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 我的妖怪娘親〔四〕

紅漆描金海棠花托盤,盛著三隻鬥彩蓮花瓷碗,每隻瓷碗的上方都冒著白騰騰的熱氣。

隻見一隻瓷碗裏頭盛著金燦燦的鬆子玉米,透明甜蜜的芡子使每一粒玉米看起來都晶瑩剔透,單單聞著便甜蜜得令人沉醉。

又有一隻瓷碗裏頭盛著紅豔豔的紅豆蜜棗,煮得綿軟透爛,輕輕吹一口氣過去,那鬆軟的紅豆皮便炸開來,露出裏麵細膩的豆沙。

還有一隻瓷碗裏頭盛著用上好清油炸得金黃酥脆的地瓜糕,外焦裏嫩,一口咬下去便甜膩得令人的骨頭都酥了

“吱吱!”一隻拳頭大小的毛絨絨的白團子在托盤旁邊跳來跳去,不時衝桌邊坐著的兩個小小少年看去,口中發出急切的叫聲。

憨態可掬的模樣,卻沒引起兩個小小少年的笑意。

“叫叫叫,就知道叫。看起來很好吃嗎?你也不怕這裏頭下了毒,吃掉了性命。”澄兒端坐在桌邊,陰沉沉的目光從托盤上收起,瞪向小白說道。

小白頓時停下急切的跳躍,伸出一隻前爪對著澄兒淩空抓了幾下,不服氣地“吱吱”直叫。

這時,一隻白嫩的小手伸出來,將小白撈進懷裏,一邊輕輕撫摸它的耳朵,一邊喃喃說道:“你說,她到底為什麽這樣做呢?”

送來這一托盤熱騰騰的吃食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晚宇文軒領回來的奇奇怪怪的女人。今天她一大早就跟宇文軒出門了,出門之前端了這隻托盤送來,話也沒留兩句便轉身走了。

寶兒的目光沒有看向澄兒,然而屋裏沒有第三個人,他的這句話自然是問的澄兒了。

“還能為什麽?當然是討好你、我了!”澄兒沒好氣地道。

說起來,這些日子她的表現倒也不過分,除了每天晚上與宇文軒同寢之外,其他看起來都很是正常。比如每天吃過早飯,便隨在宇文軒身後,外出辦事。回來之後,便在府中閑散逛遊,有時與陳嫂、魏嫂搭句話,有時遇見三秀也聊上幾句。

可以說,她看起來就像軒王府的一份子,自然得不得了。

如果她隻是宇文軒的屬下倒也罷了,便如同思羅、小黎一般,他們在王府中也行走自在。可是,偏偏她與宇文軒同寢,更是大部分時間同進同出,形影不離。這讓澄兒和寶兒心中都不舒坦,常常暗中瞪她。她總是不以為意,偶爾還衝他們露出一個酷似挑釁的笑容。

她以為她是誰?宇文軒明著給她身份了嗎?真把自己當做大人物了!澄兒咬著嘴唇,不快地想道。目光又移到桌子上的托盤,那三隻瓷碗裏盛的食物倒是香濃,看起來也精致,一打量便知是仔細下了工夫的。

每天早上,不論出門不出門,她總是端著一隻托盤,送來幾樣精美可口的點心

。可是,她以為這樣做,便能收服他們的心了嗎?

“丟出去!”澄兒恨恨地道。

“吱吱!”小白猛地高叫一聲,從寶兒的懷裏竄出來,跳到澄兒的頭頂上,使勁抓撓他的頭發。

“你倒是被她收服了?”澄兒惱道,一邊費勁地去揪小白,一邊憤憤地道:“她明明就是居心不良,來曆不明,你怎麽能向著她?哼,畜生就是畜生,一點子吃的便能收服你!”

話才說完,便遭到小白更為猛烈地攻擊。

“小白,住手!”寶兒連忙站起身拉架,可是已經晚了,憤怒的小白已經在澄兒的臉上撓了一爪子,留下幾道血印子,此刻鮮紅的血珠子慢慢滲出來,映在澄兒白淨的麵孔上,看起來煞是可怖。

寶兒不由一驚,連忙叫道:“來人!來人!”

不多時,幾名下人進來,見到澄兒臉上的傷勢,也不由得驚住:“澄公子這是怎麽了?”

