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刺探

伏羲鎮距離陰山的路程並不遠,半天的馬程就能到。有了宋溪的加入,林婉萱倒不再一個勁兒鬧無聊,衝到前邊去了,一路上和宋溪有說有笑。

然而我和楚唯這邊,卻異常沉默。

一想起昨晚荒唐的一幕,我簡直想挖個洞跳進去,最好沒人能見著我。然而有時候,你越是想要有個“洞”,偏偏那地還是鐵做的。

好在楚唯對我昨天的所作所為絕口不提,表情也還算正常,隻是在看我的時候,總是會堅持不住視線,看來我在他眼裏的形象真心是毀透了。

“總算到了!”林婉萱大聲歡呼了一下,隨即看到眼前的山路,精神立馬焉了下去,“不會吧,還要走山路。”

“小丫頭,你以為論劍大會這麽容易看到啊。”宋溪嬉笑一聲,拍了拍林婉萱的小腿,“利索點下馬,你還想騎馬走山路?”

“馬怎麽就不能走山路了!”林婉萱一副就是不想下馬的表情。

“喔,既然你這麽說……”宋溪故作沉思地低頭,“林大小姐如此嬌弱,確實不宜走山路,要不這樣,大哥我給你牽韁繩,你小心坐穩?”

“誰說我嬌弱了!別把我跟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小姐們相提並論。”林婉萱立刻咬牙,幹脆利落地翻身下馬,“哼,本姑娘就讓你們瞧瞧,走山路如何難倒我!你們給本姑娘跟緊了!”

說完,林婉萱甩著兩根小辮子蹭蹭地往前蹦去了。宋溪回眸一笑,也緊跟著上去了。

楚唯將幾匹馬牽去安置,我在路口糾結著到底應該跟著宋溪後頭走呢,還是原地待楚唯回來一起趕上他們,就這麽想了好半天,倒是把人給等來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深深歎了口氣。

平生第一次,覺得楚唯的沉默,讓整個氣氛都變得尷尬,好歹說點別的什麽,也好轉移我的注意力,否則我老想著昨晚的事,怎麽想怎麽難受,簡直是要憋死我。

我腦袋一混亂,就喜歡用輕功,不知不覺地,就開始往前路趕。

論劍大會是江湖名門之首易家舉辦,選址乃是陰山易家兵武場,坐落在陰山山腰之上,全程路段因經過易家眾人修飾,設有涼亭茶攤供人休憩,且基本上沒有岔路,不需擔心走錯。

我順勢掠過涼亭,腳下生風般,隻管往前。涼亭裏正在坐等的兩人見我一瞬而過,紛紛站了起來。

“顧小弟,你這麽快是做什麽?!”

聞言,我回頭一看,楚唯矯健的身影從眼前拂過,我一見對上他藍黑色的眼睛,心中一慌亂,又繼續往前跑。

於是一路上,就是我拚命往前奔,楚唯在後頭追,宋溪和林婉萱在最後頭趕的情景。

待到抵達刻有“易氏”的玉石牌坊時,天還亮著。

我氣喘籲籲地停下,一路持續地透支內力,讓我筋疲力盡,但渾身舒爽。真是好久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了呢,讓人累到,終於感受到真實的感覺。

我回頭一望,跟上的楚唯隻是微喘,臉上雖顯疲憊之色,卻仍有餘力。然而後麵的宋溪卻是大汗淋漓,整個衣服的前襟都能看到明顯的濕潤,而林婉萱則是整個人都掛在宋溪身上了。拖著個小姑娘,體力不濟也很正常。

林婉萱兩眼無神地望了望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整個腦袋重新垂了下去,雙手已然緊緊抓著宋溪,就怕一鬆手就栽地上,嘴裏還斷斷續續地嘟喃著:“這鬼地方……本姑娘今生……再也不要來第二次!”

我緩了緩氣,不好意思地轉過頭。

這時候,易家負責接待的隨從見我們到達,有禮地上前,將我們各自引到了客房,並說明今日易家主忽然身體不適,不便見客,隻能讓我們自便了。

我想也好,就我們這幾個的狀態,也不便見主人。宋溪為人較為圓潤,與隨從閑談了幾句,道了聲謝,就目送他出門了。

“一個廳,四間房,好氣派的客房啊。”林婉萱早就疲憊了,隻因隨從在場而忍住沒失了禮數,等到那廝一出門,立刻爬到木椅上靠著,直歎舒服。

“瞧你這幅模樣,哪還有小姑娘的樣子。”宋溪哂笑,給林婉萱倒了杯水,“活脫脫就一少年郎。”

“誰讓你們幾個大男人跑那麽快。”林婉萱一口幹了杯中水,“簡直累死本姑娘了。”

“抱歉……”我抿了抿唇。

“算了,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林婉萱自己動手又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

“不過還好,在最後一天趕到了。”宋溪舒展了一下手腳,“趁現在還早,沐浴焚香,清爽清爽。”

我想想也是時候去屋裏冷靜冷靜,遂望了廳內三人一眼,趕緊選了個離我最近的屋子竄進去了。

與客棧不同,這邊沒有木門,倒是用垂吊的簾子遮擋視線,聲音卻還是擋不住的。夜晚躺在**,能很清晰地聽見隔壁的人翻了個身,衣服與床木擦出的聲音。

我輕歎一聲,雙手枕頭,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夜晚太過安靜的緣故。無論有什麽危險,隻要楚唯在,我從來就不會覺得畏懼。但是,我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麽似的,若是想不起來,就是睡不著。

