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蓋爾困在希蘭度的心中,它無怨無悔,畢竟它是如此的快樂,它能感受到希蘭度的所思所想,所見所聞。
聖山上孤單徘徊數百年,如今它可算有伴了。
它無形地撫摸著希蘭度,一遍又一遍……
而現在它感到相當忐忑,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隔著重重心房,阿比蓋爾疲倦地呼喚著希蘭度的名字,希望能夠引起他的注意。
危險啊——危險——請務必小心……
它太累了,聲音如此微弱。
拜托了,希蘭度,快……
“怎麽了?”
海瑞爾提醒怔住的聖山守衛。
“不,沒有。”
希蘭度定了定神,“這件聖物相當珍貴。”
薩滿捧起的是一個暗金色的手鐲,眼看他雙手奉獻,希蘭度鄭重收下。
它的表麵像是蒙了一層來自界外的細砂,手指輕撫之下漸趨平滑細膩,隻留下富有金屬質感的表麵。
外側以繁複技藝雕刻出百犬競走的傳奇圖景。
旁人看來隻感到幽默……
唯有這個部落自己的成員及其所崇拜的神明,清楚其中寓意。
“吾還未知其有何奇特功效。”
希蘭度見薩滿殷切的目光,慢慢將手鐲戴上。
“百犬之神認識您,知道您,並且相信您。”
薩滿以神秘的口氣說,“您也是唯一能夠完成這一切的人,我會以百犬之代行人的名義協助您。”
希蘭度凝視著手鐲,與這奇異的飾品相比,他隻希望阿比蓋爾能早點蘇醒,與他悉心溝通。
它沉睡的時候希蘭度總是感到非常形單影隻,他經曆過孤獨,他不想再回到那種狀態下……
“吾即刻出發。”
自從分擔了聖山守衛的職責之後,希蘭度越發感到“使命”二字的分量,意味著他必須行動,身先他人。
哪怕現在他實際上隻想吃點東西,倒頭就睡。
薩滿緩緩點頭,遠遠跟隨在希蘭度身後。
希蘭度在部落中的象牙檀旁邊駐足,凝視著這棵高大健壯的白色樹木,阿比蓋爾曾經在象牙檀木中誕生,以其作為軀殼行動。
現在這棵健康的植株,和泡在聖峰泉水中那千瘡百孔的殘軀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
“吾將取其汁液,作為諸般辛勞的回報。”
希蘭度指了指檀木。
“理所應當。”
海瑞爾客氣點頭。
行到大屋旁邊,這座長老們居住和議事的建築是部落之中最大的,牆垣古老,曆久彌新。
它佇立在中央的小山丘上,周圍挖了一圈溝渠用來排水,如今雨水滿溢,向陵下嘩嘩流淌。
屋舍有兩層高,占地廣闊,窗戶之中隱隱透出亮光,住在其中的人們還在為了什麽事情而夜不能寐。
入口許多,主門緊鎖,而一個忠於海瑞爾薩滿的仆人為希蘭度打開側方小門,他的鼻子中穿著一根骨頭,也許是旨在通靈的媒介。
“聖山守衛。”
他語氣謹慎地低語,“小心裏麵,許多武士都沒睡。”
“你知道那個瑞安尼亞女人在哪嗎?”
希蘭度詢問。
“先前大家都在主廳喝酒……
也包括她。”
他歎了口氣,“吃到一半,大多數人都發了瘋,幾個長老拚命地叫嚷,有一個因為太激動暈倒了,裏麵亂糟糟的,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至少收拾鍋碗的時候沒見到她。”
希蘭度點點頭。
“你先照常行動,盡量服侍他們去早點休息。”
“是。”
仆人應聲往裏走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大部分走廊上都沒有燭火,希蘭度赤腳,悄無聲息地在其中穿行。
海瑞爾告訴過他大屋內部的構造,因此希蘭度走起來並無迷路之虞。
最早的時候,這裏隻不過是百犬部民開會的一個露天場地,後來加設牆壁,蓋起屋頂避雨,又開鑿倉庫,開挖地下室,挖出水池蓄水,修築精致房間給長老休息,然後增築廚房,加固梁木,用古樹樹幹作為柱子,支撐二樓,為了供養武士而準備武器倉庫,訓練場,為宗教活動準備祭祀的淨室,再雕蓋出一個又大又漂亮的屋頂……
如此來顯示百犬部落的財力和地位。
希蘭度腹中饑餓,徑直朝廚房走去,寄希望於找到一點食物。
事實上他也沒落空,裏麵無光無火,用石頭砌了一個橢圓形岩灶,在上麵架著一個銅製的有蓋大鍋,用來烹煮東西。
屋頂上垂下許多鉤子,吊著被活剝幹淨的野雞、魚和兔子,牆角的筐裏裝著棗、野果和不知道什麽禽類的蛋,櫃子上擺著許多陶製的碗、鍋和盤子,隻有較大的部落有工匠能專門從事製造這些,也有一些銅製的大碗,用來盛湯,有的陶皿燒製不當就會漏水。
