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覓把顧昀放倒在夥房油膩的地板上。

順手拿抹布沾了水在他臉上一頓亂擦。

眉眼還是如畫,隻是被粗糙的抹布蹭得有點發紅。

又拽了拽他臉上的皮膚,是真皮沒錯。

這張臉,也是經過江聿珩驗證的顧昀的臉沒錯。

可是他說話做事,與早上馬車裏的顧昀…基本沒有什麽關係。

那麽,早上那人是假的?

但就算眼前的是顧昀,也未保就真的可信,畢竟顧家長公子與二皇子豫王勾結。

不過,讓沈覓確信他有問題的,不是行事作風的改變,而是她方才發現那四個暗衛不曾離去。

出現在暗殺地點,與殺手來自同一組織的暗衛,把知情人迅速從現場帶走,假裝讓暗衛攔人,大半夜一臉慌張不知給誰送信…

難道不是先去踩點,遇到了知情人趕緊騙走,安撫她有後手確保不會折返,然後趁著深夜給幕後主使送信?

這個漏洞百出的人,沈覓信他才鬼。

沈覓衝著昏迷的顧昀撇了撇嘴,在他腰上踢了一腳。

他被踢的動了一下,手從腰間掉到地上,袖囊裏咕嚕嚕滾出來一個東西。

是一個小竹筒?和方才他讓海東青送出去的一樣。

應當是收到的。

沈覓彎腰撿了起來。

上麵的蠟封還未拆,沈覓用短刀尖撬開,拿出裏麵的字條。

“阿昀:已過鄠邑,請君安心。雲祁”

是…謝雲祁的字。

且“阿昀”這個稱呼,沈覓突然就想起來了。

幼時謝雲祁是說過有一個叫阿昀的好朋友。

隻是他從來不肯細說,導致沈覓笑過他好幾次,說哪有什麽“阿昀”,怕不是“阿雲”,他自己幻想出來的朋友罷了。

現在看來,竟是擔心官商勾結一說而不能說。

且海東青認人,這字條一定是給“阿昀”的。

所以他確實就是顧昀。

大腦嗡的一聲響。

又所以…謝雲祁之前確實在長安。

明白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切好像又說得通了。

沈覓把時間線又往前推了點。

謝雲祁至孝,但冒著巨大的風險無詔歸京不可能隻是為了祭拜硯妃娘娘。

他定是還有所籌謀,也定是回過長安城。

所以今日馬車上的,是易容成顧昀的他。

她當時就奇怪,愛美之人怎麽可能隻塗粉不用口脂。

原來不是脂粉,是易容。

而他易容,是因太子已發現他的蹤跡,江聿珩在城門前設防是為了攔他。

至於她的身份…

回憶起這兩日的種種。

大概這表兄弟倆都已經知道了。

但是他們都不說,她便將計就計,陪著演戲,還能暗暗拿捏。

隻是…眼下難辦的是,她打暈了表哥顧昀…

躺在地上的顧昀皺著眉哼唧了一聲,有醒來的趨勢。

這可如何是好?

——

隔日晨間,迎著朝霞去往長安城的馬車裏。

顧昀揉著酸痛的後脖頸,“我怎麽就這麽倒黴,那鹽罐子不偏不倚地就砸到我脖子上了,抹布也不偏不倚地掉到我臉上了?”

沈覓抬眸看了一眼顧昀,正色道,“你是不是吃了什麽毒蘑菇?還夢見我用刀子抵著你呢。”

顧昀懷疑地看一眼表情嚴肅的沈覓。

他覺得這事和他這難纏的弟妹有關。

但他沒有證據。

沈覓笑笑,轉移了話題,“你這個表妹硯漓,真的從來沒見過你們顧府任何人?”

原來此次顧昀從蜀中歸來,本是去接他的遠房表妹兼未婚妻、渝州硯家嫡女硯漓來京小住的。

豈料這個硯漓是個有個性的,一直拖著婚期不說,且已有了心上人。

…肚子裏也有了心上人的孩子。

顧昀本就對這個表妹無甚感情,也倒樂得成人之美。

隻是,一想到這婚約取消了,他爹和娘又要再張羅,就覺得實在厭煩。

便拜托沈覓假裝上個把月硯漓,把這樁“婚事”穩下來再說。

顧昀點頭解釋,“我親娘走了二十一年,姨母也走了十年。硯家早落寞了…我那母親和爹才懶得和硯家有什麽聯係。我跟你說,你隻要能喘氣就成,顧家人不會有人管你的。平日裏你愛做什麽做什麽就好。

沈覓頷首。

她知就算不讓她去演,顧昀定是也有法處理。

不過是想辦法送給她一個馬甲而已。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照單全收。

顧府是位於侯府一側,想要潛進去會方便很多。

但是入了顧府也要接觸更多的人,或許會更容易露餡兒,行動又更受局限。

“沈千戶,對你來說也算是好事兒吧?以我表妹身份回長安,就不用嫁江聿珩那個人渣了!”顧昀似乎故意招人嫌,竟然提起了江聿珩。

沈覓冷哼一聲,“你這麽說,那算了,這個硯漓我不當也罷。”

她已把顧昀的脾氣摸得清清楚楚,治他的話張嘴就來。

反正馬車也坐累了,順勢便跳下了車。

顧昀在身後叫停了馬車。

沈覓正要轉身去看顧昀,卻注意到迎麵而來的一輛牛車。

牛車上是一口嶄新的棺材,一個白衣少女坐在一側。

不正是,高伯伯的女兒…?

她在哭。

高伯伯,還是沒救回來?

沈覓一時間沒站穩,方才的輕鬆一掃而空。

“姑娘,怎麽回事?”沈覓疾步上前,攔住牛車走到少女麵前。

“沈…大哥。”少女擦幹淚看清來人,“爹爹沒撐住,已經去了。”

沈覓看得心疼,“沒來得及?”

“到南大營的時候,爹爹還剩一口氣,但是…”又有淚從少女臉上滑下,“昨日南大營一團亂,沒有人管我們…”

沒有人管?

北境軍的脾性沈覓最是知道。

就算姑娘沒帶著她的腰牌,他們對平民也是能幫就幫的。

且一團亂又是怎麽回事兒?

少女又一次擦幹淚,從袖中掏出沈覓昨日給她的所有東西,“抱歉沈大哥,你的字條沒幫你送到…”

沈覓心裏又是一痛,顫著手接過東西,“你莫要自責,不怪你…我…送你和高伯伯回去…”

少女搖搖頭,“沈大哥,你快回南大營吧,如果我沒聽錯…是章將軍昨日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