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蘭度手握長矛,步步朝野虎走去,它的毛發越來越清晰可辨。

老虎散漫的神情中潛藏著狂暴的殺意,它在等待機會。

五丈、三丈、一丈……

距離越來越近。

庫珀差點衝出去和猛虎做殊死一搏,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聖山守衛被凶獸撕成碎片。

希蘭度自己的心跳也極快,他迅速高舉長矛,矛上阿比蓋爾留下的符文微微映出墨綠色流光。

超凡靈魂比動物更加強大,這本就是部落民的共識,現在發生的情形更印證了這一點。

阿斯拉格齒虎發出一聲慵懶的低吼,輕輕甩動著自己的尾巴,將孤獨背影留給人群,逐漸消失。

人們瞪大雙眼,看著奇跡發生。

“聖山守衛站在我們這邊。”

庫珀高舉長矛,倘若他知道希蘭度臉上布滿冷汗,不知作何感想。

希蘭度默默點頭,示意人們繼續前行。

於是部落戰士們繼續穿過茂密林地,有人吹起尖銳骨哨,遙遠某處立即響起回應。

鳥雀在枝頭高唱,對陌聲聒噪的怪鳥報以譴責。

哨音傳遞了訊息,其他提前行動的部落民聞訊而來,人們在一座潮濕的草坡上集結。

地上倒著一棵古樹,苔蘚和菌類密密麻麻在上麵狂野生長,周圍到處都是不滿一抱的樹木,枝葉連綿擋住視野,結網蛛隱匿其中。

希蘭度背靠著一棵樹,設法聆聽樹木的細語,它們正在談論瑞安尼亞人闖入森林造成的破壞。

這些植物用人類難以辨別的聲音互相溝通,而阿比蓋爾正好教過他樹木的語言,聖山守衛幾乎能與任何生物交流。

一個叫布萊的部落民輕快地跑過來,和庫珀他們匯合,點頭哈腰,手裏提著根包著銅頭的木棍。

他東張西望著,目光停在希蘭度的麵具上,看起來特別激動。

“這難道是……

!”

“看在聖山守衛的麵子上,快點把你看到的東西說出來。”

庫珀皺眉,“我們就沒幾個像樣的偵察好手。”

“哎,就我看來,那些瑞安尼亞人駐紮在河邊,不知道想幹啥。

好像要在這呆一段時間。”

希蘭度聽見了來自樹木的消息,他們砍伐森林,生火做飯,搭蓋窩棚棲身。

“什麽?

把這裏當成他們家了嗎!

可得給他們一個教訓!”

有個部落民按捺不住。

他們全都有武器,拿著斧頭和弓箭,穿著金屬。

“我們應該動手嗎?”

庫珀轉頭征詢聖山守衛的意見。

今晚會下大雨。

“嗯。”

希蘭度點頭,腦海中已經開始計劃。

對山上居民來說,“瑞安尼亞”最早是一個遠方的部族名字,隨後它漸漸變成遠方的一座城市,一個崛起強權的首都。

後來它又變成了恐懼、惡龍和冰冷威脅的代名詞,直到現在,它活生生地出現在人們麵前。

希蘭度感到沉睡中的阿比蓋爾流露出一些畏縮的情緒。

他們不斷靠近,希蘭度看見數十名瑞安尼亞人正在打理營地,這些人的冶煉技術比部落居民先進許多,能大量使用鐵製的武器和工具。

在營地外圍,他們正在用斧子輕易地猛劈樹木,削擊聲不絕。

對鐵的反複錘煉需要一連串複雜的工藝流程,其奧秘被視作王國密藏,唯有頂尖的瑞安尼亞工匠能被征入龍祭司手下,專司冶鐵,絕不外傳。

然而山民們卻絲毫不羨慕瑞安尼亞人手裏的鐵器,他們有更強大的。

庫珀腰間佩著一把長劍,劍身由矮人鑄造,希蘭度一眼就能看出。

其上布滿獨特的符文,施加深深祝福。

人類不可能打造出這麽鋒利、堅固而富有韌性的武器。

山民不知道矮人到底是用什麽金屬打造出這種武器,姑且命名為“矮人鋼”,他們隻知道,這種武器能劈穿已知世界的所有東西。

其貌不揚、出奇堅韌的矮人就發源於北方群山之中,是他們命名了“爐嶺”這個名字,來紀念他們地下要塞中永不熄滅的雄偉熔爐。

人們很樂意用穀物釀酒,換取這些珍貴的武器裝備。

部落裏效忠於長老、首領或酋長的誓約武士,都會得到這樣的利器。

庫珀把手按在劍柄的浮雕上,潛伏在草叢裏。

希蘭度倚著樹木,默默觀察瑞安尼亞人的行動。

其餘人也分散在周圍,盡可能壓低身形。

瑞安尼亞人是一支獨特的民族,以褐色頭發區別於金發山民。

惡龍伸長雙翼,口吐烈焰,性格暴虐而好**,鍾情在閃光之物上觀察自己的身姿,一年中僅在短暫的冬季會沉入休眠。

這樣的猛獸不得人們的尊敬,可瑞安尼亞人卻奉若神明,他們迅速崛起,建立龍之王國,將鄰近的山下居民趕往南方,把山上居民驅往深山。

而今他們自己步入爐嶺,儼然以入侵者的姿態。

眼下他們已經在營地裏設好了鋸木台,用鋸子切割剛剛伐下的原木,隨後將它們劈成木板,再另做他用;河濱的瑞安尼亞軍士用長矛叉魚,在曬魚架上刺成一串,除去內髒後在火堆旁燒烤,或和蔬菜豆子一起放進鑄鐵鍋中做湯;船上的龍之國人手將貨物從船中搬運到岸上,再拿繩索將船與泥岸立柱捆住,以免漂流。

現在才不過幾個小時,他們就已完全砍掉許多樹木,清出大片空地。

如果瑞安尼亞人湧入山中,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徹底改造這片地區。

先是建立營地,然後是據點,市鎮,城市……

一名瑞安尼亞軍官在中間的大帳篷前發號施令,裝扮明顯和其他人不同,他披著黑底龍紋的鬥篷,蹬皮靴,頭戴尖頂盔,尤其穿著一件奇異的盔甲,它完全由無數相互綴連的鐵環拚成,走路時擦啷作響,看得人暗自驚訝。

瑞安尼亞工匠要有多少耐心,才能把如此多的細鐵環連成一件裝甲?

