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灑下。

一名見習女祭司正在幫希蘭度擦洗身體,見習者是祭司序列中最低一層,尚未獲得自己的麵具。

她看起來很漂亮,留著成對長辮,眼睛又大又明亮,當她用浸濕的布擦洗希蘭度的皮膚時,希蘭度偶爾能感受到她手指的柔軟。

“光輝燦爛的大地唷。”

她低低歌唱,富有韻律節奏,為希蘭度清潔雙腿與雙腳,“是幺女河的流水淌過的地方。”

她的纖手上移,抵達希蘭度的要塞,讓他感到異樣,在如此近的距離與女人相處,令他很難止住想法聯翩。

她又輕輕地揉捏、清潔,毫不避諱。

“龍神啊,統治這片原野,願您讓流水延續唷,不要斷絕,讓它灌溉唷,願每個清晨都能看到它平緩奔流。”

她掬起水,清洗著希蘭度的胸膛,她抬頭與希蘭度對視,眼神中除了神聖莊嚴外,並無其他情緒。

“……”希蘭度握著右手,不願張開,上麵纏著厚厚白布,遮住原珀聖痕。

她沒有為難希蘭度,輕輕幫他擦拭雙臂,同時繼續她的歌唱。

“龍神啊,統治這片原野,願您保護我們的土地唷,不要讓大河侵襲我們的房屋。

請您用龍火的光明照看我們吧,請您用龍火的神聖保護我們吧。”

女祭司擦完希蘭度的身軀後,從一個小袋子中拿出香料來,輕輕拍打在希蘭度的身上。

聞到空氣中散逸出來的迷離香味,希蘭度感覺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撩撥著他的鬥爭心,他的怒火,他的戰意與內心深處的渴望。

“龍神啊,統治這片原野,願您懲罰我們的褻瀆之舉唷。

如果我們犯下罪孽,流放我們吧,流放我們到滿是罪惡的地方去吧,用火焰淨化我們吧……”龍祭司用油在希蘭度的額頭上塗抹,蓋住他臉上原來戰爭鬼神的痕跡。

做完這一切後,她沉肅地往後退去,凝望著希蘭度。

“我們將這場戰鬥獻給《龍歌》的第六篇第二十四節。”

她宣布,“願龍神看到偉大的爭鬥,願龍神看到神聖的浴血,以慶賀祂的回歸,以慶賀祂的重生。”

語畢,她轉過身,離開了小房間。

希蘭度從水盆邊離開,將自己的裝備穿戴整齊,指名決鬥確實是競技場中高規格的一場賽事,至少有一方是取得過十場連勝的著名角鬥士,許多人都將此視為競技場的經典演出。

而又正逢聖月,所有的比賽都是高階龍祭司按照龍教經典中的篇章預示而設定的,對應著所有龍教禮節、頌詞和讚美,因此龍祭司特地來為希蘭度進行崇高清潔,以確保戰鬥獲得龍神的注視與祝福。

安德鬆在旁邊等待了一會,探頭進來,看到希蘭度已經全副武裝,打聲招呼:“小兄弟,可以出發了?”

“是啊。”

希蘭度握了握拳頭,“大叔,我會幫你那一份一起討回來的。”

“……

我沒事,你不要勉強,指名決鬥也可以投降的。”

安德鬆仍然覺得肋骨隱隱作痛。

“現在投降的話,毫無意義啊。”

希蘭度感慨,“我希望,我一直以來的努力,全都不是白費。”

安德鬆無奈地笑了笑,帶著希蘭度走出側廳,進入火把熒熒的地下甬道中。

還未走出多遠,迎麵走過來兩個奴隸,他們沿途拖來一輛板車,板車上裝滿了屍體。

這些屍體死狀淒慘,身上帶著傷口,衣衫襤褸,體態瘦弱,腸子和髒器暴露在外麵,肢體扭曲,表情各異,流淌的血液不斷往外滴落,就像他們還活著那樣。

很安靜,隻有車輪在夯過的走廊上滾動的聲音。

希蘭度看著那些板車上漂浮的死魂靈,它們還不願意前往死後世界,用淒涼哀怨的目光望著希蘭度,無言沉默著,卻無能為力,亦無法挽回。

“大部分奴隸角鬥士都是這樣的。”

板車在他們眼前拉過之後,安德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龍之國‘攢’著他們,就為著聖月裏的集體屠殺、集體獻祭,還有集體角鬥。”

“大叔……”“如果不是因為你,奧斯瓦今天可能就會逼我出場,到時候,躺在上麵的應該就是我了吧。”

安德鬆拍拍希蘭度的肩膀,繼續前進。

希蘭度隻覺得這甬道更黑、更深。

在靠近候場區域的時候,路上有一個女人低頭打掃著地麵,等希蘭度和安德鬆經過之後,她忽然走過來,拉了拉安德鬆的衣角。

“什麽事?”

安德鬆轉過身去,“啊——你……”希蘭度對此感到好奇,但那女人一直拽著安德鬆,往後走去。

“等會,你們去哪?”

他剛想追上,前麵走過來幾個競技場的仆役。

“比賽馬上要開始了,請快跟我們來吧。”

希蘭度不住回頭張望,隻見那女人帶著安德鬆拐過甬道角落,不見了蹤影。

而幾個仆役一直帶希蘭度來到入場閘門前,大門尚未開啟,隔著柵格可以看到那些奴隸正在清理競技場裏的血液和斷肢。

等沙場稍微被清理幹淨後,不知從何處有人拉動機關,木製閘門緩緩升起,而外麵的鼓噪聲也逐漸變大,伴隨著報幕人的呐喊:“今天的第一場指名決鬥就要開始了!

