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梓星在搜尋著上次進來時匆匆一瞥的那棵鐵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的奇異的花木。花壇裏的鐵樹現在葉子更加粗壯,鮮豔光滑,令他驚奇的是鐵樹居然還開出了花,那花就像一顆巨大的玉米芯,嫩黃色的花芯高高地矗立著。
一會兒,警車便開到了常規大隊,經過三重門,身後最後一道鐵門發出了沉重的碰撞聲,萬梓星心裏隨即“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這一進去又是另一個世界,這個高牆裏麵迎接他的又是什麽,這一切都讓人迷茫。值得安慰的是常規大隊的活動空間大了好幾倍,中間一塊綠色的草地,那嫩綠的小草煥發出一片勃勃生機,草地周圍都種有大樹,讓萬梓星心裏有些許的明亮。
萬梓星和劉樣群、“東北狼”等5個人分在同一個大隊,不過萬梓星和劉樣群雖然在同一個大隊,但是在不同樓層,不同的分隊,能交談的機會並不多。讓萬梓星驚奇的是,押送他的劉隊長竟然也在這個大隊,看來世界真的很小,萬梓星暗自慶幸那天在車上沒有頂撞他。
宿舍裏住著十二個人,上下鐵鋪床,不會顯得太擁擠。萬梓星待了幾天後,發現宿舍裏有幾個人比較引人注目。一個是“勇哥”,因打架鬥毆進來,說話粗聲粗氣。“勇哥”真名叫陳華勇,他一臉橫肉,濃眉粗眼,身材魁梧,在宿舍裏經常不穿衣服,胸部紋著一隻巨大的雄鷹,背上還紋有一隻凶虎,左右手臂上紋著骷髏,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生懼意。和萬梓星一起進來的“昆仔”,真名叫曾明昆,“林仔”名叫陳新林,都是吸毒進來的。還有“四眼仔”,名叫曾輝明,人長得挺斯文,白白淨淨,戴著一副眼鏡,經常一個人走在窗台下看書,抄抄寫寫,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另一個是“猴子”,名叫鄧威容,他的臉瘦瘦尖尖,身材矮小,隻要他一出現在宿舍裏,許多人都不願意講話了,因為他們覺得有幹部常找他談話,“猴子”和管教走得近。
常規大隊雖然不用操練,但每天“三點一線”的生活,幾天就讓萬梓星感覺到了緊張、嚴肅、枯燥、單調乏味。當然,這些緊張的生活讓他暫時忘卻些許的煩惱。從宿舍到生產車間的路線是長了許多,他數了數有585步,可以多看下路邊的植物。他真希望這是五千步,可以遲點進車間參加生產勞動。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勞教生活,他卻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有一股說不清、錯綜複雜的暗流在湧動。
他再一次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估計肯定超過22點了,劉隊長過來巡視,催促說要抓緊時間趕貨,絲毫沒有收工的意思。聽說最近上頭抓得越來越緊,加班要批準,為什麽還不收工呢?萬梓星心想。
在熾熱的日光光管下,劉隊長那張黑黑的國字臉,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睛深深地陷了進去,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雙眼睛不停地掃視著車間。
萬梓星坐在長條木板櫈上,做了一整天的彩燈加工,感覺特別疲憊,他看著劉隊長,多麽希望他能大喊一聲“收工”這兩個字。可是劉隊長嘴唇緊閉著就是不開口,似乎故意這樣刁難他們。大概一半的學員完成任務回小院宿舍了,看到剩下的學員慢吞吞地幹活,劉隊長有時在低頭沉思著什麽,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又過去了半小時,劉隊長看了看表,眉頭一皺,掃視了一下車間。萬梓星知道有戲了。果然,劉隊長大喊一聲“收工”。整個車間瞬間就沸騰起來,此刻,萬梓星覺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收工”兩個字更動聽的語言了。交貨的交貨,交工具的交工具,有的洗手間也懶得去上,不用跟班質檢員督促,比消防演習還快速地排好隊伍,等待劉隊長訓話。往常,劉隊長一定會站在隊伍前,對紀律性差,又完不成任務的戒毒人員進行嚴厲的訓話。可是,今天劉隊長隻看了隊伍一眼,無力地用右手揮了揮,質檢員心領神會,叫了聲:“起身,齊步走。”萬梓星聽到這樣的口令,如釋重負,身心即時放鬆下來。他想著趕緊走吧!昨天太多人都沒洗澡了,今天早點回去洗個澡比什麽都強啊!
待萬梓星回到宿舍翻找洗澡用品,剛剛還寂靜的大樓,突然間就響起了亂七八糟的吵雜聲。
萬梓星拿到毛巾,趕到一樓露天洗澡場一看就傻眼了,一百多人己在水龍頭前排成長長的隊伍,讓萬梓星覺得奇怪的是,左邊一個水龍頭才稀稀疏疏排了十幾個人,其他人怎麽就不排過去洗呢!萬梓星搞不明情況,隻好排在旁邊的隊伍裏觀察。一會兒,有一個新來的戒毒人員過去左邊水龍頭後麵排隊,馬上過來幾個彪然大漢把他趕走了。
借著微弱的燈光,萬梓星看到水龍頭旁邊寫著“陽光佬”專用水龍頭。萬梓星問了問前麵的那個人,那個人悄悄告訴他,這是場所裏最凶的一個地區的人專用的,除非隊長在現場看著,否則誰去洗澡準會遭到報複。隊伍裏有的人等得不耐煩,已經先行離開回宿舍睡覺去了,萬梓星向“昆仔”借了香皂呢,想今天洗個好澡看來難哦!想起香皂,他內心突然感覺到一陣陣隱痛,有一股無名火起,他此時特別恨父親,剛才向昆仔借時,看得出來,昆仔有些不高興,不但露出了輕蔑的眼神,還冷冷問了句萬梓星:“你家裏什麽時候有人來看你啊!”
