:“你說吧!我在聽著呢!”“保哥,我進來一個月了,最近感覺很悶,想去社會上闖一闖。”“你現在就想出去?”保哥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是的,我感覺到很煩躁,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萬梓星猶豫地看著保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麽呢?”“那種感覺,我也說不出來,就是渾身不舒服,頭腦裏老是出現那種場景,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我。”“哦,我明白了,這是因為你的心魔在作怪。心魔就是內心的那種惡魔,現在對於你來說就是毒魔,是人內心深處的缺陷。它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地存在著。心魔可以一直存在,可以突然發生,可以隱藏,可以增長,可以吞噬人,也可以修煉人。”“保哥,為什麽時間過去這麽久了,我還是存在這樣的心魔呢?”

“這是因為毒品它具有強大的**力,而且能被人體吸收,是因為人體內有相應的內源性物質。海洛因嗎啡——內啡肽負責取樂和鎮痛,協助我們戰勝困難的‘催產素’。腦啡肽是神經遞質的一種,能改變神經元對經典神經遞質的反應。還有冰毒、麻古刺激多巴胺,尼古丁乙酰膽堿刺激內啡肽的分泌,所以,吸毒之後常會使人產生一種飄飄欲仙的奇妙感覺,有人還認為這種感覺比**所帶來的快感要大幾倍,它是一種‘高峰體驗’,頭腦裏已經長期形成了這種深刻的記憶和體驗。所以這種習慣一旦形成就不易打破,長期使用,會發生人格改變和認知功能損害,人的記憶、語言、抽象思維、判斷方麵都會受到影響,特別是長期吸食、注射毒品的人影響更大。”

“嗯,那為什麽總是在我空閑孤獨的時候,它就出現了呢?”

“這是因為它像惡魔一樣,隨時存在著,一有機會就會尋找到可吞噬的人。一個人在孤單的時候也是最脆弱的,最無奈的時候,它最容易乘虛而入。從最根本上來說,你還缺乏對抗心魔的能力。”

萬梓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那讓我考慮考慮吧!”

第二天一早,萬梓星又找到保哥說:“保哥,我昨晚夢見我姐找我了,我擔心她,還是想出去,況且我也遲早要去接觸社會的。”

保哥看了看萬梓星的表情,然後說:“你真的想這個時候出去,我也不再阻攔你了,不過在你出去前,我們想集體為你做祈禱,你認為可以嗎?”

萬梓星見保哥如此認真,便點點頭,答應了。

隨後,保哥把其他人都召集到課室裏,然後對大家說:“萬梓星的心魔未了,他想現在離開我們,我們現在一起來為他祈禱。”保哥說完,全場都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轉向萬梓星。萬梓星看著那一雙雙期盼的眼神,不由低下了頭。

萬梓星也閉上眼睛在聽著,聽著聽著,他感覺到好像在懸崖上,有人在呼喚他,有人在拉他,他的四周都充滿了力量,他的心慢慢靜了下來,一股力量在他內心升騰起來。他睜開眼睛,看到他們表情嚴肅,都在真誠為他祈禱,他的眼眶不禁濕潤了,他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受到重視。他突然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對保哥說:“保哥,我決定留下來。”

保哥一聽,露出了一臉的喜悅,他笑著說:“好啊!我就知道你會留下來的。”陳保鵬他們都很高興,一一走過來和萬梓星擁抱。萬梓星突然覺得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保哥隨後對萬梓星說:“我倆等下繼續聊聊吧!你命裏也是該經過如此掙紮。”

“那要怎樣才能克服這種心魔呢?”

“你要先找到替代你毒品快感的另一種更愉快的體驗,比如人在喝酒之後常常產生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可以成為一種高峰體驗。而如果進入一種深度的放鬆狀態,去聆聽音樂所產生的愉悅感和歡欣感,會比平時清醒狀態強烈得多,也就是一種高峰體驗。在美國就有一些音樂療法師使用音樂來替代毒品或酒精所帶來的高峰體驗,從而幫助吸毒者逐漸地擺脫對毒品或酒精的依賴。當然你不用擔心聽音樂,會不會產生跟吸毒一樣的依賴。因為你聽音樂所產生的感覺,是由於你內在的內啡肽的分泌增加而產生的,所以它隻能讓人的身體更好。音樂就是一種很好的替代品,讓人遠離孤獨,所以在這裏為什麽每天都要教大家唱歌,學會一些樂器。”

“在這裏,音樂確實帶給我許多美好的體驗。”萬梓星點了點頭說。

“在我們這個大環境裏,就是模擬社會環境,讓你體驗各種困難和**,還要積極改變你以前的不好的行為模式,習得健康的模式讓你盡快適應社會,最後達成人格的完善。”

