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願與共存亡

這個人是誰?

本王?

不是說賢王來了嗎?

賢王的兒子嗎?

民眾們看著這個孩童,他的年紀八九歲,不胖不瘦幹幹淨淨,麵色紅潤精神奕奕,五官麵容跟賢王並沒有相似。

其實賢王長什麽樣子大家也不知道,太胖了看不出來。

不過賢王的兒子可不能自稱本王。

那這孩子是…….

“是懷王?”

人群中忽的有年長老人問道。

這話讓很多人愣了下,一時想不起懷王是誰,但旋即又都想起懷王是誰了。

想不起是因為日常很少提及,而日常很少提及則是因為懷王的身份,但也正是因為這個身份,每個人又都對他不陌生。

“是懷王!”

“這就是懷王啊!”

“真的是懷王嗎?”

前太子大家還有印象,畢竟常常代替皇帝出麵,民眾們也見過,但這個前太孫幾乎沒人見過。

他出生的晚,年紀小很少被帶到人前,沒多久前太子又過世了,他則直接被關進了王府,再不出現在人前,且連名字都不被人提及。

這個孩子已經這麽大了啊。

長的挺好看的。

養的氣度也雍容華貴。

人群一陣湧湧,暫時忘了敵兵臨城下的危機恐懼,滿是好奇的圍觀。

四周的護衛擋著人群,站在車上的九褣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的攥了攥,顯示這個孩子此時心裏的緊張。

民眾們沒有見過他,他何嚐不是沒有見過人,見過這麽多人。

小時候在皇宮,跟前隻有太監宮女以及宮裏的數人,再然後就到了懷王府,見得人就更少了。

他會很緊張很害怕吧,也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吧,畢竟他從來沒有跟民眾打過交道。

君小姐的手在身前攥緊,她應該過去替九褣說幾句胡,幫著他來安撫民眾。

但是她依舊站著沒動,隻是看著城門前街道馬車上的九褣。

“是,我是懷王。”他說道,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吐字清晰洪亮。

雖然已經猜到,但真切聽他承認,民眾們還是揚起一陣喧鬧湧湧,護衛們幾乎有些擋不住。

九褣沒有被嚇的後退,他反而微微屈身咚的從馬車上跳下來。

如同所有頑皮的多動的男孩子一樣,他這個動作熟練,很顯然經常這樣做。

虎頭虎腦的,就像自己身邊的孩子們一樣,這讓周圍的民眾多了幾分親近。

“本王聽到金人打進來了,覺得很慚愧。”九褣站在車旁,看著四周的百姓,小臉上果然浮現幾分愧疚,“讓大家遭難了,是朝廷沒做好。”

原本一個小孩子說出這種話隻會讓人覺得好笑,但鑒於這個孩子的身份,民眾們莫名的覺得委屈。

出了這麽大的事瞞著他們,皇帝都跑了,終於有個人出來說聲慚愧了,雖然隻是個小孩子,但他姓楚,他的父親曾是太子,而他曾經是太孫。

他可是原本要當皇帝的人。

這也是有著真龍血脈的。

“不過,事情已經這樣了,說慚愧說後悔都沒有用,現在最關鍵的是我們要守住京城,守住我們的家。”九褣接著說道,一麵向民眾走去。

護衛們遲疑一下讓開路,看著他走過來民眾們也分開讓路。

“你們不要怕,他們來了,我們就跟他們打。”他一麵走一麵說道。

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金人多可怕吧。

“殿下,打不過呢…”一個民眾忍不住抹淚說道。

“沒有打,怎麽知道打不過呢?”九褣看著他,雖然個頭小,但卻身形挺拔,看著比他高的人也沒有絲毫仰視的姿態,“我們大周不好戰,但是絕不怯戰,與我為善的來了我們善待,與我們為惡的來了,我們必然要還擊,就算打不過,也要打。”

他說著指向城門。

“你們不要怕,本王來守城門,城門若破,本王先死。”

他說著又點點頭,小臉肅穆。

“死亦不退。”

他站定腳看著四周的民眾。

“本王欲與京城同生死,不知爾等是否願與本王共存亡?”

稚氣孩童,不知生死,談生死本是讓人輕笑的事,但此時此刻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笑。

“願與京城共存亡。”

有人反而跟著大聲喊道。

這是賢王的安排的人吧?君小姐在人群中看去,但卻看不到賢王的身影。

這是護衛兵丁差役官府的人吧?君小姐看去,懷王車架旁的護衛們沒有人開口,她身前後的兵丁們都看著那邊也沒有人開口。

“願與京城共存亡!”