這句話比吸毒打針還要痛,深深地刺到了他的心裏,他進來後一直避開談論家人,仿佛家人是他的死穴,有時在宿舍裏聽到有人談論家人,他便悶悶不樂地走開,感覺腰板也挺不直了。如果不是父親,今天會到這裏挨生挨死嗎?會遭到這些鄙視嗎?他不停向前張望,希望能快點洗澡回宿舍裏,他覺得宿舍裏那小小的床才讓他安全和自信,才能躲開那些歧視的眼光。
隊伍就是不怎麽移動,正焦急時,突然,萬梓星驚奇地發現,“陽光刀”不知什麽時候排在對麵隊伍裏,於是趕緊和他打了聲招呼,“陽光刀”看到萬梓星也有點意外,他應了聲,點了點頭。然後,走到前麵和一個高個子說了幾句,便向萬梓星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排在後麵。
萬梓星趕緊走過去,又熱情向群哥問好,然後,彼此問了些近況,萬梓星發現群哥少了許多霸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正想問他一些事情的時候,就輪到劉樣群洗澡了,隻好匆匆與他約定“五一”放假那天找個機會再聊。
車間窗戶上不知什麽時候飛來一種小鳥,正在悠閑地往車間探頭探腦,小鳥不時對著萬梓星輕叫幾聲,似乎正在嘲笑失去自由的他。他悄悄起身過去,想把它抓起來,或者幹脆把它的頭扭斷。他看不得小鳥如此得意悠閑地在他麵前飛來飛去,可是還沒靠近,小鳥便忽地一聲撲打著翅膀飛走了。
萬梓星心裏更不愉快,坐在車間冰硬的板凳上,他做工的手停了下來,不停地打嗬欠,還流下了眼淚,他感覺渾身不自在。他知道那是毒品的生理反應和稽延性反應又來了,他用雙手狠狠地捶打了後背,長時間坐著讓他感覺腰也不行了,他又伸了伸腿,感覺這樣會舒服些。
“陳新林,陳新林,快點出來。”跟班質檢員在那呼喊,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陳新林長得一副娘娘臉,細皮嫩肉的嘴角邊長了一顆痣,痣上有幾根黑毛。他喜歡吃零食,又念過初中,有時會來幾句詩句,別人便叫他“阿孔”,是魯迅筆下的孔乙己。“阿孔”愉快地應了一聲,屁顛屁顛跑了過去,好像已經預知有什麽好事似的。
半小時後,“阿孔”就回來了,隻見他好像領獎回來似的,趾高氣揚地把一大包物品扛在肩上,臉上按捺不住得意之神色,在車間裏轉了一圈才回到座位上。然後把一包物品重重在台上一放。萬梓星瞪了他一眼,臉露不悅之色。
萬梓星正準備清理做好的產品時,發現有一個成品被陳新林的物品壓壞了。萬梓星這下火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凶狠狠地說:“你說怎麽辦?”陳新林看著大塊頭冒著怒火的萬梓星,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賠貨給你。”
“你說賠貨就算了。”萬梓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舉了舉拳頭似乎要動手的樣子,然後又把眼光落在紅梅煙上。陳新林心神領會,趕緊拿出一包紅梅煙遞給了萬梓星,萬梓星鼻子哼了一聲,裝作極不情願的樣子把煙拿了起來。其實萬梓星內心竊喜,這麽容易就拿到了一包煙,看來有機會得多采用這種方法。隨後,找了借口向隊長報告後,趕緊跑進廁所吸煙去了。
待萬梓星從廁所吸煙出來,對麵的“猴子”做的產品已經堆成小山似的,“猴子”長得瘦瘦的,手腳出了名的快,每天總是第一個完成任務,據說是“打錢包”進來的,有時還在宿舍裏露兩手。
陳新林時不時偷偷拿點零食出來吃幾口,那飄來的餅幹香味,讓萬梓星口水在嘴裏打了幾個圈又咽了下去,非常的不爽。
“猴子”似乎也感覺到了,用鼻子聞了聞,喉嚨結在不停地打轉。陳新林向他點點頭,然後,用嘴往廁所裏撇了撇。“猴子”會意,起身向劉隊長打了聲招呼,便向廁所裏走去。“阿孔”則拎了包食物緊隨著走了進去。不久,就見他倆一前一後從廁所出來,陳新林手裏的食物不見了,“猴子”神采飛揚般拎著一包食物回到座位上,更加利索地幹起活來。萬梓星看到這些,內心憤憤不平地暗罵了一句,“他娘的,肯定又拿食物換貨了。”
萬梓星感覺沒什麽心情,就在座位上漫不經心地做著。正當,萬梓星懨懨欲睡的時候,突然,左臉一陣疼痛,他猛然一驚,伸手一摸,手上沾沾糊糊的,仔細一看,原來是出血了。他看到對麵的“猴子”正在驚慌地收拾彩燈線條,原來是這小子拿貨給陳新林時,彩燈尾刺甩紮到他了。萬梓星氣不打一處來,立馬站起來用力一推,把“猴子”推到在地上。“猴子”爬起來,看到周圍的人都望著這邊,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也推起萬梓星來,最後,兩個人互相拉扯著衣服扭打在一起。劉隊長聽到響聲,趕緊提著警棍跑了過來,見倆人扭打在地上,喊了幾句,他倆才停了下來。劉隊長喝令他們來到辦公台前蹲好,叫他倆好好交代事情經過。
萬梓星怒氣未消,粗聲粗氣地說:“是他先弄傷我的。”“猴子”也不服氣,“是你先動手的。”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爭吵起來。他倆爭吵越來越大聲。劉隊長不耐煩起來,兩眼瞪著他,眉毛都豎了起來,手裏還揚著警棍,似乎隨時都要劈下來,這才低下頭,不再作聲。
隨後,劉隊長再說什麽,萬梓星都不想爭辯。他想,說那麽多也是沒用,自己作為“三無”人員,無錢,無地位,無親人照看,不但勞教人員瞧不起,就連幹部也是瞧不起的,今天的事情不是明擺著嘛,自己就多受了皮肉之苦。
萬梓星回到座位後更加沒心思幹活,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收工。講評時,劉隊長隻強調萬梓星先動手,宣布對他倆的處理意見,萬梓星罰500分,“猴子”罰300分。萬梓星內心更加不滿,此後,他感覺劉隊長做的事講的話就是針對他似的。
躺在**萬梓星一直輾轉反側,他想到近期以來的事情,如同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在頭腦裏呈現出來,他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不快,他很希望能找劉樣群聊聊。
他借著房間裏昏黃的燈光,他發現對麵鋪位的“勇哥”也在不時地翻身,估計他也是沒睡著呢!突然一陣響動,他睜開眼一看,發現,鄰近鋪位的“昆仔”慢慢爬了起來,他以為“昆仔”是去上廁所的,可是“昆仔”下了床不是往前門走去,而是往後門飛快跑去,“碰”的一聲響,“昆仔”重重撞在木板上,捂著頭倒在地上,發出“唉喲,唉喲”的痛苦叫聲。
這一聲悶響打破了夜晚的寂靜,宿舍裏的其他人都被驚醒過來,“四眼仔”曾輝明從**爬了起來,走過去搖了搖“昆仔”,問:“你怎麽樣了?”
