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眼欲穿,自從知道180師就要入朝參戰的時候,我那顆剛放鬆下來的心馬上又提了起來。但180師的入朝時間是一個軍事機密,就連張團長他們都不知道,所以我就隻有在西陽裏耐下性子來等著。

在西陽裏養傷的日子可以說是難得的一段悠閑的時間,這裏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在朝鮮的首都平壤附近,雖說同樣也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之下,但已遠離戰爭的硝煙和炮火。再加上首都附近的防空火力嚴密,就連敵人的飛機都很少前來騷擾。讓我過上了一段難得的清閑日子。

輕鬆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在衛生員和護士的悉心照料下,腿傷慢慢的俞合,到現在不用拄拐杖也可以下地了。平時我除了跟戰士們聊聊天、下下棋,就是折騰著張團長特地讓人給我送回來的那把M1狙擊步槍。

在戰場的這些日子,讓我明白了一點,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能夠信賴和依靠的除了身旁的這些戰友,就是手中的步槍了。雖說在曆次的戰鬥中,這把原本嶄新的步槍已經有了很多的缺陷,比如說在上次戰鬥中槍托讓我給砸鬆了一些,刺刀托也因為頻繁的衝刺出現了扭曲,甚至就連槍杆上也有被彈片打出的幾個缺口,但我還是不願意換上一把新的。

現在我完全有這個條件。戰士們在戰場上繳獲的M1步槍實在不少,張團長也說了,隻要我願意,我隨時都可以在那些繳獲的步槍裏挑,想要哪把就給哪把但我還是不願意這麽做,一來是因為對這陪伴了我這麽多年、渡過了這麽多次生生死死的步槍有了感情,二來則是因為我了解它。

了解它的意思,就是我知道它身上的每一個細小的優缺點。在戰場上,我也總是能盡量發揮它的優點避免它的缺點,並最終與它一起贏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參謀長”我正在小溪邊擦著槍的時候,幾名傷員就圍了上來,隨隨便便的坐在我身旁說道:“咱們都聽說你槍法如神,還組織過冷槍部隊打冷槍,可不可以讓幾槍讓咱們見識見識啊?”

“怎麽?不想聽我講故事了?”我打趣道。

“嘿,你講故事不好聽”一名戰士就接嘴道:“這讓你講故事啊要麽就是一個勁的說這個戰士怎樣怎樣,要麽就是說敵人上來了,一排手榴彈就敲了下去,從來都不說自己沒勁……”

“就是”另一名戰士也表示讚同:“咱們都是想聽聽你在戰場上是怎麽指揮部隊打敗敵人的王牌部隊的,誰知道你一個勁的就說別人所以要聽你的故事啊咱們還不如去聽老劉他們講”

老劉就是那名失去雙眼的老戰士,上甘嶺戰役他們幾乎是從開始堅持到最後,所以對我的事情也知道得特別多,自然也就毫無保留的把我所有的“事跡”,都向充滿了好奇心的戰士們抖了出來。

“參謀長”因為是在醫院裏,戰士們互相之間都比較隨便,一名額頭上纏著繃帶的小戰士就湊上前來,羨慕地看著我的步槍說道:“這槍我也見得多了,可是槍上還帶著‘望遠鏡’的,這還是頭一回見著能不能讓我瞧瞧?”

“諾……”我隨手就把步槍遞了過去。

“嘿還看得真清”那小戰士接過槍朝河對麵瞄了瞄,興奮地叫道:“參謀長,有了這個望遠鏡瞄準起敵人來就容易多了吧”

“我說小馬,這也得看是誰使這槍啊”

“就是參謀長一排子彈可以打倒八個,你能打中一個就不錯嘍”

旁邊的戰士們一聽這話就瞎起哄。

“俺,俺不信”那個被叫做小馬的小戰士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有這小‘望遠鏡’一照,那敵人就跟在眼前似的,這……這還能打不中?”

“那你就試試啊?”其它戰士老趣道。

“參謀長我能試試嗎?”小馬被身旁的戰士一激,就臉紅脖子粗的問道。

我不由覺得一陣好笑,這小馬就像個孩子似的,還把那些玩笑話都當真了。但看到他滿臉的期盼和認真,也不好掃了他和戰士們的興致。再說了,現在這時候我軍槍彈的補給也不會緊缺了,平時練練槍法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於是笑著點了點頭,隨手就遞上了一個彈匣。

別看小馬年紀輕輕,但手上似乎還有些功夫,隻見他熟悉地為步槍裝上了彈匣,舉起槍擺好了架式,接著“砰砰”兩聲……

身旁戰士們的起哄聲緊接著又響了起來,因為小馬這兩發子彈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隻羞小馬一張臉都不知道該往哪擱了。其實這不能怪他,槍托有點歪了,想要一上手就能打準還真不是易事。