“哦,保哥,原來這些勞動都是富於意義的,我現在總算明白了。”

“我們在這裏學習,也是為了驅除心中的惡魔,用對善良、美好的追求,代替貪婪、索取。當以上這些因素一起發生作用時,再加上現實生活中的積極因素,它們就會形成一個大熔爐。這個大熔爐會驅趕你對毒品的心魔,使你的心變得明亮透徹,脫離白色的妖魔。”

“哦,是這樣。”萬梓星點了點頭。

“其實,你現在還沒到時候。到了一定的時間,我會帶你出去社會上實踐,去做義工,你更會體驗到對他人奉獻所帶來的快樂,你就會尋找到人生的真正意義。”

“真的,還可以帶我們去做義工啊!”

“是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保哥看著他誠懇地說。

一年後,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戒毒村走了出來,他不時向身後目送著他的人群揮手告別。他就是萬梓星,一年前萎靡不振的他,如今變得神采奕奕。

“保哥,鵬哥,你們回去吧!感謝你們了!我會照顧自己的。”萬梓星眼含淚花再次向保哥揮手告別。

“萬梓星,保重。萬梓星,保重。”那一聲親切的呼喚在山上回**。

如果不是姐姐通過鄭社工找到他,要他去車隊見工,他還是不想出來。保哥說了,準備送他去香港、新加坡學習一些戒毒知識,之前好幾個被保哥送出去學習的人,回來後不但自己戒斷了,還帶動了一些人也跟著戒了。萬梓星今天真的感受到毒癮是可以戒斷的,關鍵是你有無這樣的念頭、意誌去戒除。一個歪念可以讓人吸上毒,一個正念也可以讓人戒毒。而一個正念的形成需要曆經多少的錘煉,曆經多少內心痛苦的掙紮,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萬梓星在姐姐的介紹下,去了姐姐朋友的物流公司當司機,老板姓白,中等身材,人很和善。萬梓星的工作任務就是開著貨車,每天按照白老板指定的線路去送貨、接貨。一個月來,萬梓星幾乎跑遍了省內各個市縣。這樣的生活起早摸黑,讓萬梓星過得充實忙碌。回到宿舍裏彈奏幾首吉他曲,然後就沉沉睡去,時間倒是過得很快。

晚上,萬梓星又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店裏,他照例把車門鎖好,準備回去宿舍,他感覺有點口渴,看到對麵新開了一間甜品店,便走了過去。

店主居然是一個身材高挑、麵容端莊,紮著一條馬尾辮的年輕姑娘。萬梓星不由站在店門口多看了幾眼,姑娘被看得不好意思,臉色一紅,對萬梓星說:“先生,請到裏麵坐,請問你要喝點什麽?”

“哦,幫我來一碗綠豆沙。”萬梓星發現自己的窘態,趕緊回過神,隨口點了食品。然後,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是一間新裝修的店鋪,空間並不是很大,隻排了六張桌子。地板、桌子收拾得幹淨明亮,牆上掛了幾張山水藝術畫,還有一張甜品清單,讓萬梓星感覺很舒服。

店裏的客人並不多,一會兒,姑娘就把綠豆沙端上來了。萬梓星趕緊起身,伸手接了過來說:“謝謝老板。”

姑娘嫣然一笑說:“別叫我老板,叫我小倩就好啦!”

萬梓星點了點頭,開始雙手合十做祈禱。小倩好奇地看著他,看他做完後,於是問他:“你剛才在做什麽?”“嗯,我習慣了吃飯前都要先祈禱感恩生活,剛才是感恩你的綠豆沙。”小倩笑了笑,然後去忙碌了。

萬梓星則邊吃邊回味著她的笑容,那充滿青春氣息的秀臉,一排雪白的牙齒,淡淡的紅唇,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一天的疲憊都消失了。

此後,萬梓星下了班,隻要小倩店沒有關門,他都愛她到店裏喝點甜品。今天是第十天了,萬梓星照例和她打了個招呼,然後看了看牆上甜品清單,排在第十號的是龜靈膏,便說幫我來一碗龜靈膏吧!

“好咧!”小倩應了聲,很快就把龜靈膏端了上來。萬梓星看到店裏再無其他客人,便鼓起勇氣小聲地說:“小倩,你也忙一天了,過來坐坐喝杯茶唄!”說完,一雙火熱的雙眼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小倩站在那裏,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外麵淅淅瀝瀝下著的小雨,估計這個時候也應該沒有客人來消費了,於是便走了過來。

萬梓星很熱情地拿出了公司幫他印製的卡片,遞給了小倩,並作了自我介紹:“我叫萬梓星,在對麵的物流公司做司機。”

“哦,這做司機挺好吧!整天東跑西跑,可以到很多地方,又可以和許多人打交道哦!”小倩拿著卡片看了看,露出了一臉的純真。

萬梓星笑了笑說:“還好,生活挺充實的,下了班就自彈自唱兩句,然後就睡覺,也有點無聊!”