好一會兒,昆仔撫著額頭說:“沒事,就是額頭痛。”曾輝明掰開了他的額頭一看,媽啊!起了一個大包,這時值班的勞教人員開門走了進來,問是怎麽回事?曾輝明把剛才的事告訴他。值班勞教人員把燈拉亮,走到曾明昆麵前說:“曾明昆,你不是去廁所嗎?怎麽跑來這邊呢?”
曾明昆這時被人扶著坐在**,他邊按著額頭邊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那邊有人叫我去吃宵夜,所以我就趕緊爬起來跑過去了。”
大家聽了都哄堂大笑,特別是勇哥笑得更是開心,發出了一陣怪笑。勇哥不屑地說,你們這些“白粉仔”,大半夜的淨搞些奇形怪事出來,還讓不讓人睡覺呢?萬梓星也沒好氣回應他:“你懂個球啊!你知道什麽叫嗨啊!什麽叫人生?”
值班員聽到他們在爭執,趕緊叫了聲:“都不要吵了,趕緊睡吧!你們以為明天放假嗎?”然後,把曾明昆帶給值班隊長處理。
萬梓星躺在**哪裏睡得著,他想起那次劉海波、劉運輝等許多人一起吸毒時,劉海波給黎明海報抹眼淚的情景,他心想毒品真的這麽可怕嗎?已經進來這麽久了,還能指揮人去跳樓?
好不容易盼來了“五一”放假,萬梓星收拾好內務衛生後,百無聊賴地躺在**胡思亂想,突然有人來拍他的肩膀,他猛一抬頭,發現劉樣群站在他身邊。萬梓星高興得一躍而起,忙問:“群哥,你衣服洗了,這麽有空?”劉樣群苦笑了一下說:“衣服嘛用腳踩幾下就算了,坐牢洗那麽幹淨,穿給誰看?在這個鬼地方,一個女人的影子也見不到。”萬梓星尷尬地笑了笑說:“嗯,那也是。”
“躺在**幹嘛!走,我們去操場活動活動透口氣。”劉樣群說完就徑直走在前麵,萬梓星跟在他後麵,在操場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劉樣群遞了一支煙給萬梓星,自己也點了一支,然後問了他的近況。他把那天車間的事說了。劉樣群點了點頭,說:“在這裏做人不能太老實,人善給人欺,馬善給人騎呢。”
“姓劉的隊長那天好像吃了火藥,以前感覺都沒這樣啊!”他疑惑地看著劉樣群說。
“據我推斷,他肯定碰到什麽鳥事了,別看他們在我們麵前狐假虎威,其實還不如我們呢!我們大不了三年後就可以出去,要多瀟灑有多瀟灑,人家還是長期犯呢!”劉樣群說完,輕蔑地看了看遠處值班的劉隊長。
“希望到時跟著你出去吃香喝辣的,對了,上次你父親被揍一頓後對你怎麽樣?”萬梓星好奇地看著劉樣群。
“老實多了,我媽也真是太固執,我外婆叫她離婚她也不離,說是為了我成長,她什麽都願意付出,哪怕是生命。我外婆拗不過我媽,一氣之下就住到我舅舅家裏去了。”劉樣群幽幽地說。
“那後來還有打你們嗎?”萬梓星似乎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那個混混,後來我媽不給錢他用的,不知用什麽手段從別人那裏弄了一個紙皮印刷廠來做,當上老板了。”
“嗯,這樣你母子倆應該過上好日子了。”萬梓星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好個屁,不是他這樣對我,我會有這樣的日子嗎?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劉樣群狠狠地說。
“哦,那你又是怎麽‘嗨’上的呢?”萬梓星的興趣更高了。
“這要從我初中那年開始講起了。”劉樣群點著一支煙,眉毛上揚,嘴角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在我初一學期結束那年,幾個社會上哥們來邀我們到當地的酒吧玩,我們閑來無事便欣然應諾,我也覺得隻有這種方式才能讓我父親難過。
酒吧裏包房裏已經有一幫人在喝酒了,我們找了位置坐了下來,他們提議玩連城,我和嘉嘉四人為一邊,酒令、骰子、劃拳都可以,輸的一方四人全喝。他們問我:“你選酒令、骰子,還是劃拳?”
“這些我都不會呀。”我麵露難色。
“那就玩最簡單的,一個骰子比大小,六點最大,一點最小,怎麽樣?”對方一個叫阿牛的說著,拿過來一個骰盅,裏麵放進了一顆骰子。
“好吧,這個確實簡單,可以試試。”我們各自拿過來一個骰盅,取了一顆骰子,雙方很快就玩得火熱起來。
一段時間下來,雙方均有輸贏,看著大家又喝完一杯,這時阿牛就說老是喝酒沒啥意思,不如來點高檔的。眾人就問什麽高檔貨,紅酒還是洋酒啊!
阿牛嘿嘿地冷笑了二聲,用手摸了一把頭發,頭一抬自豪地說:“兄弟啊,這些都太落後了,現在都興玩這個啊!”阿牛邊說邊拿出了一小包東西丟在台麵。
坐在一旁的嘉嘉忙打開一看說:“這不是白粉嗎?”
“是啊,現在這些是有錢有身份的人才能消費的,誰輸了誰請,膽小的、沒錢的就別來玩了,趁早回去吧!”阿牛吐了一口煙得意地說。
看著阿牛囂張的神色,我們這邊的人都挺不服氣。
於是我一拍桌子,“來就來,我還沒慫過!”