甚至還有籠子,裏麵裝著幾隻正在打盹的鴿子,它們以總是遲到而在飛鳥走獸之中聞名,代表著一種傲慢的態度,時常出現在部落貴人的餐桌上,不知為何逃過了今天的食譜。
希蘭度拿起幾個棗幹嚼起來,饑餓感很快退去。
還沒放鬆一會,他又重新提高警惕,這裏不是森林,沒有大自然能夠協助他,隻要人類出沒頻繁,援護自然精魂的那種神秘力量就會迅速消退。
這種警覺幫了他一把,因為依稀的腳步聲和金屬摩擦的動靜從門外的石頭走道上響起。
他四下張望,廚房牆邊有一大堆鬆軟的幹草和枝葉,作為協助生火的小型燃料,輕易就可以撥開,於是躡手躡腳地鑽入其中。
帶刺的植物和他的皮膚摩擦,留下許多刺痛的痕跡。
廚房的門被推開,灰色月光從高處的窗口照進,模糊地照亮兩個瘦高的身影,他們穿著纖細亞麻編織的短上衣,走路的時候發出金屬咯啷聲響。
希蘭度思考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腳鐐,這兩個人是奴隸。
奴隸的來源非常多,有的是在戰鬥中被俘虜,有的是因為一無所有而自願,有的幹脆是外來人,因為無枝可依而直接被部落民抓去買賣……
希蘭度原本也差點遭到類似的命運,百犬部民昔日視他若資源。
“你真的敢偷吃東西啊。”
其中一人罵了句。
“怕什麽。”
另一個人徑直走向廚房裏的食材,抓起一根小蘿卜啃,“又沒人管我們,他們都忙著自相殘殺。”
“別忘了我們是來做什麽的。”
“做下酒菜,當然。
那些百犬人武士喝得東倒西歪,真是罕見。”
他們生起火,將一些豆子拿出來,用小木錘敲扁,壓成泥,然後放到盤子上煮。
“你怎麽拿這麽多豆子。”
“我們自己不是也要吃一點。”
“我才不吃。”
“你自己從來沒吃過自己做的飯,你不覺得難受嗎?”
另一個人摸了摸自己幹瘦的臉,點點頭。
“真沒想到今天忙到現在。”
“你剛才是不是在地下室幫她來著。”
“是,我沒敢多呆。”
“換我也不敢。”
希蘭度皺緊眉頭,大屋裏住著長老和誓約效忠的武士,並沒有其他女眷,如果他們提到“她”的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個瑞安尼亞女人了,她在地下水池邊做什麽呢?
……
“希望他們吵得越來越厲害,吵得動刀子,等卜瑞肯死了我就自由了。”
“他死了,別人也會把你拿去做奴隸的。”
“那就等瑞安尼亞人打進來,很快他們就會把這些百犬人殺個精光,我們早點投降就能保住小命。”
“想得美,不還是換個地方做奴隸。”
“唉……”希蘭度聽見一聲長歎,他們把柴薪往外撥,讓火自行熄滅,端著一大碟豆子離開了廚房。
希蘭度等到走路和腳鐐的動靜完全消失後,才小心翼翼地從藏身處鑽出來。
希蘭度回想著大屋的構造,忖度這兩個奴隸會從哪條走廊離開,選了條和他們容易避開的路,慢慢地向通往地下室的石階走去,地板又冷又濕,大雨將水汽沁入了屋內,走起來絲絲冰涼。
和那個瑞安尼亞女人會以什麽樣的形式碰見,碰見之後該做什麽?
應該殺掉她?
威脅她?
強迫她?
令她把所有陰險謀劃交出?
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弄明白她是誰、身份如何、有什麽手段,在百犬部落想做什麽。
按這樣說來,倒是應該先設法將她從大屋中帶走。
雖然沒有親眼見證,但人們的敘述說明她已經在這裏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混亂,絕不能放任她繼續下去。
希蘭度撫摸著手上的手鐲,希望它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什麽奇異的功效。
“嗷嗚嗚?”
一條毛皮濕潤、髒兮兮的大狗從一間屋子中鑽出,走到希蘭度麵前,希蘭度差點以為它要大聲吠叫,想用長矛把它趕走,未曾想它一到希蘭度麵前,忽然就無比溫順地蹲坐下來,一雙眼睛快活地盯著希蘭度,情緒良好。
“這難道就是手鐲的能力?”
希蘭度感到有點意思,用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語,“狗狗,跟我來,若是碰上關鍵時刻,幫我一把……”它仿佛頗通人性,立即轉身,慢慢地帶希蘭度繼續往與地下室聯通的階梯出發。
夜色更濃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