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後來的人說,拉烏爾的命運發掘於此……

就這樣,你記住了嗎?”

赫西俄結束了吟唱,迅速躺回到臥榻上,一隻手支著下巴,斜著眼望希蘭度。

房間裏其他人的目光也紛紛集中到希蘭度身上,他們都在等待希蘭度的答複,一個肯定、確切的答複。

“記住了!”

希蘭度用力點頭。

“真的嗎?

那我考考你……”那個留著短胡須的男人開口。

“少歇。”

希蘭度做了個停下的手勢,他有時候會看見瑞安尼亞人們使用這些慣常姿態,並活學活用。

“你要問什麽。”

對方微微蹙眉。

“整個房間裏的人都還沒自我介紹過,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希蘭度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真奇怪,起先他們每個人都對他飽含敵意、眼神凶狠,但當希蘭度望向他們時,卻又沒有人敢與他對視,“從我先開始,我叫希蘭度。”

赫西俄王低頭喝了一杯酒來掩蓋自己的慌亂:“我們當然不想做自我介紹,我們在這裏是一個禁忌。”

“禁忌?”

希蘭度大概能理解為什麽,這裏所有人都留著黑發,是不折不扣的山內城邦遺民,而非瑞安尼亞人。

但即便如此,還是要等對方解釋來龍去脈,他才能肯定自己的結論。

“嘻……

我們……

我們身份特殊。

但不管怎樣,既然現在大家都在這。

那我就說了吧。”

赫西俄抬眼指了一下伯爾丁醫生,“他是伯爾丁,負責整個競技場的著名醫師,也是我的私人禦醫,照顧我的病情,他可見過我發酒瘋呢……”“這隻是,分內之事。”

伯爾丁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顴骨上的疤。

國王又指了一下安靜的蛇麵具男人,對方曾經駕著運屍車到瑞安尼亞城門口,希蘭度見到整輛車化作灰燼。

“他是鹿秋,曾經是眾星城的將軍,現在卻在瑞安尼亞做一個普通的車夫。”

鹿秋的聲音隔著麵具聽起來有些冷酷:“這很符合我的下場。

我丟了我的祖國。”

“我不也失去了我的麽?”

赫西俄王笑,然後指了指那個一開始對希蘭度脾氣就不好的女人,“她是泰比婭,曾經是臨湖國最好的銀匠,現在則在瑞安尼亞幫忙鑄印銅龍,現在算是……

擅離職守?”

“龍之國休想看到我的製銀手藝。”

泰比婭撇了撇嘴,“這幫野蠻人……

讓我惡心。”

“這位則是艾奧索斯,他就不得了啦,他已經成為了聖衛的一員,龍座聖所的守衛噢,對於一個臨湖城人來說,他很不容易才得到那份職位……”赫西俄指了指那個留短胡須的男人。

艾奧索斯深吸一口氣。

“我去那裏是為了找到龍之國的秘密,我竭盡全力。”

希蘭度張了張嘴,他做的是同樣的事情。

這個消息令他感到一陣欣喜,他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還有許多人們,在試圖找到龍之國的破綻。

事態艱難,局麵嚴酷。

好在現在他確認了一點,人們還沒有完全喪失反抗龍之國的信念。

“嗯。”

希蘭度握了握拳頭。

但艾奧索斯看起來對希蘭度毫無好感可言,一直盯著希蘭度手裏那枚古戒不放。

感受到艾奧索斯的敵意,赫西俄王翻了個白眼:“這麽嚴肅的嗎?”

艾奧索斯聽懂國王的意思,態度卻更加凝重了:“陛下,隻有這枚戒指是……”赫西俄王用敲酒罐的聲音打斷他:“我拿著這東西有什麽用!

好了!

讓我們來看看親愛的忒拉畢老爺。”

希蘭度注意到最角落的那個老人,從始至終保持沉默,他頭發稀疏,留著白色長須,那胡須又密又長,遮住半張臉頰,幾乎看不到他的嘴唇。

“我想現在是到我自我介紹的時候了?”

老人幽默地說,“我是忒拉畢。”

還沒等希蘭度開口,忒拉畢忽然接著說話:“你也許在思考我是做什麽的?

我嘛,我做別人看不到的事情,我思考。”

“思考?”

希蘭度頗感有趣。

“對,思考。”

忒拉畢兩隻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我思考萬物的源頭。”

“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

希蘭度感到訝異。

“我們也沒有。”

伯爾丁說,“忒拉畢老爺比較……

特殊。”

“我思考萬物的起源——”忒拉畢看到希蘭度好奇的眼神,“——你有答案嗎?”

“萬物起源於……”希蘭度想要對此做出解答,他想出了無數個答案,最可能起源於雙日,在太陽的照射中誕生了萬物,這是山民中流傳已久的神話。

但非得是雙日嗎?

那雙日是怎麽創造出雙月的呢?

