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練練啊。”

希蘭度招手。

“算了。”

拉法爾揉著身上的淤青,“明天還要幫小姐站崗,早點回去睡了。

反正你已經學會了我的步法。”

“如果我付錢呢?

金板?”

希蘭度問,他在戴芙洛那學了些新詞,“我雇傭你。”

“別搞我了。”

拉法爾擺手,“明天的情況比較特殊,聖月開始了。”

“‘聖月’?”

希蘭度自以為已對龍之國的節慶相當了解,但未曾聽過這一慶典。

龍之國的節日有一半與山民重疊,慶祝流星降臨、花草萌芽與日月交匯。

另一半則富有瑞安尼亞特色,多訂在三月三、五月五、七月七這樣的時日,通過人牲、郊遊與飲宴等方式來慶祝。

“‘聖月’是百年大禮。”

埃利亞納解釋,“每九十九年舉辦一次,慶祝龍神的輪回重生。”

希蘭度了然於心,神話傳聞中,瑞安尼亞龍神一度壽終歸天,但其力量永恒,竟在近百年時光內屍身不腐,最終再度甦生,成就不朽不滅身軀。

他討厭這個故事,他更相信龍被殺,就會死。

“想必非常隆重。”

希蘭度點頭。

瑞安尼亞會張燈結彩,人們在街道上歡呼慶祝,祭司們準備好盛大儀式,向龍神獻恩,無數奴隸會被送入龍腹……

而琉璃寶珠……

“當然,府上也會來各路訪客,到時候難免混亂……

如果不養足精神,怕是會被小偷鑽了空子。”

拉法爾無力地說。

希蘭度與他作別,隨後盤腿坐在草地上。

“……

你知道他們帶走了聖峰祭壇的秘藏。”

“我聽說過,但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埃利亞納坦白。

“‘原珀’。”

希蘭度給他展示自己手背上的印痕,“這是大地與自然的精華,龍之國抽幹它們之後,就可以自如地進駐荒野……

我懷疑他們想將原珀獻給他們的龍神。”

埃利亞納仔細端詳著那些暗金色紋路。

“那麽您可得趕快了,今天是九月五日,十月六日是‘聖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龍神的‘複活之日’,最隆重的儀式都會在那一天舉辦。”

“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我必須要把原珀奪回來。”

希蘭度站起身,獨自往山坡走去。

還有,如同和大家允諾的那樣,打垮暴虐的龍之王國,讓他們償還自己的罪孽。

“不可能的。”

埃利亞納望著希蘭度的背影。

不可能?

希蘭度感到有些憤怒。

是,我知道千難萬難,但你希望我冷眼旁觀?

“對聖山守衛來說,沒有不可能的是。”

“龍!”

埃利亞納大叫,“大人,瑞安尼亞有龍!

還有至尊祭司,那些高階的龍血者,龍騎士,還有列位將軍、指揮官,精銳聖衛,獵騎兵……

如果原珀真的像您說的那樣至關重要,隻怕現在處於重重看守,您這是飛蛾撲火啊!”

希蘭度攥緊拳頭,他知道埃利亞納說得完全正確,人的意誌終究抵不過龍炎的炙烤。

“——所以您需要我的幫忙。”

埃利亞納忽然嘿嘿笑起來。

“你不是很排斥進入瑞安尼亞?”

“我當然怕禦門龍。

嗯……

所以我昨天試了一下,發現我仍然能和瑞安尼亞人打交道而絲毫不露破綻。

於是我想了個好辦法……”埃利亞納想賣關子。

“從我這裏‘叛走’,重新加入龍之國。”

希蘭度替他說。

“太精確了,我現在路費也湊齊了。

不過,大人一定要相信,我對您的忠誠仍然無可指摘。”

“我倒是有別的辦法。”

希蘭度輕輕地說。

“什麽?”

“我從山裏帶了許多珍稀草藥出來,其中不僅有能醫人治傷的,也有一種可以隱匿氣息的,抹上之後你整個人聞起來會像是一捧厚泥……

讓禦門龍對你的警惕性降到最低。”

希蘭度回想著與阿比蓋爾分享的草藥學識,阿比蓋爾調配過這種藥草,用來讓小妖精們躲過獵狗的追蹤。

埃利亞納鬆了口氣。

“您救了我一命。”

“?”

“回到軍隊裏,我會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唯恐什麽時候暴露破綻,同時一邊還要按捺自己的仇恨。

到時候難免被人察覺……

倒也沒什麽,到時殺出一條血路,拉幾個人墊背,哪怕被燒成灰也不算太虧……

可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嘛。”

“你對你自己的策略沒信心。”

“是,我本來想:‘如果大人沒有別的辦法的話,我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但是,您總是能逆轉困境。”

“我沒有逆轉什麽,也沒有救你的命。”

希蘭度搖頭,“你隨我去瑞安尼亞,不也是九死一生。”

“不是九死一生,我還嫌不夠刺激咧。

要我說,在‘聖月’裏把瑞安尼亞鬧個天翻地覆,還有比這更膽大包天的事情嗎?”

