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埃利亞納搞錯了，他確實非常熟悉小仔林營地，幾個月前他在邊境巡邏的時就候造訪過這裏，和這裏的主官一起在森林裏出獵過。
他記得這是一座非常得體、標準的邊境要塞，修築在森林的中央，他們征發了許多勞役來挖掘黏重的土壤，夯實成環形的土牆，高大凝實，隻有一個出入口，內裏搭蓋著大量木構營房，氣氛森嚴——全都是之前的印象，而現在，要塞周圍出現了大片熱鬧的聚居地，帳篷、小屋、房舍交相掩映，瑞安尼亞平民來往穿梭，周圍的森林被清理掉了大部分，留下非常廣闊的空地，現在種滿穀物，這裏儼然已成為一座環繞著要塞建立的邊境市鎮。
“這些人是什麽來的。”
夏涅探頭出去，看到意料之外的瑞安尼亞居民，相當驚訝。
“移民。”
伊內斯塔不需要看就知道她在談論什麽，“拉莫斯長官鼓勵墾荒，吸引來了許多內地居民，這裏也變得越來越熱鬧了。”
“但這是禁止的。
不是嗎？”
埃利亞納震驚。
“正如我之前說的，一切都是交易。”
伊內斯塔用諄諄教誨的口吻說，“這些居民都是影子居民，土地都沒有被登記。
隻要大家從中得到好處，自然不會有人檢舉。”
“黑袍的按例巡察……”“首先祭司也是人呐，他們難道會看不起錢嗎？
他們才是最需要錢的一群人呐。
製香，購置田產，金屋藏嬌，往上爬……
當然都是要錢的，而拉莫斯大人付錢給他。”
伊內斯塔露出神秘的笑容，“其次，他們手眼通天，難道真的不知道這裏在幹什麽嗎？
顯然他們已經決定將類似的製度在龍之國境內施行，先在這裏做出嚐試而已。”
埃利亞納有什麽話噎在喉嚨裏沒說出來，希蘭度知道他想說什麽。
那萬一遭到攻擊呢？
這些暴露在土牆外麵的瑞安尼亞農夫，一旦情況緊急，到時候一定會湧向要塞尋求保護，製造巨大的混亂。
就算全部進入到要塞中，困居城塞，對它本身的糧食儲備也造成極大的考驗。
“這是第一年吧，他哪來的錢用來賄賂和籌集人手？”
埃利亞納繼續詢問。
“咳咳，我和他達成了一些協議，反正我們經常在邊境上做買賣，互相幫襯……”伊內斯塔神秘地說。
夏涅又看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一聲驚叫。
這回伊內斯塔不知道是什麽了，他露出征詢的目光。
她沒有說話，隻是憂心忡忡。
馬車逐漸停了下來。
“大人，我們到了！”
騎馬的護衛在馬車旁邊高聲說道。
“我們下去吧。”
伊內斯塔做了個請的手勢。
希蘭度在聖山之鋒嚇到動物之前快速地跳下馬車，他看到要塞的入口，兩個瑞安尼亞士兵舉著長矛一左一右守護在門邊，一個軍官在土牆頂上眺望著車隊，高聲地和人們說著什麽。
夏涅緊跟著下來，拉起希蘭度的手。
“快看！”
順著夏涅指示的方向，希蘭度看到市鎮上一處小廣場，在那裏有一座方形的木台，上麵樹立幾根實木圓柱，每根柱子前都綁著一個不著片縷的山民，脖子上掛著寫了字的木牌。
一個士兵在木台上，跟前麵圍觀的許多瑞安尼亞民眾大聲交談，喜笑顏開，大概談了沒多久，就解開一個山民的束縛，把連著奴隸脖子的繩索交給一個瑞安尼亞人。
買主交給士兵一個沉甸甸的錢袋，然後牽著奴隸離開人群，往市鎮中去了。
希蘭度眉頭一皺，這裏的士兵居然還做起奴隸買賣的生意，這些人要麽是因為部落戰爭失利而被俘獲，要麽……
幹脆就是士兵們在邊境線上搜捕和綁架來的。
這並不公平。
昔日瑞安尼亞隻不過是一座渺小的城邦，佇立在山巒下的曠野上，那時遠古的部落與其交錯雜居，其中也存在比瑞安尼亞人更加武勇的強盛部落，那時候的人們有剽掠過瑞安尼亞人作為奴隸嗎？
現在，龍之國悍然崛起後，看起來他們已完全不把周邊的部落居民視作和自己平等的人類了。
或者說，他們已經成為了平等的定義者。
夏涅的母親試圖來這樣的地方交換一些食物……
他撫摸夏涅的肩膀，她很害怕。
“我們會找到你的母親的。”
伊內斯塔和他的隨從、朋友和助手們都下了馬車，往營門走去。
熱情地和土牆上的軍官打招呼，親切交談了幾句，他們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車夫駕著馬沿著之前留下的轍痕往內行駛，很快就看不見蹤影。
就在他們穿過入口之前，衛兵忽然怒斥了一聲，希蘭度神經緊繃，幾乎就要拔矛備戰。
其他人倒沒有這麽激烈的反應，伊內斯塔回過頭：“老兄，他們討厭笨狗。”