他們用希蘭度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地互相溝通,說明他們來自於瑞安尼亞本土。

希蘭度也遇到過一些來自龍之國、卻會說山民語言的人。

那些人一般來自被瑞安尼亞征服的地區,或者在生活中與山民有大量接觸。

“這些人在這裏紮營非常熟練,想來對這裏很有了解……

那些密探……”希蘭度想起來今天妄圖窺探聖峰的兩個龍之國使者。

部落民們看得非常氣憤,這些土地理應屬於百犬部落,所有的土壤、植物、帶毛和帶鱗的都歸他們所有。

現在卻橫遭瑞安尼亞人剝奪占用,對他們來說很難接受,恨不得立馬衝出去和他們決一高下。

隻是龍之國士兵們充分的武裝打消了他們這個念頭。

在希蘭度看來,龍之國民最可怕的還不是那些工具、技術和武器護甲,而是他們的宗教與文明。

他們虔信龍之宗教,即便在這裏,也及時搭起一個放有小型四翼龍雕像的神龕,不忘奉上貢品加以祭拜。

而這些士兵也是專門的戰士,似乎從事戰鬥就是他們唯一的使命,無需為口糧擔憂。

臉上神情堅毅,有決心抵禦酷熱和可能的攻擊,也有舍身赴死的高亢士氣。

部落民們卻隻在必要的時候才拿起武器,平時則不過是獵人和漁夫。

旁邊一個部落民嘴唇翕動不止,在清點瑞安尼亞人的數目。

等到他停止計數,希蘭度輕輕晃手,示意人們後退。

部落民們避開黃昏的餘暉,逐漸從不顯眼的樹叢中退出來,走到足夠遠的地方,重新集結。

人們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自己看到的東西,以為隻有自己才發現了別人沒找到的細節,七嘴八舌,嗚嗚喳喳。

“我看到有錢。”

“他們身上有好多值錢東西。”

“他們帶來了怪物,蜥蜴怪物,我看到有蜥蜴的綠眼睛發光。”

“胡說,我可沒看到怪物。”

“我看到了。”

部落民賭咒發誓,不住地比劃,“百犬可證,嚇死人了。”

“沒看到。”

“我也沒看到。”

人們質疑。

希蘭度沒發現他提到的那蜥蜴一樣的生物,那會是什麽?

是一隻小飛龍嗎?

“不管怎麽樣,至少不是一整條飛龍。

那就算不上威脅,我們這裏每個男人都可以對付蜥蜴。”

庫珀說。

“他們人太多了,我們打不過的。”

吹骨哨的部落民抱怨,“我再叫多點人過來?”

“來不及了,現在吹哨他們肯定聽得見,到時候就有所提防。”

其他人提醒。

天空烏雲密布,希蘭度仰望著,風中低語著潮濕的前兆。

“我們等到晚上再進去。”

希蘭度說。

“晚上……”人們有些猶豫,“今晚可是灰月之夜……”銀、灰雙月在夜晚高懸,每個月隻有一天或兩天,銀月會移動到灰月前麵,那樣的晚上,大地灑滿光輝,明亮猶如白晝。

而其他日子裏,都是灰月籠蓋,如霧蒙蒙,陷入漆黑。

“我的視力比較好。”

庫珀沒有動搖。

“我也看得清。”

另一個部落民出聲。

希蘭度點點頭。

“那就我們三個,今晚行動。

其他人先在野外尋找隱蔽的地方休息,如果聽到喧鬧,就過來支援。”

人們點點頭,眼看灰月即將升起,連忙散到森林裏收拾柴火,準備修築野外過夜的營地。

這是一項複雜的工程,要準備防水、防蟲,同時尋找遠離獸徑的地方,以免夜行動物經過。

未等多久,大雨傾盆而下,無窮墨雲加速了光芒的熄滅,送走金白雙日,周圍漆黑無界。

雨水劈啪擊打樹木枝葉,土壤頃刻間被浸潤,激活裏麵等待已久的種子。

希蘭度他們瞬間被溫熱的驟雨打濕,並未感到不適,他們都是野外的孩子,如幽靈般向瑞安尼亞人的營地潛去,雨噪掩蓋了他們的聲音,衝滅了他們的氣息。

饒是瑞安尼亞人對這裏偵察得再多,也難預料到爐嶺變化莫測的天氣,突如其來的大雨一波又一波衝刷下來。

將柵欄根植的土壤衝得稀碎綿軟。

在他們氣急敗壞的大叫聲中,希蘭度看到許多人慌慌張張從淌水的帳篷裏鑽出來,冒著天漏重新將它們紮好。

更多的人奔走著去收拾散落在雨中的物資貨品,免得它們被雨水泡壞。

那個瑞安尼亞軍官大聲指揮著,他的嗓音蓋過了大雨的喧囂,稍稍減少了混亂程度。

他們在這裏剛剛紮營沒多久,還沒有設置好擋雨篷,至少他們今天學到了一個教訓。

這片土地有它自己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