不知是對方有意輸給我們,還是我們運氣好,五比三勝,我們這邊贏了,我們四個人都挺高興的,覺得贏這麽高檔的東西,不吸白不吸,況且對方吸了都沒事呢!於是我們都學著他們的樣子吸了起來。
這一吸,我的人生之路就徹底改變了,剛開始也還沒什麽感覺,就是無聊的時候胡亂吸上一兩口,可是,後來隨著吸的次數越來越多,加上酒吧裏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你知道這個東西一上癮就再也無法控製了。沒粉時,我流眼淚,打嗬欠,如螞蟻咬著骨頭,渾身難受,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就滿世界找粉。
我不停地向父母撒謊要錢,我父親似乎感覺到小時虧欠我,有求必應,好像要給我錢贖罪似的,我也樂意接受。有時不夠錢就偷學校裏的自行車,換取幾十元,然後把錢交給阿牛換取一點毒品。我長期躲在學校廁所裏吸食,最終,給同學發現舉報,學校要求我退學,我媽哭哭啼啼地把我領回了家。
回家後,我被他們鎖在房間裏不準出門,我在房間裏非常難受,不停地捶門,有時在地上翻滾,實在受不了就用頭撞牆壁,把房間弄了底朝天。我外婆過來看我時,就在門外走來走去,唉聲歎氣地說:“造孽,造孽啊!”盡管這樣,他們還是不放我出去,隻是從窗口那裏送吃的給我。我看這樣不行,隻好安靜下來在房間裏睡覺,然後騙他們說:“我已經戒掉了,決不會再去吸了,並寫了保證書。”這樣他們才半信半疑放我出來,白天去廠裏幫父親打理生意,晚上要早早回家。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他們看我沒什麽情況了,便放鬆了對我的戒備,我媽說,“你爸身體也不好了,有什麽‘三高’病,叫你去打理下廠子,送送貨,多接觸下客戶。”我欣然應允,心裏暗喜,這都是他應該得到的報應,誰叫他這樣對我。
就這樣,我一邊裝作乖巧聽話的樣子,一邊又偷偷吸上了,無論多麽小心翼翼,紙終究包不住火。那天,我給客戶送完貨回來看時間還早,又剛好經過每次聚會的酒吧時,似乎心有靈犀一點通,我猜他們肯定在裏麵嗨上了,於是趕緊停車進去。果然,推開門一股蛋糕的熟悉味道撲鼻而來,他們一見我便歡呼起來,“兄弟啊!就差你了,趕緊來一口吧!我們都要爽死了!”
我便說:“阿牛,趕緊拿多點貨給我,我來拿一次貨都不容易呢!”阿牛說:“最近到了很好靚貨,包你一口就‘上頭’,嗨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不過漲價了,拿錢來,多少都有。”我一聽,有這麽好的貨,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這幾天的貨款都拿了出來,阿牛看著嶄新的一大疊人民幣,笑容可掬地說:“有,有上等好貨,我去拿。”一會兒,阿牛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幾十小包白粉丟給我,我趕緊拆開一小包,拿出食指沾了點白粉,用舌頭嚐了下,感覺挺不錯,便點了點頭,滿心歡喜藏起幾包。我想好久沒吸,就多“補飛”。瞬間,頭腦暈眩眩,很久還處於那種美妙的幻覺世界中,忘記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門被推開了,我父親怒氣衝衝地衝了進來,看了我一眼,雙手把桌子用力一掀,嘩嘩啦啦,酒杯、碗碟、針筒一齊傾瀉而下。父親仍不解氣,破口大罵:“吸,吸,你這幫兔崽子,我讓你吸,看你們現在像什麽樣啊!好好年紀,這不學,那不學,整天躲在這陰暗的角落裏來吸這個,你們拿鏡子照照,看看還像個人嗎?”
父親一口氣罵了仍不解氣,嘉嘉、阿牛麵麵相覷,大氣也不敢出。我尷尬地坐在那裏,對父親辯解說:“爸,你這是幹嘛!我們在喝點酒,聊聊天。”有一個人似乎出現幻覺,絲毫不理會父親的憤怒,還衝著父親傻笑道:“我們哪裏有吸毒啊!這不是在喝酒聊天嘛!要不你也過來一起喝兩杯。”說罷嬉笑著拿起酒杯,搖搖晃晃地走到父親的身旁。父親極其惱火,一把奪過酒杯狠狠地往地下一摔。
“你這是喝酒,聊天,地上這些是什麽東西?”父親氣得漲紅了臉,拿起一張椅子就想砸我。嘉嘉等人見狀趕緊過來攔住。我也火了,便冷嘲熱諷地說:“你還來教訓我,你還不是在外麵吃喝嫖賭,以為我不知道?”這些話似乎刺痛了父親的中樞神經,他惱羞成怒地抓到什麽就朝我身上丟過來。看到他狂怒的樣子,看來老毛病又犯了,我心裏反而一陣快感,我邊看著他邊用手臂擋著丟來的東西趕緊離開了。
回到家,平時護著我的外婆也開始奚落起我來,父親不知從哪裏拿了條鐵鏈過來把我雙手鎖住,又把門鎖上。媽媽一直在旁抽搐,哭泣著說:“仔啊,媽就你一個兒子,還指望你呢!你要聽話,媽求你了,把毒戒了啊!”
外婆、媽媽苦口婆心勸告,我也感到有點內疚,可是我已經滿腦子是毒品了,哪裏還聽得進一句話。
他們就這樣鎖了我三天,我看他們還沒有一點想放我的意思,覺得要自己想辦法了,於是我把飯碗藏好,趁她們不注意時弄破碗的邊緣,不分晝夜用碗磨鐵鏈,磨了三天再借助床角去扳,終於把鐵鏈弄斷。然後,我又用床單把窗戶兩根鐵條綁在一起用力一扭,就扭出了一個人能爬出去的弧形位置,趁著茫茫夜色,借助床單從二樓窗戶滑了下來,趕緊溜之大吉。
“群哥,看不出你還有這招哦。”萬梓星伸了伸舌頭。
“那還不是小時候給打頑皮的。”劉樣群嗔怒卻又難掩得意之色,他彈了彈煙灰,接著說。
當時,我就想,今後老子我再也不回這個家了,我就想氣死我父親。
好不容易出來,這幾天的罪當然不能白受了,趕緊補一口。估計嘉嘉他們這個時候應該在老地方酒吧裏!