想必大家都期待已久了吧,畢竟,雙方可都是‘充滿爭議’啊!”

通往沙場的道路已經完全開啟,希蘭度走到門旁,看到那人頭攢動的多層看台,似乎比前幾日的又更加稠密熱鬧了。

瑞安尼亞市民們期待著這場決鬥。

“一方!

二十五勝十五敗,有過十二連勝戰績,現在正在兩連勝的……

尼西奧·特蘭普斯,還記得艾爾戴曾經對他的評價嗎?

‘競技場的惡鬼’!

唔哦哦……

看看他的造型,血浴啊!”

希蘭度看到正對麵的甬道中走出來尼西奧,仿佛曾被一盆鮮血從頭淋過,整個上半身都被猩紅浸染,右手握著那把精製短劍,**上身,頭發整齊地往後梳去,一邊往前,一邊用劍指著正對方的希蘭度。

“另一邊,另一邊!

雖然隻有兩勝,但因為有一場勝利是‘死鬥勝利’,因此特別獲得指名資格的男人!

第一場鬥獸,第二場死鬥,第三場便步入指名戰,這不就是‘傳奇’塞勒斯挑戰過的順序嗎?

他隻花了四天,就走過了其他角鬥士數年的道路啊!

歡迎!

了不起的新秀,希蘭度!”

聽到報幕人的呐喊,希蘭度大踏步走入沙場,他一現身,觀眾們便報以震天的呐喊。

“希蘭度!”

“唔哦哦——”在觀景台上,那些祭祀與仆從以利亞姆為核心侍立,坐在視野最好的正中。

而普通的奴隸主和貴人們則站在偏遠的地方,並不敢有任何怨言。

克萊蒙蒂娜穿著華麗的亞麻裙,頭戴橄欖花環,模樣尊貴,舉止端莊,臉上塗著豔麗的妝容,幫利亞姆揉肩。

“真好啊,真好……”利亞姆坐在人們為他搬過來的鍍金寶座上,手肘頂住扶手,掌心撐著下巴,幾個女奴跪在他身前,為他侍弄著,確保他心滿意足。

他轉向那些瑟縮的貴人們:“喂,告訴我,誰會贏呢?”

“當然是尼西奧。”

他們連聲回答,奧斯瓦站在他們之中被挾裹著,不敢發出異議。

“好啊,尼西奧,如果他表演得好的話,我就把他帶到聖所中去……”利亞姆按著奴隸的頭,“嗯……

那麽,誰是希蘭度的主人?”

“是我。”

奧斯瓦連忙向利亞姆致意,“呃……

不過也不能這麽說,他不是奴隸,他是自由……”“不再是了。”

利亞姆打斷他的話,“如果打完今天的比賽他還活著,他就是我的奴隸了。

有多少錢我都補償給你。”

“是……

沒問題!”

奧斯瓦眼前一亮。

亞爾倫站在看台的最角落,一邊聆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望著身旁的女祭司。

“你給希蘭度上過藥了吧。”

“是的,亞爾倫卿。”

她低聲回應,“尼西奧必贏。”

“那希蘭度還真應該感謝我。”

亞爾倫嘴角露出笑容,“畢竟,和當利亞姆大人的奴隸相比,被尼西奧掏出整根腸子還比較痛快哩……”報幕人見雙方都做好準備,深吸一口氣。

“龍神注視!

我宣布——指名決鬥……

現在,開始!”

觀眾們發出陣陣尖叫、呼喊,激烈拍手叫嚷,報幕人話音剛落,希蘭度和尼西奧就迅猛地朝對方衝去。

希蘭度迅速低聲念出神眼冠帶的咒語,準備先下一城,很快,在他的視野裏,尼西奧的動作就迅速放緩,每個動作都得到解析,行動的軌跡、方向,甚至肌肉起伏的幅度,都被希蘭度看在眼中。

他持矛向前,主動靠近尼西奧,對方臉上那狠厲的笑容在血浴中森然可怖。

尼西奧猛力往前一踏,將短劍朝希蘭度直刺,這一擊被希蘭度清晰地看在眼裏,立即側身避開,隨後他單手揮矛朝尼西奧的腰身劃去。

未曾想到希蘭度反應如此之快,尼西奧當即收招,把短劍往回收,朝斜下猛揮,與希蘭度的長矛一碰,發出刺耳聲響。

希蘭度麵不改色,看出尼西奧未盡全力,又將沉重長矛往前戳刺,直逼尼西奧血紅色肚腹而去。

這一下才真正讓尼西奧感到危機,迅速後退,但腹部已經被矛尖戳傷,鮮血流出。

他已經完全是一個血人,這點傷口根本讓人看不出來。

“你故意把自己用血染透,是怕別人看到你受傷嗎?”

希蘭度冷哼。

“我隻是,怕你的出血量不夠大!”

尼西奧一邊回應,一邊迅速朝希蘭度的胸膛回刺。

一切都看在眼裏,隻要現在——刹那間,希蘭度感突然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精神動搖、恍惚,神眼冠帶的效力一時滯絕。

反差之下,尼西奧的動作仿佛加速了數倍,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短劍正正紮中希蘭度的腹部,洞穿了鐵甲。

好冷……

尼西奧露出嗜血的笑容,觀眾們驚呼尖叫,看台上的人們擊節讚歎,唯獨希蘭度感到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