“被小白抓了一下子。”寶兒急急說罷,才陡然想起一件事——小白是毒獸!從前在秀水村的時候,他那便宜姥姥受了小白的抓咬,一條腿都是烏黑的!

“思羅叔叔!思羅叔叔!”寶兒連忙衝出門叫道,待思羅閃身進來,便急忙衝他說起來:“澄兒被小白抓了,他會不會中毒?”

雖然澄兒的傷口處流的是鮮紅的血液,可是寶兒不敢掉以輕心。

聽到寶兒的話,澄兒也嚇了一跳,胡亂推開給他擦拭傷口的下人,跑到思羅跟前仰起臉叫他檢查,害怕得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會死嗎?”

思羅掐住他的下巴,仔細打量他的傷口,麵無表情地看了兩眼,便把目光投向小白,眼神不滿又戒備:“它為何抓人?”

小白認主以來,一直乖乖巧巧,從不任性傷人。澄兒是寶兒的夥伴,慣來熟了的,小白怎會傷他?思羅唯恐小白出了什麽變故,以至於連寶兒也傷到,不由警惕地將寶兒護到身後。

“它,因為……”寶兒支支吾吾起來,抬眼瞄著澄兒,心裏怕澄兒不高興,便囫圇掩了過去,隻是扯著思羅的衣角仰頭問道:“思羅叔叔,澄兒無事罷?”

思羅皺了皺眉,低頭看向澄兒的傷口,但見鮮紅的血珠子滾落下來,染得澄兒半邊臉都是血

。他亦想起當初被小白抓咬過,中毒的村婦,想了想道:“應當無事。”

可是澄兒非但沒有覺得安慰,反而氣惱不已地瞪向小白:“你,你,我隻不過說了你兩句,你竟然要毒死我,你!你!”

他也不知道害怕多一些,還是傷心多一些,渾身輕顫著,就連嘴皮子都哆嗦起來。小白見了,在桌子上不安地蹭著,不時抬起爪子捂住眼睛,口中低低叫著。

“小白,你太過分了。”寶兒不讚同地看向桌上的小白。

小白聽了,將腦袋埋進兩隻爪子裏,扭動著小身子,低低的嗚嗚叫著。

“你們都下去吧,我給他包紮就行了。”思羅對下人們揮了揮手,揪著澄兒的衣領子將他按到椅子上,拿起毛巾蘸了清水,開始為他清理傷口。

他不是會照顧人的人,手下沒個輕重,直痛得澄兒緊緊咬著嘴唇,兩隻拳頭攥得死緊。約莫是疼痛大於對死掉的恐懼,他此時沒那麽怕了,隻是閉緊眼睛抵抗來自臉上的痛楚。

趁著思羅給澄兒上藥的工夫,寶兒抱起小白到裏屋,開始訓誡他:“你怎麽能抓傷澄兒呢?他平時對你多好啊,有好吃的給你留著,上街碰見好玩的玩意兒也買下來給你,什麽都念著你。方才不過是口不擇言說了你一句,你怎麽能抓傷他啊!”

“吱吱!”小白的兩隻爪子抱著眼睛,在寶兒懷裏扭來扭去。

寶兒聽見它已經後悔了,臉色稍稍緩解,又問它道:“你的爪子有沒有毒?澄兒被你抓傷,有沒有事?”

“吱吱!”小白這時放下抱著眼睛的兩隻爪子,改為抓住寶兒的衣裳,揚起小腦袋衝寶兒討好地叫起來。

“沒有毒?那就好,方才可嚇死我了。”寶兒聽清它的話,頓時舒了口氣,聽見小白吱吱又叫,臉色變得古怪起來:“什麽?你說,你舔一舔澄兒的傷口,會好得更快?而且不留疤?”

“吱吱

!”小白連連點頭,兩隻黑豆般的圓眼睛亮晶晶的。

寶兒的臉色依舊古怪著,他抱著小白,猶豫地道:“我知道你是想給澄兒道歉。可是,他又聽不懂你說的話,萬一他以為你是故意作弄他呢?”