“參謀長,你試試吧”

“是啊參謀長”小馬把槍遞給我,不好意思地說道:“試試吧也好讓我學習學習”

不好讓戰士們掃興,再加上被小馬這麽打幾槍也有些技癢,接過步槍對著河對麵的一根樹枝“砰砰砰……”接連就打了幾槍。

“好”戰士們不由叫了起來,他們也看得仔細,這幾槍發發都打在了樹枝上。不過我也聽得出來,戰士們的叫好聲並不是很熱烈,因為對麵的那顆樹離我們所在的位置不過百來米,要做到這一點似乎很容易,從戰士們中隨便抓上一個人,似乎也能打出這樣的成績。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真正好的還是在最後一槍……

“砰”最後一發子彈射了出去,那根碗口粗的樹枝“呼”的一聲就整個斷了下來。

戰士們這一回卻沒了聲音了,個個都麵麵相覷不敢相信自己這是我有意為之,但事實又讓他們不得不信。

要把所有的子彈都打在樹枝上不是難事,但要用這幾發子彈把一根樹枝打斷,而且很有把握用最後一發子彈把樹枝打斷,那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了。這至少要求射出去的那幾發子彈大致要打在樹枝的同一個橫斷麵上,這難度一點都不比發發打中靶心低。

接著過了好一陣,周圍才爆發出一片叫好聲,遠遠近近到處都是誌願軍戰士在朝著這邊鼓掌

這時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像風一樣的跑到我的麵前,飛喘籲籲的叫道:“崔連長”

“你是……”看著麵前的這個護士我不由一愣,雖說感覺似曾相識,但她臉上戴著口罩,一時還真想不起是誰。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麵前的這名護士喃喃自語了幾聲。突然意識到什麽,緩緩摘下了掛在耳朵上的口罩,露出了她清秀的臉,上麵掛滿了疲憊和興奮。

“金秋蓮”

我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她

“你曾經說過,不想在這裏碰到我,但終歸還是讓你碰到我了”坐在河邊的樹樁上,聽著溪流在身旁漴漴作響,我不由想起了以前的事。

忘了是在第幾次戰役,仗打多了就有點混了。反正是在漢城,這小丫頭打仗有些打怕了,我就托著關係把她安排到後方的醫院。分別的時候,這丫頭對我說了句一語相關的話,“不要讓我在後方看到你”。沒想到現在還真在後方看到了,隻是這一別就將近一年的時間。

“還好”金秋蓮滿麵笑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說道:“沒有缺胳膊少腿的,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了”

“喂我說你積點口德好不好?”

“沒有缺胳膊少腿,這不是好話麽?”金秋蓮咯咯笑道:“難道說你還希望我說你缺點什麽……那才叫有口德啊?”

聞言我不由一陣無奈,都這麽長的時間了,這小丫頭怎麽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喜歡鬥嘴。

“崔連長……噢,現在應該叫崔參謀長了”金秋蓮走了幾步到溪邊,一邊用溪水清洗著手上的血跡,一邊回過頭來問道:“不是聽說你當了團長了嗎?怎麽現在又會在這裏?我去部隊找過你幾回,都說你沒在。我就奇怪了,你的部隊在打仗,你這個團長卻可以三天兩頭的到處跑。老實坦白,是不想見我還是有其它原因?”

“唔這個……”被金秋蓮這麽一問我不禁有些語塞,難道說我還要告訴他是因為李平和因為考慮到作風問題,所以才找這借口的?出賣戰友的事是怎麽也不會做的,雖然這沒什麽。

想了想我就半真半假地回答道:“能者多勞嘛上級說我槍法好,就派我到處組織冷槍部隊打冷槍去了東奔西跑也是常有的事……”

靠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妻管嚴,這跟她還沒什麽呢就得到處找借口扯謊搪塞

“饒了你了”金秋蓮對我的話沒有半點懷疑,甩了甩手上的水,就來到我麵前揭開我腿上刀傷的紗布,說道:“讓我看看傷口唔,愈合得很好,用不了幾天就……就可以出院了”

說到後麵那句話的時候,我竟然發現她皺了皺眉頭,這對她來說是件很稀奇的事。

“你一直都在這醫院嗎?”我隨口問了聲。

“嗯”金秋蓮幫我腿上的紗布重新綁好,坐在我麵前回答道:“村尾的那間院子裏住著十幾個傷員,我一直都在那照顧他們你來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吧,沒想到我們就隻隔了幾間屋子,卻要一直到現在才碰上”

我也不由一陣苦笑,暗道這老天還真有點捉弄人。想了想,又問了聲:“那你剛才是怎麽知道我在這的?還一路跑來的……”

