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蓮走到大廳櫃台邊上,拿起一串銅製鑰匙,將其中一把遞給希蘭度,隨後從側方樓梯引他上去,靠近走廊邊上一個房間,用鑰匙打開鎖,推開門。

酒店的客房不小,是那種通鋪式樣的,在一側有高於地麵的大木床,可以容納六到八個人躺臥,另一側則放著一張矮桌,桌旁地上鋪著亞麻布,用來讓人跪坐用餐。

灰塵在空氣中縈繞,顯然很久沒有打掃了。

“您還滿意嗎?”

她心裏沒底,“我馬上……

我一有空就來打掃。”

“沒問題。”

希蘭度對住宿條件沒什麽特別講究,“這裏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隻有你一個人?”

貝蓮打了個寒戰。

“我正在服喪。”

看到她那質樸而慌亂的目光,希蘭度難免感到一絲惻隱。

他將金板遞給貝蓮。

“我們呆不久,很快就要離開,你收下這個吧。”

“什麽?

不……”貝蓮立馬想要推開,“隻要二十根銅龍就行了。”

“我沒那麽小的錢。”

希蘭度實話實說,“不如你幫我個忙。”

“啊?”

“我要借廚房一用。”

她露出一種意外的表情,沒想到希蘭度的要求隻是這個。

“好……

好啊,當然。”

希蘭度對貝蓮這種反應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同情”。

如果有人並非和他一樣客氣相問,而是直接強詞威逼,那她孤身一人,又有什麽反抗的餘地呢?

“別擔心。”

希蘭度連忙安慰她,“我們不是壞人。”

無論如何,希蘭度成功租用到了酒店的廚房,隨後把濕毛狗身上的大包搬進去,內裏裝有不少容易引起禦門龍反應的東西——龍製品、龍教聖器等等,都需要通過草藥淨除氣味。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囑咐貝蓮千萬不要擅闖,隨後便將門緊緊關上,開始準備繁複的草藥學。

貝蓮在外麵應付客人。

他們對於無酒無菜的服務表示出了極大的憤懣,不時對她惡言相向,令她麵色難堪,隻能不斷地道歉、鞠躬,做出極謙卑的姿態來。

這種窒息的服務持續了一段時間,貝蓮臉色迷茫,客人們拿她尋開心,嘲諷她羸弱的身體,壓迫她的心智。

這些人不急於進入瑞安尼亞,而是在這裏稍微歇住一段時間。

他們是走街串巷的旅行者,小生意人,買賣情報的浪人,顯然缺乏耐心。

不堪受迫,她逃到外麵的院子來,卡修斯卻正好走進。

“哎,有酒嗎?”

卡修斯一開口便是她難以招架的問題。

“沒……

沒有。”

她連連擺手。

卡修斯在瑞安尼亞市鎮裏聞到酒香味道,心頭不禁蠢蠢欲動,見這裏並沒有佳釀招待,索性轉身往市鎮深處去了。

見半人馬走開,貝蓮才稍稍喘了一口氣。

她倚靠在門柱上獨自喘息。

吉列爾照顧完大象,出神地望著她的背影。

而最早出聲的那個市鎮守衛,雙手搭在柵欄上,也盯著貝蓮看。

這個守衛,戴著尖頂皮盔,穿輕皮甲,留著山羊胡,約莫三十代前半,手握一根長矛“小妹妹,小妹妹?

還記得我嗎?”

他朝貝蓮吆喝著。

貝蓮抬起頭,看見他,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

“……

傑拉德叔叔。”

被稱作傑拉德的衛兵,笑了笑:“你剛才拒絕其他客人,真沒禮貌啊。”

她低下頭來,不知道怎麽回答。

衛兵推開柵欄門走進院子,湊到貝蓮身邊,她渾身僵硬,不敢亂動。

“漂亮的小妹妹。”

他撫摸著貝蓮的臉,“我還以為你會離開這裏呢。”

她眨著眼睛,聲音微弱:“我沒有。”

傑拉德一把將貝蓮抱起來。

她一言不發,她不想打擾其他人。

“嗯?

小姑娘,我聽說過你爸爸媽媽的事情了。”

傑拉德親昵地蹭著貝蓮的臉,她抗拒地擺著頭,避開他紮人的胡子,“現在隻有你一個人了。”

貝蓮神情恐懼。

“你不想惹麻煩,對嗎?”

傑拉德微笑著,“我能讓酒店關掉,你信嗎?

你想要酒店關掉嗎?

你一個人可以嗎?”