更多的人喊起來,從九褣身邊四周向更遠處蔓延。

“願與京城共存亡!”

聲音又從遠處傳回來,又有湧湧的人馬而來。

“哎那是翰林院的宋大人。”

“三司使董大人也來了!”

無數官員不管是白發蒼蒼還是中年青壯,不管文武不管官職高低,皆穿著朝服戴著官帽,神情肅穆口中高喊著與京城共存亡帶著家丁護衛奔來。

不止官員們,此時城中原本閉門關戶的權貴富豪,都紛紛打開了大門,帶著自己的家丁拎著木棍柴刀甚至鐵釺鋤頭湧湧而來。

“願與京城共存亡!”

一股股聲浪從四麵湧湧又向四麵而去,轉眼間似乎整個京城十幾萬軍民都在同聲呼喝。

寧炎站在城牆一直肅穆沉沉的麵容此時終於動容。

“此臣此民,怎麽能舍得舍棄呢?”他說道,手扶上厚重的城牆,眼中亮光閃閃,“有此臣此民,這一寸河一寸土怎麽能丟!”

整個京城上下齊動,民眾們也再無疑慮,防守的分派順利進行,直到這時賢王也才走出來,他的護衛已經如同所有人一般,交給負責城防的將官一並指揮。

“行啊,你這小子。”他看著九褣,神情驚訝的說道,又要俯身。

無奈身子太胖彎不下來。

“誰教你的這些話?”他隻得壓低聲音說道。

九褣看著他。

“這話還用教嗎?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嗎?”他反問道,似乎賢王問的問題多奇怪。

賢王一怔旋即哈哈笑了。

能把這種話當做理所當然的,可見是他一直被正統聖學教導之下潛移默化,以及天生的血脈秉性。

賢王看著九褣,神情幾分感歎。

他適才走進了懷王府,壞王府已經沒有錦衣衛,大門輕易就被打開了。

他已經認不得這個懷王,而懷王也對他很陌生,說起來他們也好久沒見麵了。

但當他表明身份後,這個孩童對他周全的施禮,喊一聲皇叔,沒有疏離也沒有刻意的親近,自然而隨意,就好像他們一直熟悉一般。

怪不得成國公在朝堂上說出一句懷王不錯的評價。

這個孩子真的不錯。

被人教養的不錯,他自己本身也不錯。

“金人打到京城來了,你可敢跟我去守城。”他隻說了這一句話。

“當然敢,理所當然,本分之事。”九褣也隻答了這一句話,沒有驚慌沒有詢問。

他就跟著他走出了懷王府,在無數窺視的視線裏穿過街道,來到城門,站到了民眾麵前,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對民眾發出了請求。

一切都那麽的幹脆利索。

賢王看著九褣,神情又幾分悵然。

他想到了太子哥哥,看起來溫文爾雅,又體弱多病,但偏偏骨子裏熱血激揚。

那時候他穿著鎧甲宣稱要去打仗,被好幾個大臣以及師傅都斥為重武好戰,隻有太子哥哥含笑誇讚他,還特意打造了一副鎧甲送給他,也是太子哥哥在父皇麵前說好話,把父皇說的高興了,還特意給他畫了一幅將軍畫。

太子哥哥死了,他的血脈他的精神不能囚禁在一座宅院裏,自生自滅無聲無息腐爛消失在世間。

“我今天做了兩個決定。”他忽的說道,聲音變的輕柔,“我覺得這是我這這輩子最好最正確的決定。”

九褣有些不解,賢王已經站直身子,拍了拍肚子。

“你說得對,人人皆知人人當為。”他說道,握著手裏的長刀,滿麵紅光,“本王與懷王,一人分守一個城門。”

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懷王看著他離開,似乎有些不舍。

“害怕嗎?”

君小姐的聲音在後響起。

懷王轉身,看到一直在一旁站著的君小姐走過來,他的臉上浮現歡喜。

“不害怕。”他搖搖頭,又帶著孩童的羞怯不安,“本王隻是沒有做過這些,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還沒問問皇叔。”

這羞澀不安在她麵前展露,表明的信任和依賴。

君小姐伸手撫上他的臉。

這突然的動作讓九褣微微一僵,身為一個親王,沒有人能隨意碰觸他的身體,除了他的親長。

他的親長都不在身邊了,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對待他。

而這位君小姐做起來又是那般的隨意自然,就好像是習慣的事。

“你什麽都不用做。”她含笑柔聲說道,“你隻要站出來就足夠了,餘下的事,我來做,我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