果然,他們正在嗨得飄飄然,我一看知道他們已經進入了狀態。我聞到氣味呼吸便急促起來,於是,我慌亂地在桌子上尋找白粉,可是翻遍了整張桌子也沒找到。我感覺到雙手已經發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正在這時,旁邊不知誰遞來一支針筒,說:“兄弟,我們現在都用這個了,這個容易上頭,才嗨啊!試一試這種感覺吧!”我之前也見過他們“拍針”,聽他們說“拍針”能讓大腦極快興奮起來,因為怕痛一直沒用,現在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心想再不“拍針”就會死掉。於是我借著七彩的燈光,用右手拍了拍左手血管處,學著他們的樣子緩緩地把白粉注入了靜脈血管。瞬間,我感覺到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一個激靈頭腦便開始興奮起來,我閉上眼睛尋找這種久違的愉悅和歡快。然而,這次“拍針”把我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時,突然,耳朵裏飄來喊我名字的聲音,凝視一聽,原來是母親,我睜開眼看了看,自己也不知躺在誰的**,看了看地上的那雙鞋,應該是嘉嘉的。我聽到母親的呼叫聲越來越遠,爬起來走到窗台往下一看,發現不遠處母親頭發蓬亂,上衣似乎濕了,雙手張開放在嘴角邊,焦急地呼喊著:“劉樣群,劉樣群,你在哪裏?”
我感到挺驚訝,怎麽母親能這麽快找到這裏呢?當時心裏很矛盾,不知該怎麽辦。後來,你懂的,沒毒品的時候比鐵鏈鎖住還難過,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確實如此,在癮頭上來的時候,沒有毒品比死還難過。”萬梓星點了點頭說。
這一轉身,我便與母親割裂了親情,與毒品在一起了。我為了尋覓毒資,開始和嘉嘉他們一起去幫人家看看場子,收收數。說完,劉樣群陷入沉默之中,良久,他才接著說。
我在外經曆了一年漂泊的日子,越來越體會到經濟上窘迫的境況,有時食不果腹,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但如果沒有毒品,遠比饑餓還可怕。有毒品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呢。
那天,我永遠記得。我們穿著淺藍色衣服,戴著鴨舌帽把舌帽壓得很低,走走停停,在一些攤販前翻了一些物品又放了下來,眼睛卻在人群裏東張西望,尋找什麽目標。
一會兒,一輛嶄新的黑色女裝摩托車“嘎”的一聲,停在我們身邊,下來一位體形微胖的中年婦女。我和嘉嘉分別站在兩邊擋住別人的視線,東東發揮了他的專長,看著婦女蹲下專心挑選物品,便非常敏捷地伸手把她背上的錢包夾了出來。然後,三個人迅速地轉移了錢包。
“群兒,怎麽是你?”母親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雙目相對時,我心裏一驚,我發現母親滿臉灰塵,雙眼布滿了血絲,黑黑的眼圈,雙手像鬆樹皮一樣布滿了老繭。“群兒,你回來吧!我們不會鎖你了,雖然,你爸這樣,但好歹是你爸啊!他身體也不好了,你回來接管他廠子吧!他也在找你。”母親哭泣著哀求我。可我想也沒想,粗暴地掙紮開母親的手離開了。母親撕心裂肺地呼喊著,追趕著,追不動了,喊也喊不出聲了,就那樣呆呆地,長時間跪在那裏,哭泣著。我似乎感覺到了,母親用那無奈和絕望的眼神盯著我,盯得我後背發冷,我加快步伐逃跑了。
聽到這時,萬梓星看了一下劉樣群,發現他神情漠然,眼角滑過一絲的無奈。
“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劉樣群淡淡地接著說。
幾次驚險脫身,我們意識到有一天可能會被抓,但是我們已經無法控製了,我們必須找到更多的錢才能活下去。這一天,終於來了。我們在公共汽車上偷錢包時,被群眾當場抓住,扭送到派出所。我被銬在派出所審訊室的椅子上,聽到民警通知父親過來領人,我心裏一陣**,心想這次等著挨揍吧!
我在焦灼不安地等待著父親到來時,那邊我媽和父親卻爭吵得不可開交,我父親就說讓我自生自滅,不用來領我。我媽反駁他:“就一個兒子,無論如何也要領回來,兒子今天走到這地步,你也有很大的責任。”
看著嘉嘉、東東都給他父親領走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派出所裏。夕陽斜照我的身上,我卻感受到絲絲的涼意,我的心開始慢慢往下沉了,我想父親應該不會來了。
正在這時,門被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我最不想見到,卻又想他來解救我的父親進來了。
夕陽照著他那蓬鬆花白的頭發,我看著他鬆塌塌、蒼老憔悴的臉上,那雙曾令我望而生畏的雙眼,隻一年多的時間似乎失掉昔日的光芒。我心裏一震,低下頭正想迎接他那狂風暴雨般的嗬斥,甚至是拳腳。
他走了過來淡淡地說,“走吧!回去吧!你媽身體不好,在等你回去。”聽到這句話,我心裏一緊,點了點頭。一種酸澀湧上心頭,是難過?感動?似乎都不對,我也說不出那種感覺,我隻好乖乖地跟著他,再次回到了那個讓我充滿噩夢般回憶的家。
昔日那一幢幢破舊的平房,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小高樓拔地而起,我家二層小樓房之前還算耀眼,現在明顯落伍了,外牆有些脫落,外壁上有的地方長了些苔蘚,看著房前屋後的一草一木,我感覺到既熟悉又非常陌生,還有一種傷痛。