“吱吱。”似乎是想到澄兒一慣的敏感,小白的口氣也變得萎靡下來。

外麵,思羅動作熟練地給澄兒清理傷口完畢,正準備給他包紮起來。他向來是個情緒不外放之人,此時也沒有多做言語安慰,半天也隻有一句:“不要害怕。”

澄兒點了點頭。

“等一下!”突如其來的一聲,讓思羅住了手。他抬頭詫異地看過去,隻見寶兒抱著小白走過來,“嗖”的一下,小白跳到澄兒的肩膀上。

思羅吃了一驚,迅速伸手去捉小白,目光中透出陣陣冷意。

“不要!思羅叔叔,小白想跟澄兒道歉,不是想傷害他。”寶兒及時開口解釋道。

澄兒原本躲閃的動作,也停在了當場。他緊緊抿著唇,微微斜著眼角去看小白。臉上的疼痛還在提醒他,方才就是這個可惡的小畜生,抓破了他的臉。

“吱吱。”小白站在澄兒的肩頭,討好地叫了兩聲。見澄兒沒反應,便一點點磨蹭過去,用毛絨絨的小腦袋去蹭他的脖子。

柔軟細滑到極致的毛皮,蹭在頸窩之中,帶來無可比擬的細膩觸感。澄兒心中洶湧的憤怒,便在這一下下的磨蹭,與一聲聲低低的“吱吱”聲中,漸漸消減了。

“哼。”澄兒心中享受這一下下的蹭觸,卻攥緊拳頭一動不動。他可不能就這樣原諒它,這個惱人的小家夥。

“小畜生”三個字在他心頭閃過,迅速被他撇開了,下意識不再讓這三個字與小白關聯起來。

小白聰靈無比,曉得澄兒吭聲便是軟化了,便挪動小爪子,愈發往他脖頸間挪了幾步。這回整個身子都貼緊他的頸窩,撒嬌又討好地輕蹭起來。

澄兒先前還端著,後來漸漸忍不住,又酥軟又麻癢的感覺從脖頸間傳來,讓他滿腔怒氣泄了個幹淨

。他不由得抬眼去覷寶兒,眉梢裏帶著點得意,如今小白可不僅僅對他一個人親昵了。

“吱吱。”小白低低地討好叫著,伸出小舌頭去舔澄兒的下頜。隻見澄兒瑟縮了一下,卻沒有把它丟出去,不由得開心起來,一下一下舔著他的下頜。

澄兒被帶著倒刺的小舌頭輕輕舔著癢癢肉,早就繃不住想笑,可是他又稀罕這難得的親昵,便強繃著臉道:“以後再敢抓我,我絕對不原諒你!”

回應他的是濕乎乎的舔弄。並且,那舔弄從下頜往上,竟然快舔到他嘴唇上去了。澄兒呆了一下,很快便察覺到小白伸出兩隻縮起指甲的爪子,軟乎乎地扒上他的耳垂,去舔他臉上的傷口。

澄兒驚了一下,連忙站起身來,伸手想要把小白撥開:“喂,你不能,別舔!”

“它的唾液對你有好處。”

“小白是好心!”

思羅淡然的建議,與寶兒的驚呼聲同時響起。

澄兒愣了一下,狐疑地掃過寶兒和思羅的臉龐,他心裏想著,方才好不容易忍痛敷上藥,而今被小白舔幹淨了,一會兒不得重新再上藥?想到這裏,肌肉下意識地收縮一下,仿佛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疼痛。

然而,小白的討好又是如此難得,澄兒不願意放棄。就在他的猶豫中,忽然聽到寶兒驚喜的叫道:“果然有用!”

“什麽?”澄兒露出疑惑的神色。

隻見寶兒驚喜地上前,捧起站在澄兒肩頭,不知何時已經停下舔弄,得意地“吱吱”叫著的小白,說道:“小白的唾液果然厲害!澄兒,你的傷口已經結痂了,過不幾日便會痊愈,連疤也留不下的!”

“真的嗎?”澄兒頓時驚喜地道,他想伸手摸上臉頰,又硬生生忍住,跑進內室照鏡子去了。不多久,一聲驚喜的呼聲傳來:“果然結痂了!”

