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覓強忍著惡心與震驚,直到出了大理寺的大門,衝到路邊的柳樹才下嘔吐起來。
顧昀在她身後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再也嘔不出什麽,遞上一杯準備好的涼茶給她漱口。
沈覓漱了口,掏出手帕擦幹淨,才轉身遠遠地對謝雲祁點頭示意,跟著顧昀上了馬車。
方才那塊玉牌被她揣在袖囊裏,因為牢房裏沒有水清洗,上麵黏黏膩膩的黑色血跡透過薄薄的衣料沾上她的肌膚,仿佛在源源不斷地向她體內注入冰冷的寒意。
“弟妹,你可還好?”顧昀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
沈覓揮揮手示意他沒事兒,伸手要去拿矮幾上的涼茶。
下一瞬,又一陣惡心湧上心頭,她掀了馬車的簾子便躍了下去。
吐了三回才終於到了顧府,顧昀將沈覓送回聽竹軒,囑咐如月好好照顧沈覓,又說謝雲祁一會要來,才不大放心地返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覓叫如月打了熱水來,便支了她去後廚給自己熬一碗安神湯。
如月走了以後她用了三盆水才把玉牌徹底洗幹淨。
自己也這才泡進浴桶裏。
血腥殘忍的場麵她不是沒見過,畢竟她是在戰場上長大的孩子。
隻是,今日的場景發生在一個看起來文弱不堪的商人身上。
那人的眉眼,還和那日抱著她腿喊她硯嬸嬸的小團子有八分相似...
沈覓泡在水裏,惡心的感覺終於漸漸淡去,內心升騰出一種空茫又無力的感覺。
隻是,若這是為父兄洗冤一定要經曆的,這條路,她咬著牙也要走下去。
密道那邊傳來急切的敲門聲。
“昭王殿下?”沈覓想起方才顧昀說謝雲祁要過來。
但她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不然也不會還在沐浴。
“沈千戶。”謝雲祁短促地回應道。
“稍等。”
沈覓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異樣,起身從浴桶裏出來,迅速擦幹身體穿上了裏衣,又披了一個外袍才去開了門。
謝雲祁看到她的裝束和未幹的頭發,又看了一眼她背後的浴桶,“抱歉打擾你了。”
沈覓去把浴房的窗戶一扇扇打開,“無事。殿下來得這麽匆忙,可是有什麽急事?”
謝雲祁輕歎一口氣,“我們走後沒多久,顧皓便服毒自殺了。”
沈覓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謝雲祁焦急前來,在第一時間想要通知的人,其實是顧昀。
隻是顧昀聽了,也隻是淡淡的說了句知道了。
原來在沈覓走後,顧皓便對獄卒大聲吵嚷他不舒服,頭暈的厲害。
大夫去了以後診了脈說除了斷腿,身體虛弱,他也沒有什麽別的問題了。
就在大夫轉身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大笑著,口中吐出鮮血來,獄卒的牢門都沒有重新打開,他便倒在地上不再呼吸了。
竟是服了鶴頂紅。
“我方才走之前,跟他說了蘇氏和顧麒已經到了揚州,且那幾個假殺手被威脅的人證物證已經送到了大理寺...他大概是覺得安心了吧。”
沈覓垂眸緩緩地說。
而他鬧得叫太醫,診脈後當著太醫的麵服毒這一出,是在避免自己的死可能為沈覓帶來的麻煩。
“阿昀,換個角度想,大哥他在臨死前,已經沒有任何牽掛,沒有任何放心不下的事情了。”謝雲祁溫聲安慰顧昀。
顧昀點頭依然未語。
沈覓看得出,顧昀雖然對這個哥哥嘴上不甚在意,但卻不過是嘴硬而已。
隻是這個時候,安慰是無濟於事的,這種悲傷隻能靠時間去緩緩撫平。
就如同兩年前父兄的戰死。
和謝雲祁對視一眼,沈覓掏出那塊玉牌放在桌上,把顧皓今日在獄中說的話都跟他們講了一遍。
除去顧皓的傷。
“本王今日便派人去漢中。”謝雲祁接過玉牌,“明日東府...”
沈覓知道謝雲祁定是希望她等人接回來了,再看到底還有沒有找高川的必要。
但她也知道,他會是理解她的。
便輕輕搖了搖頭,“高川我是一定要找的。”
她要當麵問他,沈家軍那五萬前軍做了什麽事,父兄做了什麽事,要得到如此的下場!?
謝雲祁的眼神是了然的,“我明日會晚於你們一炷香的時間,以請教政務為由去拜訪東府,沈千戶切莫著急,等我去引開太子和他的人再行動。”
沈覓頷首,終究還是略有些擔憂地又看了顧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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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未時,又一次易容好的如月與沈覓準時到了東府門前。
東府本來就隻是親王府,後永寧帝賜名東府而已,故而其規製也還是親王的規製。
三間的實榻大門朱漆鑲金,鎏金獅頭門環,門楣上雕龍飛鳳,雖華麗但也說不上有多麽驚豔。
沈覓扶了穿著茜色雲錦水波紋長裙的如月下車,隨著迎上來的東府管家進了府。
太子妃蕭涵已經在花園裏候著了,兩個孩子也在她身邊。
一個剛到丫鬟腰部的孩童在花叢裏一蹦一蹦地捉蝴蝶,另一個還在繈褓裏的,則被放在搖籃裏,她們去的時候,正被俯身看著他的蕭涵逗得咯咯直笑。
如月上前要行大禮,被蕭涵笑著虛扶了起來。
蕭涵讓著如月坐下,喊著大兒子過來問了好,便讓下人把兩個孩子帶了下去。
蕭涵接過下人遞過來淨手的巾子擦了手,“妹妹以後再見我,可莫要行那大禮了,簡直折煞姐姐我。我那日在侯府看妹妹就覺得親切,妹妹若是也如此,以後便喚我一聲姐姐可好?”
如月溫婉地笑著,“姐姐既然如此說了,妹妹便隻有卻之不恭了。”
蕭涵滿意頷首,下人們已經魚貫而上在桌上擺上了茶點。
沈覓隻看了一眼,便覺心裏沉了沉。
桌上最中間的一盤點心,是硯妃娘娘生前最愛吃的琥珀酪。
這點心在川渝那邊非常流行,卻不符合長安人的胃口,因此在長安人的飯桌上很少見到。
蕭涵這是...要試探如月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