母親頭發淩亂,穿著寬鬆的藍衣服,一臉憔悴地站在麵前,兩鬢白發在燈光下顯得特別耀眼。我趕緊喊了一聲“媽”。母親又驚又喜,哽咽著聲音說:“兒啊!你終於回來了,快進來吧!我們一直在等著你回來呢!”母親伸出雙手趕緊把我拉了進去,被母親的手一抓,頓感手掌手背有些刺痛,不由拿起母親的手一看。這一看不打緊,真是夠嚇人的,隻見母親的雙手起滿了厚厚的老繭粗糙不堪,皸裂縱橫,舊的裂痕沒好,新的又出來了,有的還在滲出血來,摸上去如芒刺一般讓人難受。
母親見我一副驚訝的表情,便把手抽了回來,然後在衣服上揉了揉說:“媽媽習慣了,在廠裏打包裝就成這樣了,沒什麽的。”
母親待我坐下來,便噓寒問暖起來,問了近況,我找個借口搪塞過去。我以為上次把母親的錢包偷走的事,會招來嚴厲的責問。可是母親似乎不記得那件事了,隻字不提,父親也在旁邊默不作聲。這樣我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媽媽進廚房忙碌了,父親在忙著打電話詢問貨源,我則認真地打量許久沒回來的家。家裏陳設沒什麽變化,隻是家具顯得更加陳舊,那台21寸彩電外殼上布滿了不少的灰塵。最後,我的眼睛落在那張茶桌上,上麵碩大的玻璃煙灰缸上仍然堆滿了煙頭,看到這個煙灰缸,我心裏一激靈。那次,頂了父親幾句,父親盛怒之下,拿起煙灰缸就想砸下來。好在媽媽拚命用身體擋住父親,否則,那次不出血,也會去層皮了。我兒時的傷痛被這一些陳舊的物品勾引起來,我感覺有點壓抑,歎了一口氣,便走到屋外屋簷下,這屋簷啊!是我被打得最多的地方,那次一個鄰居李奶奶遠遠地看到我這樣被打,走了幾步想上來勸勸,又回去了。事後,李奶奶拿了一把糖給我,說今後聽話些就不會挨打了。我多麽想去看看李老奶奶啊!可是,剛才聽媽媽說李奶奶已經過世了,讓我悵然若失。
突然,一股熟悉的香味飄進鼻子,打斷了我兒時的回憶,這香味沁人心田。隨後,媽媽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都過來吃飯了哦!”我不知多久沒有吃過媽媽做的飯菜了,吃著桌子上的美食,我感覺心裏舒服多了。
吃完飯,母親看到父親去廠裏了,便對我說,“你去看下你外婆吧!她生病了,一直牽掛著你。”我點了點頭,便從母親那裏拿了幾百元,告別了母親,叫了一部摩托車,我把母親給的錢拿去買了白粉,先吸上一口再說。你懂得,沒有粉日子很難過的。劉樣群說到這裏時,特意看了看萬梓星。看到萬梓星還這麽認真地傾聽,似乎激發了他的某種情結,他便神采飛揚地接著說下去。
我在舅舅家門口,屋裏傳來一陣猛烈又急促的咳嗽聲,咳得似乎隨時要斷氣似的,我聽出來了,那是外婆的聲音。
我心裏一陣糾結,走到門口抬起右手想敲門,又放了下去。我想還是先吸支煙再進去,於是蹲在地上,拿出一支煙點著了,猛吸了一口,又狠狠地把一圈圈濃煙吐了出去,望著漸漸被風吹走的濃煙,我感覺心裏稍微平靜了些,這才站起來敲門。
厚重的木門“呀”的一聲打開了,七十多歲的外婆站在麵前,鬆鬆垮垮的臉皮有點微紅,應該是剛才拚命咳嗽出來的,那臉皮好像隨時要掉下來似的,額頭上的皺紋就像幹枯的河床,縱橫交錯的河床溝壑裏寫滿了歲月的滄桑,醬紫色的嘴唇好像已和古銅色的臉融為一體,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嘴唇。雖然這樣,我還是看到了外婆那深陷的眼睛裏流露出她那濃濃的慈愛。
她張大了嘴,慈祥地看著我,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唉啊,我的乖孫,你可回來了,快進來吧!”說完,外婆又咳嗽了幾聲。
外婆明顯蒼老了。我心裏一酸,叫了聲“婆婆”。外婆應了一聲,抖索著倒了一杯水給我。
“群兒,是真的嗎?”外婆上前拉著我的手說。“外婆,是真的啊!我回來了。”“群兒,你可回來了,回來就好啊!就懂事些,討個老婆好好過日子吧!有了家心也就定了,我也和你媽說了,男人嘛,隻有安家才能樂業,才有責任心。我也叫媒人婆幫你物色了。”咳、咳、咳……外婆說完又是一陣咳嗽,臉色漲得通紅。
“婆婆,你這是什麽病啊?”我往前挪了挪位置,關切地問。
“唉!老毛病了,季節性咳嗽。”外婆喝了一口水接著說。
“對了,聽說你對老爸還愛搭不理,你那老爸也老了,再怎麽樣也是生你養你的父親。最近,聽說有什麽‘三高’,事情也過去十年了,就讓它過去了,哪個小孩小時不是給父母打呢!況且他對你媽態度也好許多了,這幾年我老了,也想開了些。”
外婆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我隻好默不作聲,在旁邊聽著,有時點點頭回應著她,裝作乖巧懂事的樣子。看到外婆說得差不多了,便又裝作一副可憐樣子,說起生活的困境,從外婆那裏拿了千把元。
其實,父親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惡魔”的代名詞,雖然看得出他的態度有所改變,盡管時間過去了這麽久,但我是無法忘記那“夢魘”般的經曆。劉樣群說著,神色凝重,眼睛在看著遠方,似乎在期盼著什麽,然而雙眼又寫滿了無奈和幽怨。
突然,三層樓頂上一陣**,打斷了劉樣群的思緒,他們循聲望去,原來一個戒毒人員爬上了防盜網,雙腳伸出了外麵在搖晃著。萬梓星和劉樣群趕緊湊過去看熱鬧,一個值班人員去拉他要他快點下來,他就是不肯下,雙手死死抓住防盜網。
劉隊長聞訊走了過去問他:“你在那幹嘛?”