“不要……”貝蓮渾身發抖。

“別怕。”

傑拉德抱著貝蓮,酒店的客人們不想招惹守衛,裝作沒看見,反正他們也沒有得到像樣的服務。

衛兵往酒店牆外的地門走去,那扇活動門通往地窖。

“我在這條街道巡邏十年了,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爸爸媽媽我也很熟悉,他們的死是個慘劇。

但別怕,我不會虧待你的。

以後叔叔保護你。”

傑拉德親親她的小臉。

貝蓮低低地說:“……

不……

不要……”“怎麽說不要呢?

我覺得我要。”

傑拉德單手抱著貝蓮,彎腰一手把地門打開,帶她往向下的階梯走去,“小貝蓮太可憐了,需要叔叔照顧,對嗎?

叔叔今天有空,叔叔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的話語越來越陰沉。

“嗯……”吉列爾一個箭步衝過去。

“等等!”

他叫起來。

“噓……”被傑拉德摟住的貝蓮,連忙示意他小聲點,“不要打擾別人。”

“你看她說得多好。”

傑拉德撫摸她嬌嫩的臉頰,“別打擾其他人,小夥子,你是哪裏來的?

我好像見過你,你照顧動物,對嗎?

你看顧動物,真是個好職業,現在快去吧,給動物刷刷毛,擦擦屁股,多充實。”

“你,你……”吉列爾想說話,但他渾身發抖,舌頭打結,以至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站在原地發抖,就像動物在看屠夫宰殺同類一樣,隱隱約約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卻什麽都做不了。

“好啦,快滾吧。”

傑拉德晃了晃手裏的長矛。

“快走吧。”

貝蓮輕輕地說。

“乖孩子,真乖。”

傑拉德寵溺地抱著貝蓮,一步步往地窖深處走去,“叔叔真的很愛你。”

吉列爾隻感到窒息,他踉蹌後退,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這樣能讓他稍微安心一些。

但實際上無濟於事,他在地上跌跌撞撞爬了幾步,原地轉了幾圈,抬頭看了看那些視若無睹的客人,又低頭看了看那個地窖。

“啊……

啊……”他低聲呢喃,隨後瘋了一樣跑進酒店裏,衝到廚房門口。

吉列爾用力推門,門關上了。

“什麽事?”

希蘭度正在專心致誌於草藥學,明天就要進入瑞安尼亞了,如何安然無恙地度過龍焰之門成為頭等大事,如若在進城過程中被禦門龍發現端倪,那麽一切都完了。

“您,您在忙?”

吉列爾結結巴巴。

“是的。”

隔著門,希蘭度正在用一根棍子攪拌大桶,一邊思考著劑量是否足夠,鍋裏清水逐漸變成墨綠,他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工序正當。

“沒……

沒……”吉列爾幾乎要流出淚來,他聲音哽咽,彷徨地往外走去。

“等會。”

希蘭度走到門邊,“喂,孩子,你還在嗎?”

“我在。”

吉列爾回頭。

“如果你有什麽想做的事情,自己去做吧,你能行的。”

希蘭度說。

“我怕,我害怕。”

吉列爾哀傷地說,“我做不到……

我不會說話……”“是嗎?

我不覺得。”

希蘭度走回到灶旁邊,“如果有人需要你說話,你一定能說得又多又好。”

吉列爾渾身發抖。

“我……

我……

我……”他哆哆嗦嗦。

“我相信你能行。”

希蘭度看火候差不多,把灶火滅掉,隨後把那些他覺得可能會引起禦門龍注意的東西都放到桶裏麵浸泡。

接下來,他把廚房門打開,想和吉列爾多說點,結果卻沒看見他。

“人呢?”

希蘭度撓頭。

另一邊,吉列爾來到院子外麵,走到地窖入口。

他畏縮地看著裏麵的幽邃景象,徘徊許久,一步也不敢進。

他趴在地上,用耳朵傾聽裏麵傳出來的任何動靜,神情惴惴不安。

過了很久,他沒聽到什麽動靜,鬆了一口氣。

——尖叫。

他聽到貝蓮尖銳的叫聲在地窖之中回**,其中一縷劃破空氣,刺痛他的耳膜。

吉列爾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他嘴唇翕動不已,兩腿篩糠一樣打顫,他跌跌撞撞地想往地窖中走去,但兩腿猶如石化,一動也不能動。

他往四周看,他在找卡修斯,但半人馬不在這裏,他神情悲傷,影子在夕陽下顯得僵硬且渺小。

尖叫——尖叫——還有男人興奮的呼喊。

吉列爾往前一衝,但隻是跪在地窖門口,並沒有進去。

他將頭深深埋入自己的膝蓋,用力地搖頭、用力地搖頭。

“嗷。”

濕毛狗走到吉列爾身後,伸出爪子,按在吉列爾的背上。

他抬起頭,側頭看著濕毛狗。

“汪汪!”