畢竟當艾歐赫與盧米娜閃耀的時候,奧古斯都和索菲婭兄妹都在沉寂……

“你可以慢慢思考。”

忒拉畢慢慢穿上他的戲服,說是戲服,不過是一件謙遜的灰袍,他拿起一根手杖,“這是很有趣的事情……

如果你覺得某事是萬物的起源,那麽某事就是你價值觀的化身,於是你在那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毀掉它。”

“為……

為什麽?”

希蘭度大惑不解。

“因為價值觀讓人屈服,而人不能屈服。”

忒拉畢用手遮住自己的嘴,“我是不是耽擱太多時間了?

戲劇馬上就要開演了,朋友們。

我們已經讓我們的貴賓等的太久了。”

他想跳過這個話題,因為他看出希蘭度那蓬勃的求知欲。

“我還想和您多聊聊。”

希蘭度結結巴巴,但赫西俄王已經大笑著走過來,把自己的戲服脫下,給希蘭度披上。

“有機會的,朋友們,今夜之後,我們仍然還會重聚。”

赫西俄王撫摸著希蘭度寬闊的胸膛。

“我希望是。

我是個悲觀主義者。”

伯爾丁醫生歎了口氣,隨後撿起地上的道具,走到後台通往舞台的門邊,艾奧索斯和鹿秋隨後跟上,也跟著去布置舞台。

“隻要說台詞就行了。

慶幸的是,我們這出戲劇,經典的《拉烏爾》裏,我的角色戲份很少……”“說起來。”

希蘭度心頭仍然有一件事懸而未決,“為什麽你們會雲集到這裏出演戲劇呢?”

“天哪,這可真是無稽之談。”

赫西俄王呼出一口酒氣,“我是茶花劇院的頭號明星,每天都要演出的。

他們……

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隨機的,也會來陪我……”“陪您商討事情。”

希蘭度敏銳地眯起眼睛,“商討如何將您救出整座城市。”

赫西俄王搖頭:“……

我可沒那麽說過。”

“伯爾丁醫生信任我……”“那又如何!”

赫西俄王提高嗓音,“做好你的演出就行了!”

希蘭度搖搖頭。

“我們麵對相同的威脅。”

“我看不到什麽威脅。”

赫西俄王咬牙,“我在這裏……

一切都好,我能安然無恙地活過一生,你信嗎?”

“他們隨時都能殺死你——你就在他們的手中。”

希蘭度不能理解赫西俄王的意思。

“隻要我活著。”

以免其他人聽見,赫西俄王走到希蘭度身邊,貼著他的耳朵細語,“龍之國就能安穩掌控所有二十四座城邦,你明白嗎……”希蘭度理解他的意思,隻要赫西俄王還活著,龍之國就能以他的生命安危來要挾那些叛軍。

“但你甘心如此?”

希蘭度不理解他的態度。

“我能做什麽。”

赫西俄王的指甲嵌進手掌肉裏,“我能做什麽。”

他往後退,慘然一笑,倒在床鋪上,用毯子蓋住自己的臉,以示無言以對。

正當希蘭度想要說些什麽,從舞台上傳來一陣音樂聲,緊接著便是熱烈的掌聲響起,在穹頂下久久回**不止。

戲劇開始了,希蘭度心中一動。

隨後,他便聽到泰比婭哀傷的獨白響起。

————————第一幕悲哀的女人(泰比婭)“是什麽在蒙蔽我的痛苦?

將我的悲哀思緒用強硬、冷酷的命運遮蔽,迫使我從另一場厄運之中站起身來,在我誤以為生命即將展現仁慈之際,又用另一重苦難蠻橫地襲擊我脆弱的命運、悲哀的心靈?”

嚴苛的父親(忒拉畢)“我親愛的女兒,你應該去休息了。”

悲哀的女人(泰比婭)“是嗎?”

(微笑)“您覺得我應該在這樣多重的責罰麵前,放空自己的心情,讓自己能坦然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甜蜜地幻想著將來的命運?

那不是等同於讓我在沉船上歌唱,讓我在釘子上起舞?”

嚴苛的父親(忒拉畢)“不要胡思遐想了,不要胡思遐想了。

我的女兒。

沒看到嗎?

索菲婭已經高懸在空中,在她的注視下,你會有一場宜人的美夢。”

悲哀的女人(泰比婭)“是嗎?

親愛的父親,但願如此!”

忒拉畢下。

希蘭度上。

————————他穿過小門,穿著赫西俄給他的那件鷹一樣的羽冠和戲服,戴著鳥喙麵具,扮演雙丘之鷹的角色。

他從陰影中浮現,正準備開始他的台詞,忽然瞪大眼睛,感到一絲不安。

在劇場後方,一群不速之客正在走向層層坐席,數名裝備精良、披堅執銳的獵騎兵和黑衣密探沉默地靠近,並坐在最後一排。

他們坐定後,竟是齊齊抬起頭,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希蘭度的身上。

眼神……

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