“我聽到外麵有人叫我喝啤酒,吃飯。”他笑嘻嘻地對劉隊長說。
“那你從這三樓怎麽出去呢?”劉隊長按捺住怒火繼續問他。
“我走路過去,這不,就在對麵啊!”他雙腳在外搖晃,回過頭來對劉隊長說。
萬梓星知道,這個人出現那種幻覺了,這種幻覺萬梓星也出現過,就是頭腦裏聽到有些指令的時候,身處十層樓頂也好像在平地一樣,有想走下去的衝動。
“你們兩個趕緊把他拉下去銬在值班室。”劉隊長一臉慍色,對旁邊值班人員說。
隨後,劉隊長開始吹哨清查人數,萬梓星和劉樣群隻好走開,各自去找位置排隊了。
夜總是遲遲的降臨,沒有星星,也沒有明月。萬梓星感覺到太陽總是那麽早早地升起,以前他喜歡夜晚,討厭白天,現在更是如此。在這遠離城市的勞教所,白天站在陽台上也看不到幾個人,更不用說晚上了。這裏除了不遠處魚塘承租人那裏偶然傳來一兩聲狗的吠叫,還有就是夏蟲鳴叫了。
劉樣群和萬梓星站在陽台角落裏,仰望著漆黑的天空,許久都沒有說話。在這漆黑的天空裏,他們似乎在尋找著什麽,企盼著什麽。淡淡清風拂過,萬梓星回過神來,他拿出一支煙遞給了劉樣群說:“群哥,來抽支羊城。”
“你這小子不錯哦,哪弄來的羊城煙?”
“山人自有妙計,你盡管抽就是了。”萬梓星故作神秘地說。
“說吧!今晚你小子又想問什麽?其實,我也想找個好友說說的,我發現說完我埋藏已久的秘密,心裏也會舒服一些。”劉樣群點著煙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那你快說唄!我想知道,後來你討老婆了嗎?”萬梓星用手摸了摸頭皮,訕訕地笑了笑,打破了沉默。他很想知道後來的情況,但又怕刺痛劉樣群那傷痕累累的心,聽劉樣群這樣一說,他就幹脆單刀直入。
“哼!這簡直就是討回了一個惡魔!越漂亮的女人越歹毒!”劉樣群狠狠吐出了一口氣,打開了話匣。
我從外婆家回家後不久,媽媽就叫我和媒人婆一起,約見了一個叫鍾意詩的姑娘,鍾意詩那姣好的麵容,齊眉短發,一雙明亮的眼睛水靈靈的,小麥色的皮膚夾雜著稻穀的色調,上衣穿著淺紅色花格子衣服,緊貼著結實的身材,無不透露出青春的氣息,很快就吸引了我。她父親去世早,媽媽隻生了她一個人,自然她家在家族的地位是比較低下,她們母女兩人相依為命,鍾意詩也想早日找個堅實的肩膀可以依靠呢!為把這個農村女娶回家,在媒人婆的遊說下,父母就給了對方一筆重金,把她娶回了家。
婚後,我就去幫忙打理老頭子的生意,鍾意詩有空也來幫幫手,我媽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每當我經過酒吧時,我也曾想過退縮,有些許猶豫,可是另一種聲音又在強烈地召喚著我進去,於是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進了酒吧吞雲吐霧起來,不過會更加小心隱藏著。
那天,鍾意詩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把我叫到床沿上讓我坐下來說:“老公,我們有了,你摸一摸,我感覺到小孩在動呢!”
“真的。那太好了!”我露出了一臉喜悅。
“老公,你說是生男娃還是女娃呢?”
“我猜不了,看樣子是女娃喲!”我看她那可愛的樣子就故意逗她。
“胡說,我要生個男娃。”她一臉正經地對我說。
“為什麽你那麽喜歡男娃呢?”我不解地問她。
“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生個男娃,好好念書,讓他出人頭地,給我娘家的族人看看。”她邊說邊流露出奇異的眼神。
幾個月後,鍾意詩如願以償生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她沒有生產後的苦痛,她那充滿母愛的柔情眼光,長期注視著這個小家夥。小家夥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叫劉盼盼。她不怕勞累,看著小家夥入睡,看著小家夥不時微笑的小嘴,她就去摸摸他柔軟的小臉蛋。她不止一次地說,“這是上天賜給我的兒子,我要用我的全部生命來愛他。”
不久後,讓鍾意詩奇怪的是,小男孩總是打哈欠,好像總是睡不醒的樣子,有時還會無緣無故地啼哭,這下可苦了鍾意詩了。她問了有經驗的婦女,也不知所措,隻好沒日沒夜,小心翼翼地陪護著。
此時,我心裏也是一陣隱隱作痛。隻有我最清楚嬰兒的情況,我也想告訴她實情,卻沒有那樣的勇氣,因為我愛我老婆,我怕告訴她真相後,就會失去她,所以我一直隱瞞著。
劉樣群歎了一口氣,露出滿臉的無奈。
為了緩解小孩的痛苦,我隻好趁家裏人不注意,倒了些特殊的奶茶給小孩喝。果然,小孩就顯得安靜了。此後,小孩鬧得凶的時候,我就背著家裏人偷偷給他喂點有料的奶茶。
我有時怕,於是找更多理由不回家,更不敢在鍾意詩麵前提起,更害怕麵對劉盼盼那雙可愛的眼睛。那雙烏黑黑大眼球看著我時,我心裏一緊,我仿佛看到那眼神包含著深深的怨恨。
三個月過去了,我父母看到小孫子這樣子,心裏也著急,但他們又想小孩子嘛都是這樣的,大人多付出精力就好了。
那天鍾意詩看到天氣好,就抱著盼盼去草地上玩耍。
“喂,阿詩,阿詩是你啊!好久不見你了。”有人從後麵追上幾步,把她叫住了。
“鄒偉玲,是你啊!”鍾意詩一眼就認出她了。鄒偉玲是三個孩子的媽媽,經驗很豐富,也是從娘家那個村嫁到這裏來的。
“我看你都比以前憔悴多了,臉色蒼白,你要保重啊!你看,小孩子也麵黃肌瘦。”鄒偉玲心直口快地說。
鍾意詩苦笑了一聲,她不知這幾個月是怎樣走過來的,感覺到身心疲憊。
她歎了一口氣說:“這不是嘛,這幾天盼盼連食物也不大願意吃了。”
“是啊!是啊!帶孩子不容易啊!唉,你這小孩怎麽老是流眼淚,怎麽你們倆都像吸毒的樣子?”鄒偉玲看著盼盼並不理會鍾意詩的感受繼續說。
