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去哪?”
卡爾·格斯彭倚在一棵樹邊,看著希蘭度和濕毛狗往外走去,“江邊有龍之國的巡邏隊。”
“他們沿著故鄉大河巡邏?”
希蘭度聞言頓足。
濕毛狗在前麵搖動尾巴,等他跟上。
“是啊,大河長五百六十裏,龍之國每隔十五裏設一兵站,上下合計三十八站,一站五十人,牢牢把守河道,維係大湖與瑞安尼亞之間的聯係。”
他遙望著遠方的河流,“如此嚴防死守,我們想帶著國主渡過浴神湖,也是……
千難萬難。”
希蘭度心裏默算了下。
“長五百六十裏,十五裏一站,應該是三十七個兵站啊。”
“首尾還要加一個。”
格斯彭當即反應過來,隨後又表示得有些驚奇,“你會算數。”
“對。”
希蘭度點頭,“你們的數學影響了龍之國。”
“但外國人都把這些數字稱作‘瑞安尼亞數字’。”
格斯彭抱著手,“一千年後,曆史會稱讚龍之國的數學家,記錄他們的成就,將我們的文明歸入他們的文明。
因為我們……
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祖國。”
這些話語相當沉重。
“我們的人之中開始流行傷痛思潮。”
格斯彭繼續說,“一些人流亡到了牧人國、艾爾鐸之類的地方,還有上庭王國。
他們在那裏書寫自己的反思,倘若我們早點將目光從虛無縹緲的文學、哲學與曆史學之中收回,用心發展冶煉、建築和工程學,是否會逆轉戰爭勝負?”
“我聽說你們曾經團結起來對抗龍之國。”
“對,在四十年前。”
格斯彭頷首,他從盔甲上的皮鞘裏拔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小刀,“我的祖父帶著這把刀奔赴戰場。
那時候情況很惡劣,城邦聯軍分成三個部分。
山地城邦的戰士,墨德斯將軍帶領的七座連襟城邦,還有以我們國家為首的湖畔十六國……
我們合計派出了兩萬八千多名戰士,往北向瑞安尼亞威逼。
而龍之國不過派出了兩支正軍軍團,合計一萬六千人……
我們在數量上占據絕對優勢,很有希望。”
“你們……
被分化了。”
希蘭度想起埃利亞納的講述。
“首先是大雨,那些年氣候非常炎熱潮濕,比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的補給損耗非常嚴重,許多士兵在挨餓。”
格斯彭低語,“瑞安尼亞人的密探潛入我們的軍隊,散播有關分配不公的消息,於是軍事會議變成了無盡的爭吵,小邦的領袖認為他們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大邦的國主則氣急敗壞,認為名譽受損。”
頓了頓,見希蘭度專心聆聽,格斯彭便繼續說下去。
“我們困頓在林間城下,城牆太過堅固,我們設計的攻城車無法撞破它的大門,而瑞安尼亞人矢石不斷,許多人都覺得這場戰爭毫無希望,最早退出的是碧水城,之後是湖灣城。
他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但是在路上遭到襲擊,幾乎全軍覆沒。
於是那些密探又傳播謠言,聲稱是臨湖城的人懷恨在心,特地將他們消滅來警告逃兵。
這種消息傳散開來,整支軍隊離心離德。”
說到傷感的地方,格斯彭的手忍不住扶在旁邊的大樹上。
“密探和國王們分別談判,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撤退,龍之國將和他們締結和平條約,發誓永久不侵犯他們的國土,我不能原諒眾星城的背叛,他們居然也加入了這可恥的‘條約’。
等龍之國大軍抵達的時候,他們拒絕出戰,整片戰場的右翼崩潰了,聯軍遭到屠殺,我們在戰場上一敗塗地。
後來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到了——龍之國吃掉了所有三十二個湖濱城邦。”
戰敗,戰敗,戰敗。
這是周邊國家麵對龍之國時的唯一結果,了解的越多,希蘭度越能明白為什麽人們傾向於放棄。
他也會輸嗎?
希蘭度不禁捫心自問。
……
不,既然總是有一方要贏的,那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我叫希蘭度。”
他抬頭,望著略顯灰心的格斯彭,“強大的龍之國,就由我來擊敗。”
格斯彭翻了個白眼。
“你多大了?”
“十八歲。”
“這麽年輕就瘋了,可惜。”
他揶揄,“你知道說這種話有多不負責任嗎?”
“等做到了,你就知道有沒有負責任了。”
希蘭度跟著濕毛狗,往江邊走去。
格斯彭按了按額頭,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
他解開盔甲的扣子,摘下頭盔透氣,也隨後跟上。
等他們到了河畔密林時,濕毛狗蹲在草叢裏麵,舉起爪子,示意他們稍歇,不要瞎晃動。
希蘭度往河流上遊的方向看去,影影綽綽走來一彪人馬,隊列整齊。
一麵黑底龍紋旗高高在空中飄**,氣氛肅殺。
是龍之國的軍人,希蘭度略驚,就不知道濕毛狗帶他來看軍隊有啥用意。
“嗷,嗷嗷,嗷嗷。”
濕毛狗指著隊列中間一個騎馬的身影,興高采烈。
希蘭度仔細一看,隻見穿著紫色長袍的龍祭司騎在白馬上,她衣衫尚濕,未曬全幹,便是那大河渡口的女祭司無疑。
在旁邊的還有……
埃利亞納?