“槍聲”金秋蓮環抱著雙腿,兩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道:“每個人的腳步聲都是不同的,就像每個人心跳的節奏也不同一樣。所以每個人打槍的習慣也不一樣,我好歹也是你手下的一個兵,跟著你打過幾天仗,所以一聽到槍聲就知道是你了”

“金護士……”這時林子那頭有人喊了一聲。

金秋蓮當即就跳了起來,對我說道:“我要去忙了,你好好養傷,空閑的時候我再來找你”

說著就急匆匆的朝林子外跑去,不一會兒又回過頭來惡狠狠地威脅了一句:“警告你,別偷偷的跑掉了”

聽著我不由感到一陣好笑,都說戰場能讓一個人快速成熟,但這句話在她身上似乎一點也不適用。不過也正是她的天真,才讓我感受到了一絲戰場之外的美好,感受到了血腥殺戮之外的一點沌潔。

這時我不由想到了遠在國內的林雪,不自覺的就把她們兩人作起比較來。雖說兩人都是軍旅出身的巾幗英雄,而且槍法也似乎也都不錯,但卻各有各的特色。

林雪嘛,心機似乎重了點。知道耍小手段、小花招,比如她有辦法讓別人跟我比槍法,即達到了過山的目的,又趁機知道了我的槍法,再比如說她最後與我分別的時候,還懂得一語雙關,借著與李平各道別把要說的話跟我說了,甚至事先還準備好了紙條,趁和我握手道別的時候把紙條塞在我手裏。我想,這該是跟她出身於一個政治家庭有關吧平時耳孺目染總是會學會一些的。

反觀金秋蓮,雖然實戰經驗比林雪多得多,經曆的苦難也多得多,但卻像是一個小孩似的天真無邪。而且我覺得,她在戰場上之所以怕了,不是因為她怕死,而是受不了那麽多的人死在她的身邊,死在她的麵前。這對於她來說,在感情上是很難接受的。這該是她自小跟爺爺在山裏打獵養成的性格。

如果要在她們兩人中選擇一個,我會選哪一個呢?

我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伸了個懶腰就朝林子外走去。這個問題,如果是在現代時的我,也許會很糾結,也許還會感到自豪。有兩個女孩子同時喜歡我,而且都是美女,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但是現在,我卻不願意為這個問題而煩惱。

不是有首詩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這首詩曾一度被大學中的我奉為經典,甚至也想當然的把愛情的地位放在生命之上。那時的我,沒有經曆過戰場上的生生死死;沒有嚐過時刻被死亡威脅著的滋味;更沒有在陷入敵人的包圍中奮力拚殺,隻為了讓自己能活下來

所以,那時的我多愁善感,也會為情所困,這都情有可原。但現在的我不會了,因為我經曆過這些。

有句話說得好,很多東西隻有在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它的可貴。生命也是一樣,我們擁有它的時候,很多時候都不覺得它重要,甚至覺得活著沒意義。隻有在到了瀕臨失去的時候,才會真正明白生命有多重要。

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更不會比生命寶貴,它隻是生命的一部份

所以在這一刻,在這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的這一刻,我不想因為無法選擇而徒增煩惱,一切都順其自然好了。

施施然的走出了林子,這才發現已經是傍晚了。回到病房用過了衛生員給我端上來的晚飯,天色就漸漸黑了下來。

在戰場上我更喜歡黑夜,因為黑夜就是我們的保護色。在現代我也喜歡黑夜,因為黑夜意味著我已經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坐在電腦前享受屬於自己的時間。但在這裏,我卻不喜歡黑夜,因為這裏的夜,我似乎除了躺在**發呆外,什麽也做不了

於是我就躺在**發呆,身旁照例是炮彈箱中煤油發出的紅紅的光線。這光線隨著煤油燈的跳動而忽明忽暗,好幾次我都以為它會熄滅,但卻又頑強的再次發出火光。

這就像是我的生命,好幾次我都以為已經沒有生存的機會了,但還是一直生存到了現在。甚至受的傷也都是無關緊要的,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難道說這就是老天安排我到這個世界的禮物嗎?我是不死之身?

雖說我有這個懷疑,但還是不敢輕易去嚐試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天空中突然隱隱傳了一陣飛機的轟鳴聲。我當即一個翻身就**坐起,用最快的速度掀開炮彈箱,把裏麵的煤油燈吹滅。雖說我很清楚,天上的飛行員根本就發現不了這點光線,但為了以防萬一,這麽做還是必要的。

“嗚哇……”一陣刺耳的防空警報這時才響了起來,接著就是遠方十幾道探照燈的光線往天空亂照,防空炮、高射機槍也開始轟鳴起來。

“參謀長快,跟我進防空洞”衛生員小趙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扶著我就往門外走。

“等等,我的槍”我一邊回頭抓起自己的步槍,一邊就在奇怪:燈火管製的都這麽嚴了,美國佬的飛機怎麽還能發現醫院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