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何以致契闊

長安。

長安四月,嫩柳抽芽,風搖青碧;軟紅入簾,緋雲纏枝;如織遊人踏青賞春,脈脈癡兒拈花傳情,更有攜酒帶果者無數,北上邙山,祭祖追先。一陣東風鬧過,落紅飛絮,天上人間。

曲江池邊桃粉杏白,落英繽紛,白衣少女走在樹下,拿著個兔子糖人吃得津津有味。這姑娘生的美極,像極了西苑昨夜初開的白牡丹,一雙眼是淡淡的琥珀色,含著笑意好似蜂蜜般甜;她走在樹下,風兒也好似傾倒於她的清麗,攜著落花往她懷裏撞,落瓣紛紛落在她發上肩上,還沾在了糖人上,姑娘就笑著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明豔不可方物。

“師兄,今天為什麽這麽多人呀?”無邪扭頭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問。因著身高的原因,她微微抬頭,頭上的花瓣滑到了臉上,無風無奈一笑,抬手幫她拂去臉上的落花,捏了捏她鼻子:“因為今日是清明啊。”

少女皺著眉晃了晃頭,另一隻手打掉師兄的魔爪,好奇地問:“陸上的人,清明就要出來玩嗎?”

“清明時節,人們都喜歡出來踏青、掃墓,還有**秋千的,打馬球的,踢蹴鞠的......這麽好的春天,誰都不願辜負吧。”無風接住幾多落瓣,笑意溫柔道。無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倒是見過莊裏下人們踢蹴鞠,至於打馬球,她倒是真沒見過。

曲江池邊不少遊人,一側種了好些柳樹,無邪抬眸看去,隻見柳樹下站了許多人,她當即來了興致:“師兄,他們在柳樹下做什麽啊?”無風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無奈一笑,道:“應該是在折柳。當家裏有遠行的人,都會在清明節折柳相贈,情人也會如此。”

“柳同留,看來是願歲歲長留。”無邪微微頷首,拉住了無風的手:“我們也去看看!”

“你看什麽呀。”無風哭笑不得,卻還是任她拉著跑了過去。

橋這邊比剛剛二人走的地方更熱鬧些,有賣藝的,賣胭脂的,賣糖人的,捏泥人的,琳琅滿目。無邪拉著無風東竄西竄,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像是剛出巢的燕子一般興奮。

“呀,這鐲子好好看。”無邪拿起一枚玉鐲子,雖說成色一般,顏色卻很戳人心。淺淺淡淡的青色,就像是三月剛抽芽的嫩柳,又像碧波上一層層漾開的波紋,溫柔而醉人。老板娘也是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見無邪拿起了鐲子,連忙道:“喲,姑娘你眼光真好,這可是上好的楊柳青,通透溫潤,很是襯人呢!”說著拉過無邪的手腕就要給她戴上,卻被無風阻止:“不必了,我們隻是看看。”

白衣少女微微抬頭,看著師兄將鐲子放回去,眼裏有些失落:“可是真的挺好看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美的顏色......”無風看她嘟著嘴的可憐樣子,不禁啞然失笑:“你哪一次不是這麽說?光是玉鐲子就快有十多個了,哪一個你不是說‘第一次見到’?”

男子輕歎了口氣,把鐲子放了回去;無邪垂著頭,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在男子轉身的時候一把扯住他:“那些都是哥哥給我的錢買的,你還沒送過我鐲子呢!”

無風苦笑著點了點她額頭:“你摸著良心說,什麽發簪步搖耳環衣裳胭脂,你花我的錢花的還少嗎?”

“哎呀這位公子,這麽說可就不對了,這給心上人花錢能叫花錢嗎?”老板娘看著二人,曖昧一笑。無邪的臉立刻紅了,低著頭卻不放開無風,拉著他衣袖輕輕晃;無風有些哭笑不得,連忙解釋:“不是這樣的,老板娘你誤會了......”

“誤會什麽了?”少女微微皺眉,嗔惱地看著無風:“我不在你心上嗎?”

“......”這一問無風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臉上微微泛紅,不敢看無邪的目光。那少女‘哼’了一聲,鬆開手轉身就走,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小心’,無風攬著她的腰把人往後一扯,兩匹駿馬幾乎是貼著她飛奔而過——“啊!”

指尖的金光緩緩消散,她靠著師兄的胸膛長出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這麽多人還騎馬,真是沒教養。”遠遠看了一眼那紫色背影,無邪不滿地嘟了嘟嘴。

“你才是嚇死我了。”無風揉了揉她的長發,順手想掐掐臉,卻被無邪推開:“離我遠一點,你心上都有別人、沒我這個師妹了,不想理你。”她這麽一鬧,旁邊許多人望了過來,這目光有的曖昧有的疑惑,還有些指指點點說什麽‘負心’的,無風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伸手去拉她:“別鬧了,我心上何曾有別人?”

無邪躲了一下,別過頭去,悶悶道:“你心上也未曾有過我。”

“確實不曾。”看著少女微紅著眼瞪過來,無風無奈一笑,把她扯進懷裏:“師妹和師父,一直在我心裏。”

雖然不滿他加了個‘和師父’,但無邪還是頗為滿意:“那你給不給我買鐲子?”

“......”沉默了一下,看著少女挑眉,無風:“買買買,這就買。”

如願以償拿到了鐲子的無邪和一臉曖昧笑容的老板娘道了別,扯了扯無風的衣角:“師兄,你怎麽不說話?”無風看著自己扁了的荷包,心痛的搖搖頭:“沒什麽,你可能在我心裏跳了一下,有點痛。”

“噗。”無邪笑出聲來,兩眼彎彎:“大不了我回去補給你嘛。哥哥也真是的,出海明明是下人的活,每次都要你跟著去做;你和鷹不泊哥哥明明該是一樣的月銀,生生給你減了一半,小氣鬼。”

你哪知道莊主有多討厭我啊。無風心裏歎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別抱怨了。你少跑出來兩次,我被扣的也少一些。”

“那怎麽了?我補給你不就好了。”無邪挑著無風的下巴,嫣然一笑:“小爺家裏沒有萬貫之財,養你卻是綽綽有餘的。”

無風無奈一笑:“是,大小姐。”

“我不喜歡你叫我小姐。你叫我師妹,叫我無邪都可以,為什麽偏要叫我小姐?”白衣少女嘟著嘴,發著牢騷:“哥哥也真是的,明明你和他都是爹爹教出來的,非不承認,使喚你像......師兄,你也別太怪他,哥哥他自小就是養尊處優長大的,性格難免不如我好。這樣,隻有咱們倆的時候,你就、你就......”

見無邪‘就’不出個下文,男子掐了掐她臉蛋:“就叫你師妹。”

“就叫我三百。”少女挑眉一笑:“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思無邪。

無風含笑點頭:“好。”

遠處。

“籲——”紫衣男子忽然勒馬回首,前麵的公子見狀回頭:“怎麽了,天和?”

虞天和看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出神:“四殿下,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一個姑娘,生的很好看......”

“嗬,我還以為你看到什麽了,有多好看的姑娘,讓你一瞥難忘啊?”齊禎開玩笑似的回頭看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就聽虞天和輕輕歎了口氣:“罷了,有緣自會相見。”

“駕——”

馬蹄踏,李花飛,正是清明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