濕毛狗伸出一爪,給他來了一巴掌。

吉列爾捂著自己被劃到的臉,眼神恍惚。

“汪汪,嗷嗷嗷,嗷嗚嗷嗚。”

濕毛狗用力地指了指吉列爾,再指了指地窖內部,“嗷嗷。”

吉列爾咽了口唾沫,低頭望向地窖,迅速地衝了下去,一步跳過兩三個階梯,很快就來到了最底部。

地窖深處擺著糧食、雜物和瓶瓶罐罐,傑拉德將貝蓮壓在一張桌子上,釋放出自己的貪婪。

“我喜歡你……

叔叔很疼你……”她的慘叫和哭喊不絕於耳,撕心裂肺,卻隻在黑暗中回響。

吉列爾對傑拉德怒吼一聲:“停下!”

傑拉德嚇了一跳,渾身劇烈震撼,回過頭看到吉列爾,神情登時變得暴怒。

“滾開!”

“不。”

吉列爾朝傑拉德快步走來。

“你想幹嘛?”

傑拉德連忙隨手提了提自己的褲子,“我警告你,別過來。”

吉列爾衝到旁邊,一把將傑拉德丟在地上的長矛拿起來,雙手緊握,指向傑拉德。

“喂喂——”傑拉德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擺著自己的雙手,臉色緊張,“別搞,別搞我啊。”

吉列爾像一頭真正的動物一樣衝過去,嘴裏發出古怪的叫嚷,衝到傑拉德身前,長矛往他刺去。

傑拉德大叫一聲,往後躺在桌子上,驚恐地閉上眼睛。

當傑拉德渾身發抖地睜開眼睛時,隻見長矛抵在他的下巴上,矛尖不斷發抖。

貝蓮被這一幕嚇呆了,她趕緊把衣服穿好,從桌上爬下來,跑到地窖一角,抱著頭躲起來。

“滾,滾……”吉列爾結結巴巴地說。

傑拉德盯著吉列爾看,他那如豺狼一樣恐怖的目光讓吉列爾害怕。

吉列爾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敢刺嗎?”

傑拉德暴吼一聲。

吉列爾嚇呆了,雙手有些握不住矛,傑拉德躺在桌子上,趁勢一腳往吉列爾踹去,把他踢得後退幾步,自己趁勢從桌上翻身站起來。

“去死啊,你這狗東西。”

傑拉德伸手從狼狽不堪的吉列爾手裏奪過長矛,“給我過來!”

吉列爾失去長矛,傑拉德將長矛反手指向他,居高臨下,惡狠狠地說:“現在害怕了嗎?

敢威脅本大爺!”

男孩第一個想法就是朝角落的貝蓮跑去,他伸開雙手緊緊抱住她,她在吉列爾的懷裏抽泣。

“啊啊,這是在幹什麽,談戀愛了嗎?

小屁孩子?”

傑拉德嘲笑著,走到角落邊上,高高舉起長矛,用鈍的一端猛戳吉列爾的脊背。

砰!

吉列爾的身體劇烈顫抖一下。

但依然死死地護住貝蓮。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傑拉德見好事敗壞,惡狠狠地揚起長矛,如雨點般朝吉列爾砸去。

一下,又一下。

木頭敲擊血肉之軀的聲音又悶又恐怖。

挨打對吉列爾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了,他毫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呼……

呼……”傑拉德累了,提著長矛,沮喪地朝地窖外走去,“他媽的,我就不信你能保她一輩子,你等著哈……”吉列爾眼神中掠過一絲殺意,趕緊鬆開手,站起來,隨後從背後迅猛朝傑拉德衝去,用肩膀猛撞他。

“哇——!”

傑拉德往前倒去,額頭重重磕在地上,他發出一聲淒厲慘叫。

吉列爾喘著粗氣,後退,做好打架的姿勢。

“你有種就起來,你把我殺了,不然你別想活著走出這裏。”

他這輩子從未如此流利地說過這麽長一句話。

“小瘋子,小瘋子。”

傑拉德抓著矛,害怕地往地窖出口跑去,身形狼狽不堪,他三步並作兩步朝階梯上跳去,很快就回到地麵,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

傑拉德臉色煞白,渾身發抖。

“不是……

不是……”他用發抖的手,努力地想把褲子穿好,但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希蘭度抱著手站在門口,好奇於這一幕鬧劇。

傑拉德麵紅耳赤,趕緊逃到外麵。

“看來發生了什麽……”希蘭度摸摸下巴,看見吉列爾牽著貝蓮的手從地窖裏走出來,“你們沒事吧?”

“沒事。”

吉列爾自信地說,“先生,我有一個想法了。”

“請說。”

“等幫完您的事情後,我想留在這裏工作。”

“好啊。”

希蘭度點點頭,“我相信你們能做得很好。”

貝蓮聞言,露出懵懂的喜悅。

吉列爾則是差點又要哭出來,重複著:“謝謝……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