他有些吃驚。
此刻的埃利亞納正在給紫袍祭司牽馬,未戴麵具,表情愉快,儼然已經融入了這支隊伍之中,還不時轉頭和紫袍祭司洽談,話語聲輕鬆,和兩旁嚴肅行進的士兵形成鮮明對比。
希蘭度略點人數,共有二十五人。
“龍祭司帶隊巡邏,紫袍?”
格斯彭湊過來,顯得不可思議,“紫袍祭司怎麽會參與軍事。”
“也許不是巡邏。”
希蘭度拿起手裏的大地之藤,恐怕是為“捕蛇繩”而來的。
若是她知道他已把這根龍教聖器化成了富有大地靈氣的寶物,不知道作何感想。
見巡邏隊逐漸靠近,希蘭度他們往後退去,而他們的說話聲已經清晰可辨。
——“告訴我嘛,好姐姐,您的名字叫什麽呐。”
埃利亞納語氣無賴至極。
“和你有什麽關係?”
她不假思索。
“真不公平啊,您知道我的一切,而我卻對您一無所知。”
埃利亞納叫冤一樣嚷嚷起來。
“你的信息對我來說毫無用處。
而我的信息也一樣,你不需要知道。”
她冷靜地說。
紫袍祭司麵上戴著的麵具雕刻出女人的模樣,年齡約在二十代後半,這是她剛剛成為祭司時的容貌,實際年齡隻大不小。
看埃利亞納那出神的模樣,隻怕已經把希蘭度、大象、馬車、濕毛狗、吉列爾和玉匣它們忘得一幹二淨,看得希蘭度嘖嘖稱奇。
希蘭度隱約能分析出埃利亞納的擇偶觀念,這人討厭夏涅那種半大毛孩,而特別鍾情那種成熟、獨立而且明智講理的女人,最好是富有主見,能夠帶領他走出黑暗,沒有那種幼稚女性常見的任性、愚蠢和冒失,懂得什麽是珍惜,能與他相互欣賞、相互理解,不必說話便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還好戴芙洛氣質比較清冷,不然豈不是天天被埃利亞納糾纏。
希蘭度心想。
祭司的衣服還沒曬幹,依稀透過緊貼肌膚的長袍可以看到她姣好的身軀,那些士兵們不敢冒犯祭司的威儀,隻是拿著武器在兩側行進。
唯獨埃利亞納膽大包天,不時抬頭張望。
“看什麽看?”
紫袍祭司略帶慍怒地說。
“我什麽也沒‘看’,我隻是在‘欣賞’。
按我說,這是一個人最基本的權益。”
埃利亞納解釋,“我說,您總不能把一個人鑒賞美麗的權利給剝奪了吧,那樣也太殘忍了。”
“別看我了,我都三十九歲了。”
想了半天,她才這樣回應。
“您如果有三十九歲的話,那我現在已經入土了。”
“我不喜歡輕浮的人。”
“意思是如果我一言不發,我們就會有故事?”
“閉嘴啦。”
她不滿地說。
“我看您倒不如一劍把我殺成兩截,這樣比較踏實。”
埃利亞納緊追不舍。
希蘭度不能接受埃利亞納這種毫無底線的荒唐撩撥,身形往後退去,逐漸遠離江邊道路,回到密林深處。
這裏蟲鳴鳥叫,陽光明朗,空氣灼熱,植被茂密,希蘭度又有了回到爐嶺一樣的感覺。
“一個活的龍祭司對你們來說價值大嗎?”
“您這話說的好像她已經在我們的軍營裏被五花大綁了一樣。”
格斯彭無可奈何地說,“我看您以後說話還是用點腦子,免得遭人恥笑。
卡修斯大人是一個明理的勇者,我看您可以多向它學習理智的藝術。”
希蘭度搖頭。
“那我自己想想她有什麽用好了。”
“稍待。”
格斯彭伸手,“您這種無比肯定的態度倒是讓我有些好奇了。
是的,一個活的龍祭司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我們的神憎恨惡龍的祭司,如果我們把她獻祭,神靈會賜予我們祝福。”
“這種賜福……
像我這樣的人也可以接受嗎?”
希蘭度問。
“隻要不是惡龍的追隨者即可,我們的神相當博愛。
如果您真的能把那女祭司俘來,我們便讓湖上天神賜予您了不得的勇度和氣力。”
格斯彭點頭。
“那一言為定。”
希蘭度望著懷裏那一截斷裂的捕蛇繩,心下已有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