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這充斥著流血與金錢交易的競技場,在希蘭度眼中忽然變得親切了起來,盡管他並沒有在這待太久。

他和其他人一樣,睡了一個冗長的午覺,直到黃昏才蘇醒。

夜幕逐漸降臨,仆役們開始工作,他們點燃沿途火炬,更換燃芯,搬運柴火,來來往往。

競技場的後場區幹淨且寬敞,奴隸主們占據著或大或小的宅邸,在其中訓練自己的角鬥士。

而更富有的人,在城內有自己的別館,無需租用競技場的產業。

這些忙碌的仆役讓他想起今晚的死鬥,為了趕快進入狀態,他便找安德鬆進行熱身訓練。

安德鬆也是一名老練的山民戰士,身上鞭痕愈合部分,不再影響行動,做希蘭度的對手完全稱職。

他們拿起訓練武器開始較量,空地上人影晃動,武器碰撞的響聲不絕於耳,步伐騰挪的動靜接連未斷。

大約過了十分鍾,熱身便已見成效。

“就是這樣。”

安德鬆接住希蘭度的攻擊。

“呼……”希蘭度感到有些疲累。

“該休息了。”

安德鬆意識到訓練量足夠,將訓練用的木製武器放回場邊的武器匣裏。

“大叔接下來想去哪?”

希蘭度和安德鬆坐到院子附近的草地上,他抬頭望著周圍。

奧斯瓦的宅院四方,木牆高聳,頂上用整齊排列的瓦片遮掩暗藏禍心的銅釘,若有人企圖攀越,隻會紮穿手心。

“小兄弟,我啊……

已經沒地方可去了。”

他遺憾地說,“家已經沒有了。”

他將手伸進懷裏,取出一張肮髒的布帛,上麵用朦朧的黑色顏料畫了些模糊的圖案,繪製著一條河,男人、女人和五個手拉手的孩子。

“這是你的家人嗎?”

不知道為什麽,希蘭度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悲哀。

“是啊……

是啊……

但是……

被剝皮了。”

安德鬆喃喃道,“就在我的眼前……

他們用刀……”沉默良久,安德鬆把布帛又放回自己衣服內側。

“現在的我,隻不過苟延殘喘罷了,是個沒有未來的人……

卻牽連小兄弟要給人效力,我真是感覺……”“沒關係。”

希蘭度連忙開口,“一定會有未來的。”

“我希望是。”

安德鬆長歎。

奧斯瓦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打破寂靜。

“是時候了,希蘭度,是時候了,快來試試這些裝備。”

他背著手走過來,身後的奴隸們抱著那些貴人送給希蘭度的禮物。

奧斯瓦搓著手,看奴隸給希蘭度武裝上那些盔甲和護具,內心欣喜,他不想在這後場區寄人籬下,時常夢想著能和真正的名門豪富一樣在瑞安尼亞城內買下一間宅邸,那才是真正足以傳世的寶物。

而希蘭度,就是他通往財富自由的關鍵,所以他格外上心。

“就是這樣,對,就是這樣。”

他撚著自己的胡須,一邊對奴隸吹毛求疵,“那邊是不是戴得歪了一點,要確保……”希蘭度整理著自己的冠帶、護符和隨身物什。

濕毛狗趴在吉列爾頭上,吉列爾坐在卡修斯背上,他們張望著希蘭度的英姿,頗感大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有些陌生。

現在的希蘭度武裝齊全,外觀上已然成為一名訓練有素、不容小覷的角鬥士。

他頭戴一頂金屬頭盔,這頭盔有非常先進的設計,頂上是圓弧狀,豎著一根紫色飛羽,額頭處襯有皮製大帽簷,可以遮蔽陽光,而麵部則有網眼狀的金屬麵罩,無數圓孔開鑿在麵罩的兩片金屬板上,皮繩穿過成對孔洞,將它們在下巴處聯結。

這種孔洞麵罩,既遮蔽了希蘭度的麵容、相當程度上增添防禦,又能讓他清楚看見外界的情形。

他身上則穿著一件精鐵寶鎧,維克托·雷耶斯看來也沒有食言,即便希蘭度耍了他一手,仍然將這件精致的盔甲送到。

鐵甲保護著希蘭度的胸膛和後背,帶有一定弧度,頗為沉重,但又讓人感到放心,尋常刀劍根本無法洞穿。

在希蘭度的雙腿上,則配有一對青銅護脛,其上藝術品般的浮雕分成兩層,上層雕刻著諸多瑞安尼亞銘文,似乎是一篇龍之國古代詩歌,下層則是猙獰凶狠的飛龍浮雕,一如龍之國的藝術傳統。

他腳上一雙犀牛皮縫製的戰靴同樣精致,布滿玫瑰刺繡花紋,露出腳趾,底部很厚,踩踏時鬆軟有力,相當舒服。

現在的希蘭度神采奕奕,光彩照人,女傭又給他裝飾上布滿刺繡的亞麻綬帶,令他更顯活力十足。

“龍血武士,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等一切準備齊全後,奧斯瓦不禁感到一絲敬畏,希蘭度的目光在網眼麵罩背後顯得陌生而致命。

“需要適應適應。”

希蘭度在庭院空地上走了幾步,裝備比之前要重一些,這會遲緩他的動作,而在競技場這種一個動作就能分清勝負的地方,任何紕漏都要注意。

“我們再來比劃一下?”