“嗯,那你老婆不在身邊嗎?”眼前的萬梓星,結實寬厚的肩膀,烏黑的頭發,濃眉大眼,皮膚黑亮黑亮的,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樣子,小倩露出不解的眼神看著萬梓星。

“老婆?我還沒有女朋友呢!”萬梓星尷尬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頭發。

“什麽?你還沒女朋友?”小倩露出了滿臉的疑惑,看著萬梓星那憨厚的樣子又不似在說笑。

“是的,我真的還單身。”萬梓星滿臉真誠地說,“因為家庭貧窮,母親早逝,自己又走了一些彎路,現在又整天忙於工作,也沒時間去找女朋友,所以就把這事給耽擱了。”

“嗯。”小倩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在隨後的交談中,萬梓星了解到小倩中專剛畢業,她叫鄒倩玲,今年19歲,因為不想去廠裏工作,就開了間甜品店,有時間還學習一些金融理財知識。

這時,天空突然響了一聲雷,把他們的談話中斷了。倩玲說:“時候不早了,我也要關門了。”萬梓星看了看時間,不知不覺己到十一點,他多麽想能繼續聊下去,哪怕聊到天亮他也願意,可是人家這樣說了,也不好意思再談下去。於是他掏出錢包,拿出了一百元遞給了她。

倩玲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說:“大哥,真不好意思,小本生意,今天剛好沒有零錢找給你呢!就下次再給吧!”

“那就不用找了,留著下次用唄!”萬梓星說完把錢放在桌子上就大步走了出去。鄒倩玲愣了一下,醒悟過來再追出去時,在茫茫夜色裏哪裏還能見到萬梓星的影子。她拿著還帶著體溫的一百元錢,站了一會兒,嘴角露出微笑,然後拉下了店裏的鐵閘門。

“這都第四天了,怎麽還不見他呢?”鄒倩玲心裏想著,不由走出店麵看了看對麵的物流公司,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見,馬路上也見不到一個人影。她不免有點失望,隻好轉身回店,準備打烊。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閃了進來。鄒倩玲眼前一亮,裝作嗔怒地說:“你怎麽今天才來呢?”萬梓星笑了笑,掃了掃頭發說:“這幾天公司的事比較忙,所以就沒過來了。”萬梓星照例看了看牆上清單說:“給我來一碗雙皮奶吧!”

“好的。”鄒倩玲應了一聲,很快就把雙皮奶端了上來。然後,她就坐在萬梓星對麵,微笑地看著他。突然,萬梓星吹了一口氣,把一些雙皮奶飄到了她的衣袖上。“唉喲,真不好意思,不小心把雙皮奶吹到你身上了。”萬梓星趕緊起身,毛手毛腳地拿了紙巾想幫她擦拭。鄒倩玲也忙著想擦拭,兩個人的手忽地碰到一起,又都縮了回來,雙目相對。萬梓星用火熱的眼神關注著她,她也正用含情脈脈的雙眼注視著他。一會兒,她才低下頭輕輕地說:“沒事啊!你小心喝,有點燙呢。”“嗯,嗯。”萬梓星接連應了幾聲,趕緊低下頭,右手微微發抖地拿著湯匙喝了起來。

萬梓星邊喝邊告訴她,自己去過一些風景區看到的景色,鄒倩玲聽著聽著,雙眼露出羨慕向往的眼神。

萬梓星從口袋裏拿出兩對紅色蝴蝶結吊墜,對她說:“這個是我送貨時看到的,感覺它和你店的裝飾很般配,就把它買下來送給你。”鄒倩玲兩眼發光,驚喜地接了過來說:“你這是哪裏買的?太漂亮了,多少錢?我拿給你!”

“給錢我就不送了,這也不用多少錢,你把它掛起來就是,我每天過來也可以看到它呢!”萬梓星說。

“那好吧!”鄒倩玲高高興興地轉身比劃著看看掛哪個位置。萬梓星見此,掏出一百元放在桌麵上,然後悄悄起身,走到門口才回頭說了一句:“阿玲,我有事回去了。”

“喂,喂。”待鄒倩玲拿著蝴蝶結吊墜追出門口時,萬梓星又不見蹤影了。她望著黑色的夜晚,怔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突然,她發現自己的臉頰發熱,“胡思亂想什麽呢?”她心裏不好意思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