一邊指著鬼鬼祟祟想要混進來的濕毛狗濕毛狗發出一聲嗚咽，不用希蘭度吩咐，自己掉轉頭，搖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不久，軍營內部結構展現在希蘭度眼前，瑞安尼亞人看起來是想長久駐紮在這裏，因此把這裏的一切設計得井井有條。
中央是一座四層高的木製主樓，四角都有望樓，弓箭手在裏麵站崗。
主樓最頂上則是一座高大木塔，傳聞瑞安尼亞人的邊境要塞都準備了烽火台，建立在彼此可以眺望到的地方。
一旦山上民族大舉南侵，他們便可將消息迅速地傳播到首都瑞安尼亞。
……
希蘭度倒是希望有生之年能見到它們點燃。
周圍設立了許多士兵駐紮休息用的營房，多為兩層高，外部有樓梯直接通往二樓，士兵來來往往，行色匆匆。
鐵匠鋪設立在棚子下麵，瑞安尼亞鐵匠在裏麵不知疲倦地捶打鐵件、修理裝備，一袋袋礦石裝滿手推車，不過他們是從哪裏挖出這麽多礦石，就不為人知了。
最引人矚目的要數正在準備宴席的人群，銅鍋裏熱氣蒸騰，燒著大盆肉湯；一大群人圍坐著處理山雉、兔子和鳥，掏出內髒清洗，旁邊的火窯裏用鉤子吊著幾隻去完毛的小仔豬，四麵拱火烤得滋滋作響；婦女們則一邊聊天一邊剝取豆子、刮淨果皮，木桶裏已經裝了大半，地上灑滿硬殼和雜屑，還有成筐的水果和魚靠在牆邊……
“哇……”夏涅看著他們準備食物，咽了口唾沫，走路速度一下慢了下來。
“從來沒見過這麽多吃的？”
希蘭度問。
“想吃……”夏涅有點魂不守舍。
“一會就有的吃了。”
他們進了主樓，穿過走廊，來往軍士向伊內斯塔一行客氣見禮。
宴席大廳裏相當明亮，青銅燈架上燭火搖曳，三張黑木矮桌分列在兩側和大廳後部，即劃為左席、右席和上席，每個位置都鋪著毛毯，麵前都放著一小盆水。
牆壁上掛著裝飾性的彩色帷帳，絲織輕柔透明，品質極佳。
不知道為什麽，希蘭度覺得這裏陰惻惻的，頗有肅殺之氣。
龍之國軍官們跪坐在較高處的上席，特意留出了正中間的位置。
士兵、伊內斯塔手下較低等級的追隨者還有希蘭度他們都在右側。
瑞安尼亞人們都選跪坐姿勢，而希蘭度和夏涅都是盤坐，這更顯得這兩人突兀了。
埃利亞納心裏有數，龍之國有在宴席裏進行大屠殺的傳統藝能，跪坐姿勢有利於突發事件時賓客起身逃跑，不過他覺得給希蘭度解釋起來太費勁，還可能顯得自己“已經歸化於瑞安尼亞習俗”，因此索性緘默不言，同樣盤膝而坐。
“這水是幹什麽用的？”
夏涅小聲問，指著麵前桌子上的一小盆水。
“擦手。”
埃利亞納不假思索。
“為啥要擦手？”
“一會你就知道了，不擦不行。”
他悄聲回答。
伊內斯塔和他的重要助手們坐在宴廳左側，依次入座。
待到大家全部就位後，人們的目光不由得聚焦在上席正中的空位處。
未等多久，瑞安尼亞軍官們紛紛從坐席上起身，向側方入口致意行禮。
希蘭度看到麵前的碗裏水麵有些搖晃，好像什麽東西正在震撼整間屋子。
一道陰影蓋住了地麵。
希蘭度皺眉，夏涅張大嘴，其他人則早有心理準備。
穿過側麵入口，走進來的是一個“巨人”，不，嚴格來說還不算真正的巨人，但確實已經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高大。
“真是不好意思啊啊——我來遲了。
（瑞安尼亞語）”羅德裏戈·拉莫斯傲慢地走入宴會廳，他大概有十一尺高，身形是常人的兩倍寬，穿著一件特製的大型青銅板甲背心，露出雙臂虯結的肌肉，精壯強韌，希蘭度毫不懷疑他的握力可以輕鬆粉碎岩石。
他的五官也比常人更大、更粗獷，即便試著做出輕鬆的表情，也讓人感覺容貌凶惡，頭上留著短褐發，梳往腦後集中，後麵有兩個奴隸亦步亦趨地跟上，合力捧著一把鐵製巨劍，那無疑也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夏涅往希蘭度的方向坐了坐。
“沒事。”
希蘭度嘴上這樣說，心裏也是極度訝異。
果然，越深入龍之國，越能感受到瑞安尼亞人的奇異和能力，怎麽能有人長得如此高大雄健。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感到一陣心悸，那是某種恐慌、某種威壓帶來的結果，逼迫他想要逃離，想要避開。
“這就是龍血者。”
埃利亞納轉頭，低低細語，“最好現在開始我們一句話也不說。
——他全都能聽見。”
拉莫斯掃視環場賓客，享受他們敬畏的目光。
他慢慢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下來，上身挺直，筋肉宛如熊羆，雙手放在膝蓋上。
“想必大家也都餓極了，那麽，讓宴會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