埃利亞納哈哈大笑。

“很少聽你笑。”

“畢竟樂極生悲呀,大人。”

埃利亞納意味深長地說。

兩人返回戴芙洛的宅院。

埃利亞納經過比希蘭度更多次大起大落,對變局動**早已習以為常,他向聖山守衛告別,返回寢室的途中還一個勁與路上女仆閑扯,好似對即將到來的艱難挑戰滿不在乎。

但在希蘭度眼中,此時的埃利亞納正如一縷無根的稻草,隨波逐流。

“他還是沒找到自己的理念。”

希蘭度歎息。

他之前的理念已經在龍息之中迸裂瓦解,類似的事情,希蘭度在戴芙洛身上也看到了,龍之國的擴張改變了太多,考驗著每個人的價值觀。

“龍在天空,人類無勝算。”

希蘭度思索著,“阿比蓋爾可以用精神力投影的方式令巨龍產生墜地的幻想,但那隻能持續很短的一段時間,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那麽……”答案隻有兩個,擁有強力的投射武器,或者獲得飛行能力。

而二者對現在的希蘭度來說都非常遙遠,他沒有係統地學過如何射擊,也不可能一夜之間長出翅膀。

“一個月啊……

一個月……”希蘭度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坐在**,苦思冥想。

時間太短了。

他想。

若是給我半年,一年,讓我走遍龍之國,找到對抗龍的秘法,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惴惴不安。

但那也是不可能的。

希蘭度自己否定了自己。

就算確實給他數百天的時間,他也不可能獨自在大地上徘徊尋找獵龍的奧秘,同時放任原珀在龍之國的聖所中飽受褻瀆。

“總有辦法……”希蘭度在沉思中入睡。

第二天早晨,他發現自己睡過了頭。

可能是由於昨晚太過勞累的緣故,這一覺比以往更長。

希蘭度還是照常做夢,但夢的內容逐漸變得荒誕,數個接替的夢境,結局都以無盡黑暗而告終。

山民尊敬夢境,夢是預言的一部分,而反複重演的夢更像是一種警告,但這警告的意味也太朦朧了些,黑暗……

未等希蘭度細細思索,外麵傳來陣陣興奮的叫嚷,還有動物的鳴叫,叫聲響亮而刺耳。

希蘭度聽得很熟悉,但又有些陌生。

他推門出去,現已是上午大約八九點光景,中庭裏空無一人,透過廊門,希蘭度看到前庭裏熱鬧非凡。

走近了希蘭度才看到那動物的全貌,是一隻大象。

它大約高兩丈兩尺,體態巨大雄健,鼻子修長,兩耳寬闊,皮膚黝黑,在日光下曬得相當幹裂,如此高貴的動物,身上卻有道道傷痕。

一個男人坐在它的背上,他的麵相看起來有些古怪,五官分明,大眼睛,厚唇,寬鼻,笑嘻嘻的,一手拿著鞭子,一手拿著鐵鉤。

宅院裏的人們好奇地打量著大象,指指點點,議論不已。

“這是今年我們馴得最大的一隻。”

男人對戴芙洛吆喝著,“您看,我們幹活可認真呀,我們抽兩成利真是一點不過分……”“真不錯。”

戴芙洛滿意地點點頭,“‘聖月’裏需要這樣的鬥獸。”

“它很溫順,特別溫順。”

馴獸師撫摸著大象的背部,“但是在戰場上它可凶啦。

競技場裏的大家,嘖嘖,肯定會被它迷死的……

明天估計就會派它上場,這幾個星期比賽絕對是一場連一場停不下來的……”“你說它叫什麽來著,我剛才沒聽清。”

拉法爾問。

借著他們有一茬沒一茬閑聊的功夫,希蘭度好奇地打量了下宅院的大門,比劃了下門的高度和大象的肩高,確認它是可以恰好抵著門楣蹭過來的。

當他看到大象的時候,大象正好抬起鼻子,發出一聲嘹亮的鳴叫,驚得人們紛紛後退。

“安心,安心。”

男人輕撫大象的背,同時用鉤子抵住大象的背部,“你想被刺嗎?

想被刺嗎?”

希蘭度皺眉,他隱約能聽出來,大象的鳴叫是在召喚、在溝通著什麽東西,但是……

在找誰呢?

“汪汪!”

濕毛狗穿過人群,跑到大象麵前。

它抬頭對馭手大聲吠叫。

“怎麽有條臭狗。”

騎大象的男人不高興,“誰家的啊,趕緊牽走。”

大象又發出一聲鳴叫,希蘭度聽到了……

悲傷?

濕毛狗發出示威性的吼叫,繞到大象背後,從後麵爬上去,速度極快,三兩下就竄到了大象背上。

“嗷嗷!”

“你幹啥——”濕毛狗一口咬住馭手的衣服,把他從大象背上揪了下來,男人重重地從大象身上滑落,直接墜到地上。

“哎喲!”

馴獸師倒下了。

失去了鉤子和鞭子的威脅,大象揚起鼻子,低頭快步朝宅院外麵衝去。

而在它狂奔的路徑上,許多女傭嚇得花容失色,一時間忘了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