我記得上一世的論劍大會似乎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由於太過久遠,我實在記不起細節,隻是印象中,我似乎並沒有待到論劍大會結束。

如果可以,我其實也不太想來論劍大會,是非太多。隻是師父這次的任務著實奇怪,讓我給他的故友王巍送一份書信,而這個人隻在十年才舉辦一次的論劍大會中出現。

隻是上一世,我並沒有找到這個人,逗留了許久最後被卷進一係列亂七八糟的事情當中,等我回去向師父複命的時候,卻發現師門被滅,我唯一的大師兄嚴昭也失蹤不見。僅有的線索,隻有當時掉落在師父房門門檻木溝中的龍骨護腕碎片……這一世,我必須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記得上一世在論劍大會期間,我好似查到了什麽線索,決定去易家的地牢一探究竟,結果因為守備太過森嚴,差一點就被發現身份。可是我竟不記得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去查探了。

翻了個身,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好奇;越是好奇,就越是睡不著。這迷題梗在心裏不上不下實在難受,我透過窗縫看見屋外的光線一暗,明月,被黑雲擋住了光華。

這麽好的機會,浪費掉實在可惜。

我一個挺身起了床,隨手批了件衣服。為了不驚動鐵三江,我特意倒了杯茶,踱到窗邊,裝作是對月飲茶,實則小心翼翼地放下將茶杯放在窗邊的木幾上,手一撐窗沿,輕輕鬆鬆地躍了出去。

好在最近暗暗地練過輕功,即便離爐火純青還差火候,落地無聲卻還是能辦到的。

四周漆黑一片,除了練兵場尚有寥寥火把相圍,大多數屋宅都隱於黑牆之中,一片死寂。這種場景讓我極不舒服,上一世我屠光陳家十六口,站在中庭遙望時,也是這麽一片景象。

即便我不記得當年所查之事到底為何,但是地牢的具體方位還是記得的,正殿大廳,主位座塌之下。也許是因為論劍大會還未正式開始,守衛極其鬆散,正殿門口竟無人把守。

縱使如此,我依然不敢從正門口堂而皇之地推門進入,遂繞到了邊窗,確定裏麵無人之後,匕首伸進窗縫內解了鎖。

躍進殿內,一陣風從窗戶吹進,揚起裏麵的羅賬飄飛,在鬼寂的夜晚,顯得可怖。我撫了撫衣下發起的雞皮疙瘩,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依照上一世的經驗打開了地牢入口,由於並未攜帶火折子,我隻好一步一步摸索著慢慢前進,並盡量避免發出任何聲音。

事實上,我並未走很遠,便看到前方拐角的牆麵上,有燭火顫動的微弱亮光。沒有人影,依然是無人把守。

這情況似乎很不對頭,我記得上一世,光是進大殿,就頗費功夫,如今如此順利,反倒讓我覺得不安。

在深處似有人聲,我悄悄地靠近,同時將內力凝聚耳朵,仔細傾聽。

“豎子!你以為把你老子關起來,你就能為所欲為了嗎!反了,簡直是反了!”

“此舉實乃情非得已,隻怪爹將秋水劍譜傳給庶子,而非嫡子,實在讓孩兒寒心,隻好出此下策。”

“我這是為你好!秋水劍譜並非我易家之物,況且此乃殘本,雖然功力巨大,但有走火入魔之險。再者,此劍譜得來之不正,如若傳你,日後必有殺身之禍!”

“易家如何拿到此劍譜?”

“這……恕為父不可告之,但論劍大會在即,若我不在場,必會大亂。聽爹的,放為父出去,如能搜集到剩下的劍譜,爹必定與兒一同專研。”

“論劍大會孩兒已經準備妥當,無需爹爹費心。剩餘劍譜的下落,孩兒會親自找尋,還要委屈爹爹在此長住了。”

“你個孽子!為父一片護犢之心竟被你如此糟蹋!罷,罷,隻怪老夫當年放下的罪過,如今也算是現世報了。隻是平白連累了王巍先生。”

王巍!這正是師父讓我找的人!我一激動,腳步微微一錯,鞋底與地麵擦出了細微的沙沙聲。

“誰?!”

糟了!我感覺前方有人以極快的速度趕來,我現在開始尋找隱蔽之所,恐怕太遲!

正當我做好與人交手的準備時,我隻覺眼前一抹微弱的肉色,隨即我的嘴巴立刻被人捂住,身子隨著那人一同被拖進了暗處的石柱陰影中。

我大駭,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遂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直到有一穿著寢衣的人端著油燈掠過,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那人隻在視線邊角上停留了一會兒,也並未折回,隻是順著我來時的方向去了。

我依然不敢鬆懈,緊繃的身體泄露了我緊張的心理,背部貼著一個微涼的胸膛,我眼珠子亂轉,卻無法轉到背後看看身後之人到底是誰。

正在這時,身後的人卻主動放開了我。我立刻轉頭,卻看到一抹黑色的長發,在微弱的燭光下散發著柔弱的黃光。

我愣住了。

“身手這麽差還敢半夜刺探,顧少緣,你若壞了我的事,我必定先殺了你。”段湮皺著眉頭,整一個心情很差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看著我的時候,竟沒有平時陰冷的感覺。

他為何會出現在此?

“……”本來感謝的話在他的麵色不善中吞了回去,我隻好摸摸鼻子,保持沉默。

他往前走了兩步,見我沒動靜,回頭陰惻惻地盯著我:“還不跟上!”

“……”剛剛果然隻是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