安德鬆拿起訓練武器。

“好。”

希蘭度精神一振,也從武器匣裏拿出一根木棍,和安德鬆訓練起來。

現在的希蘭度,不再以熱身的態度與安德鬆應對,而是以真正迎接實戰的架勢投入對決。

麵對希蘭度的真正能力,安德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

快!

希蘭度的力量、敏捷都超過常人,而這還不夠,安德鬆揮舞木劍,老練地招架起來。

希蘭度還未達到讓他感到威脅的地步。

但他的第二個感覺便是……

壓力。

他看著希蘭度的目光逐漸古怪,明明是常人,但是在希蘭度身上,安德鬆卻能感到某種壓迫感,隨著希蘭度投入戰鬥,這種感覺越發明顯。

而此前,他隻有在麵對惡龍與龍血者的時候有過這種體會。

還沒等安德鬆繼續試探出希蘭度的全力,從門口傳來仆從的提示:“奧斯瓦先生?

比賽馬上要開始了。”

“好。”

奧斯瓦抱著手,轉向希蘭度,“我們該去候場了。”

“嗯。”

希蘭度往後退,收回木棍,向安德鬆點點頭,“多謝。”

“加油啊,小兄弟。”

安德鬆向希蘭度比了個鼓勵的手勢,露出微笑。

“嗷嗷嗷嗷嗷!

汪汪汪!”

濕毛狗拍起手來。

“你可不能輸。”

卡修斯搖頭晃腦,“哎呀,如果你倒下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你可以替我報仇。”

希蘭度開個玩笑,隨後跟著競技場的仆役往主場區走。

不愧是“聖月”,競技場的比賽一場接一場,來自四麵八方的投機客、冒險家與膽大包天者都想從中分一杯羹,認為自己能從這行業中發財。

地下甬道中,人們交頭接耳,彼此窺探,收集情報,希蘭度的到來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力。

對於這名武裝精良的新人,他們不由得開始猜測其身份。

大部分人眼力尚淺,隻將希蘭度牽強附會到競技場中久已成名的列位戰士。

而素養淵博的人則已注意到特殊的地方,他所披掛的刺繡上帶有奧斯瓦的獨特符號,再聯想起最近的事件,他們登時提高注意力。

“是那個‘希蘭度’啊。”

“要出場死鬥嗎?”

“他真的想按照塞勒斯的順序……”人們竊竊私語,抱著手看他穿過地下甬道,猜測戰鬥的勝負。

品味著空氣中彌漫的焦躁、期待和混亂,希蘭度也感到無形的壓力淩駕於他身上,而當他抵達候場甬道的時候,這種壓力更上一層。

七個人分站在通向沙場的甬道兩側,一看到希蘭度到來,紛紛將目光聚集,打量著他的武裝,眼神不一,神態各異。

這七名角鬥士有非常獨特的武裝和作戰風格,每一個都經驗豐富、實力優異,希蘭度能看得出來。

希蘭度走到他們給自己留出的空位上,端詳著他對麵的角鬥士。

這角鬥士將褐色長發用繩索紮成辮子,臉上有一道束疤,從額頭劈下,直到鼻梁,看起來猙獰可怖。

裝備很輕,隻戴著單邊鐵製肩甲,腰間圍著皮戰裙,手握一支形狀怪異的三叉戟,鏽跡斑斑,血痕未瀝,這是希蘭度第一次見到這種殘忍的兵器。

注意到希蘭度的目光,角鬥士露出一個殘酷的表情,做了個手勢,右手四指緊握,將拇指往地麵戳。

看到他的動作,其他六個角鬥士也一齊望向希蘭度,表情古怪,像是嘲笑,又像是憐憫,齊齊伸出自己的右手,做出同樣的手勢,大拇指朝下。

希蘭度並不知道這具體意味著什麽,但……

實在太像是挑釁了,令他感到怒火中燒。

未等希蘭度做出反應,通往沙場的木閘門緩緩升起,觀眾們的喊叫聲響起,這熱烈的呼聲加速了希蘭度的心跳。

其他角鬥士飽經戰陣,早已見怪不怪,看到希蘭度的反應,亦是露出不屑的表情。

“歡迎!”

報幕人的喊聲響起,“終於,迎來了今夜的死亡亂鬥!

十六名角鬥士,隻有一位角鬥士能站到最後!

讓我們請出今晚的列位戰士……

首先,戰績一勝零負,希蘭度!

別看他隻經曆了一場比賽,他可是誌在‘傳奇’之人,就像曾經的塞勒斯冠軍所做的那樣,他的生涯第二場比賽,便是選擇了這熱血奔湧的死地啊!”

“該上場了。”

競技場的仆役指著沙場正中央,地上用顏料塗了一個血紅色的數字“1”。

希蘭度深吸一口氣,隨後離開甬道,走進場中,夜空下他的身影一出現,便引起觀眾們熱烈的呐喊,滿場呼聲隻為他一人,可謂是萬眾矚目。

心跳加快……

“接下來是……”報幕人一個接一個念出角鬥士的名號,他們走進場中,站在各自數字的位置上,直到所有角鬥士就位,希蘭度才感到一陣劇烈的怪異。

數字1……

是在整個沙場的正中央,周圍十五名角鬥士,全部環繞著他,此時,他們皆轉向正中間的希蘭度,麵色不善,目光嗜血,似乎隻待報幕人一聲令下,就要全部撲過來將希蘭度撕成碎片。

他不由得望向報幕人所處的觀景高台,在那邊,競技場的貴人們正手倚在扶欄上,笑吟吟地看著希蘭度。

好啊……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