到底是小小少年,雖然不至於像女孩子那樣,臉上有了疤痕便傷心得大哭,卻也心裏難過不已。如今聽到不會留疤痕,頓時開心得雀躍歡呼起來

思羅隻見兩人好了,便退了下去。

“哼,算你識相。”澄兒瞪著被寶兒捧在手心裏團團轉的小白,幹巴巴地說道。

小白轉過身衝他“吱吱”叫了兩聲,見他隻瞪眼不回話,便一躍而起站到他的腦袋上,又撕扯起他的頭發來。

寶兒但見澄兒臉上又露怒色,生怕他們再鬧起來,連忙充當翻譯,解釋道:“小白方才舔了一口傷藥,苦得不得了,它在向你撒嬌。它說,這次是它錯了,它以後都不會抓你了。”

“哼。”澄兒聞言,停下捉小白的動作,驕傲地哼了一聲,嘴角卻彎起一絲弧度。

寶兒隻見他們和好了,心裏也很開心。就在這時,眼角不留神瞥見桌上擺著的托盤。經過這一陣子,托盤上的食物已經有些冷了。他想起送來食物的那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沉寂下去。

“扔了算了。”澄兒的目光隨著寶兒的視線移動,看到桌上那隻托盤,隻覺說不出的堵心。方才就是這盤東西,害他被小白撓了一爪子,澄兒簡直越瞧越覺得不痛快。

誰知,他的話音才一落下,已經被他捧在手心裏把玩的小白不樂意了,揚起爪子似乎又要給他來一下。然而看到澄兒臉上的傷,又放下爪子,隻是轉過身用屁股對著他,一副生氣的模樣。

“你愛吃就去吃罷!”澄兒氣呼呼地道。他是真的很想把托盤裏的東西丟出去,可是小白如此好饞,他又不想為此跟小白鬧矛盾,失去這份才得到手的親昵。他咬著牙,把那句“小心吃死你”給硬生生咽了下去。

小白卻曲起前爪輕盈一躍,離開澄兒的手心,跳到了餐桌上。它湊到那碗地瓜糕前,小耳朵直是聳動不已,又回過頭看了寶兒一眼,“吱吱”地低叫起來,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寶兒慢慢走到桌邊,低頭看著桌上的吃食,垂下眼睛:“吃吧。”

小白發出一聲歡呼,隨即掉轉身去,跳到碗沿上埋頭吃了起來。

澄兒猶然憤憤:“她就是想用這個收服我們嗎?她太小看我們了,我們才不是小白,不會因為這點小恩小惠就被她收服

!”

寶兒沒有吭聲。澄兒不知道,這幾樣吃食,都是他喜歡的。不論從賣相還是香味來講,都是讓他食指大動,吃完之後能夠高興一整天的。

他沒有動這些吃食,但是他知道,如果他嚐了,那麽味道同他想象中的將會是一模一樣。

“為什麽?”寶兒的嘴唇嚅動,卻沒有問出聲來。因為他知道,沒有人能給他答案。小白不能,澄兒也不能。

她每天早上都會做幾樣吃食給他送來,但卻在言語上不怎麽搭理他。除了在飯桌上,假如他一頓飯少吃了幾筷子蔬菜,她倒是會拐彎抹角教訓他。

她憑什麽?她以為她是誰?她有什麽資格對他管頭管腳?

寶兒站在桌邊,腦袋深深埋著,脊梁骨卻挺得筆直。他攥緊拳頭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整個人有些微微發抖。

他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兒,他隻知道他很憤怒,很生氣,很惱火——偏偏,又有一股希冀,如同一粒落入肥沃土壤的種子,鑽破地表,吸收陽光和雨水,逐漸茁壯。

她為什麽總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想討厭,卻總是無法發自內心的討厭。

她奇怪的裝束,她做出來的味道與娘親一模一樣的吃食,她話裏話外隱隱的教導,她幾乎刻意的避嫌,全都讓他既討厭又無法發自內心的討厭。

這都是為什麽?

寶兒想起早上她送吃食來,臨走之前與他對視的那一刻,她微微挑起的眉梢。就仿佛,她在暗示他些什麽,鼓勵他些什麽。

一個大膽的念頭漸漸從他心中升起。

------題外話------

嘿嘿,提前劇透一下,等正文相關番外寫完了,阿風要寫無關番外了,比如澄兒番外:我的妖怪女友。

咩哈哈哈,大家盡可以猜一猜,澄兒的妖怪女友是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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