“吸毒?”鍾意詩心裏咯噔了一下,一股寒意湧了上來。她也聽到些風言風語,說她老公是個“白粉仔”。她問過劉樣群,劉樣群卻矢口否認,她又找不到證據,隻好不了了之。心想隻要他今後對她好,對兒子好,不吸就行了。經鄒偉玲這樣一說,鍾意詩再也沒有好心情,隻好趕緊回家。她想問清楚。
然而,劉樣群還是聯係不上,之前問他父母,她們就說已經不吸了。小孩子一直又在鬧,她也無暇顧及這事了。
深夜,孩子一陣不同往常的啼哭。起初,鍾意詩以為和往常一樣,小孩哭鬧一會兒就好了,可是小孩越哭越猛,流鼻涕還抽搐起來。這下鍾意詩慌了,趕緊起來叫醒了劉旺成夫婦。劉旺成聽著小孩的哭聲漸弱,把手放在小孩鼻腔處,感覺到小孩的呼吸越來越弱了,小手也不再怎麽亂動。他臉色一變,趕緊說送醫院吧!我打個電話叫老黃開摩托車過來,這個天殺的劉樣群,關鍵時刻跑去哪裏了。
老黃的車子還沒到,劉旺成便抱起孩子,老婆鄒運花和鍾意詩打著手電筒緊跟在後麵,往老黃車子過來的方向奔跑。劉旺成發現小孩似乎一動不動,手腳漸漸發冷,不禁加快了腳步。
劉旺成抱著孫子,手忙腳亂地上了老黃的車子,老黃看到情況如此緊急,一陣風馳電掣,開到了醫院門口。
劉旺成帶著哭腔大喊一聲,醫生啊!快點救人啊!可是無論值班醫生怎麽努力還是回天無力。半小時後,醫生用手電筒照了照小孩的瞳孔,搖了搖頭。鍾意詩發了瘋似的跪下來,拉著醫生的工作服不讓走,哭喊著:“醫生,你救救我孩子吧!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啊!他就是我的生命啊!”淒慘的哭聲傳遍了醫院,衝破了漆黑的夜空。
萬梓星聽了,唏噓幾聲後,便打斷了劉樣群的話題:“群哥,我猜你那時肯定在酒吧或出租屋裏嗨,對吧!”
“兄弟,你也是過來人,吸毒的人不是在嗨,就是在嗨的路上,你說能幹什麽呢?如果那幾天我在家能及時給小孩喂點‘冰’,小孩也不會那麽快離去,可是,那時我剛認識了一個叫阿蘭的姑娘,一吸上來就把這事忘記了。我們正在溜著冰,聽著溜冰曲,那曲調太讓我舒服了,所有的痛苦憂傷都能在那曲子化解:‘寂寞的錫紙上滾動著憂傷,水晶壺裏麵有我們的夢想,如果麻古能換回曾經的愛,那就溜吧,人生苦短能溜幾長是幾長。’”劉樣群聲情並茂地哼起了曲子。似乎盼盼的離去,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萬梓星點了點頭說:“是好曲子,群哥你的故事很神奇,你繼續講吧!”萬梓星說完緊張地盯著他。
“唉,接下來就是一場噩夢啊!”劉樣群看到萬梓星這麽認真地聽他講,他的頭往上抬了抬,臉上飄過一絲得意之色。
不久,我媽就趕到了醫院。鍾意詩喃喃自語,又似對鄒運花說:“沒了,沒了,一切都沒了,我怎麽這麽命苦啊!”
天大亮,昨晚參加搶救的鄒醫生走了過來,對他們說:“小孩的家長過來。”鍾意詩隻好強打精神,站了起來,跟著鄒醫生到了辦公室。
鄒醫生拿出死亡告知書,丟在桌麵上讓她簽字。她拿起告知書看了看,看不明白,於是問鄒醫生是什麽情況。鄒醫生告知她小孩可能死於“海洛因綜合症,肺部感染至呼吸道衰竭。”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突感一陣眩暈。她按了按腦袋調整下情緒,急切切地問:“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鄒醫生用手推了推眼鏡,冷冷地說:“你們自己的事,你們還不清楚嗎?還要我說得再明白些嗎?趕緊簽個名,把孩子的後事處理吧!”醫生說完,嘴角邊露出鄙視的表情看著她。
“醫生,我真的不清楚。”鍾意詩露出了一臉的驚訝。
鄒醫生看著鍾竟詩的表情不似說笑,便拿過通知書說:“你的小孩死於毒品反應,我們還懷疑他還有其他疾病。你過半個月後再來拿死亡診斷報告!”
“叮當”一聲,鍾意詩一聽,拿在右手上的一支墨水筆,滑掉在地上,她彎腰撿了起來,強忍悲痛右手顫抖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她拿起死亡通知書小心翼翼地藏在內衣口袋裏。此刻,她變得出奇的鎮定,她有一種內心的渴望,似乎要弄明白一些東西,於是她不動聲色來到父母麵前反而安慰他們。鍾意詩的鎮靜讓劉旺成夫婦感到有點意外,但此刻也不方便多說什麽,他們也似乎猜到些孫子的死因,隻是都不願捅破這一層薄薄的還在維係親情的紙。
從醫院回來好幾天了,屋子裏劉旺成嘴裏叼著一支煙,手上拿著關於劉樣群因販毒被送去監獄的通知單,來回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眉頭皺成“川”字形。“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說這“衰仔”跑哪去了。劉旺成這段時間也是被弄得筋疲力盡,他原以為有了孫子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可是發生孫子的事以後,整個家庭又陷入了困境,老婆身體時好時壞,帶她去醫院看過幾次,醫生也查不出什麽病,隻是交待劉旺成要多關心病人,好好調養身子。此刻,鄒運花躺在**神情憔悴,唉聲歎氣。鍾意詩勉強做好飯,飯菜都涼了卻沒有人過來吃一口。剛聽到劉樣群被抓去坐牢了,她甚至有一種快感,但又有一種失落,她想如果現在劉樣群在麵前就是把他撕裂都不過分,現在她連發脾氣的對象都沒有,想吵架也吵不起來。
家裏籠罩著一股悲傷抑鬱的氣氛。平時讓鍾意詩喜愛的小黃狗磨磨蹭蹭來到她腳邊,她看也不看,飛起一腳狠狠地踢了過去,正中小黃狗的肚子。它哀叫幾聲,便知趣地躲在角落裏去了。劉旺成看了她一眼,流露出不滿的眼神,但是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