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蹄子,你倒是再跑啊!”一身補丁的大漢看著被自己小弟圍在中間的小姑娘,冷笑道:“上次有官兵來,讓你跑了,這次我看你還往哪兒跑。”
被圍在中間姑娘翻了個白眼,竹棍在手掌心轉了兩圈:“跑?姑奶奶可沒想過跑。一會兒你們可別被打的叫媽媽。”她看著不過十三四歲,身材看著比旁人更單薄些,蓬亂的頭發掩不住那雙清澈的眸子,如今像個被惹怒的牛犢一般,隻要那男人動一動手指,她就能立刻衝上去拚命。這幾個小混混不過看著團結,若是她上來把這領頭的撂倒,再打傷兩個,立刻就被嚇散了。
她心裏打定主意,緊緊盯著那大漢,忽聽一聲劍鳴,接著耳邊刮過一陣厲風;隻見一把銀藍仙劍貼著她耳側飛過,在仙芒灼傷她眼睛之前,一雙手護住了她,就聽慘叫聲此起彼伏,最後‘鏘’的一聲仙劍歸鞘,一個溫雅的男聲從頭頂傳來:“欺負小姑娘算什麽本事?還不快走?”
小姑娘抬起頭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罩上了一層淡藍光輝,那個人的容貌也看不清楚。
“你叫什麽名字?”那人問。
“君......君落。”她愣愣地回答,清澈的眸子忽地蒙上一層水霧,眼裏沒有一絲疏離,全是眷戀。
“師父......”
“怎麽了?”那人輕聲問,語氣關切。君落回過神來,隻見自己是在岱宗山莊的礪刃軒,小院裏潔白一片,青鬆負了雪,蒼勁之餘更添冷冽。這是......君落正茫然著,沒有注意那人見她別開目光,眼裏一閃而過的失落:“你傷才好,還是別太逞強練劍。”
是那年受傷的時候麽......紅衣少女微微抬頭,看著那記憶中熟悉的容顏在眼裏一點一點模糊,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輕的怕他下一刻就碎了一樣:“師父......”
“哭什麽?傷口疼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話,熟悉的語氣......君落伸手抱住麵前的人,不說話,眼淚爭先恐後地落。
“落落,哭什麽?怎麽了?”那人的語氣急切,又有些意外,一雙手不知道怎麽辦,最後還是環住了她。真瘦啊,這樣一雙肩膀,卻擔著那麽沉重的東西......上官霖輕輕歎了口氣:“別哭,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彭——懷中的男人化作點點熒光四散,君落揮舞著手想抓住他,卻隻抓住一團一團的虛無——她抓不住上官霖,也帶不回上官霖。
我還需要你,你回來吧,師父......
“你回來!”君落呼喝著醒來,因為坐起的太急,肩膀傳來的劇痛讓她倒吸一口涼氣,瞬間清醒了過來。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這屋子頗有些東瀛風情,拉門敞開著,庭可見中石燈柔黃的燈光映著花葉的輪廓,靜謐平和。正在君落疑惑時,屏風後傳來一聲淡淡的問候:“姑娘醒了。”
昏黃的燭光把男人瘦削的影子映在屏風上,那屏風不知什麽材質,通透輕薄,山石朱蘭栩栩如生;那人跪坐在竹席上,說話時並未抬頭,仍舊盯著麵前的棋盤,穩穩落下一子。
他在自弈。君落看著那抬起落下的手,目光有一瞬恍惚;她不動聲色地用力握了握拳,再睜眼時,那雙黑眸又是一片清明。
男子端詳著棋盤,左手在盛著黑棋的棋盅裏緩緩摸索,然後抬起了手,可在他落子之前,一根手指先他一步點了上去。他緩緩抬頭,望進了一雙漆黑的眸裏,比夜裏的東海還要深邃,卻比那滿天星光更讓人移不開眼——“公子自弈實在精彩。”
黑棋棋路詭譎,白棋頗有四兩撥千斤之感,這兩種棋風在一盤自弈棋上,若是那個人見了,一定會讚不絕口。
“姑娘懂棋?”
“隻是看師父下的多了,不敢稱懂。”君落笑了笑,在他對麵坐下。夜風微微吹起她耳畔碎發,恍若屏風上的朱蘭化作仙子,音容嬌柔,風姿翩翩。對麵的男子卻隻是淡淡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繼續下棋,目光沒有一絲波瀾:“那姑娘的師父定是個高明的棋手。”
君落的笑容凝滯了一下,繼而輕聲道:“不,他是個高明的劍客。”
男子沒有再說話。他就在君落的目光下自顧自的下著棋,好似麵前沒有人,好似剛剛也不是他救的人。紅衣女子也沒有在意他的無禮,反而更放肆地打量起麵前這個人:他一身白衣,袖口領口都用金線繡著蓮花花紋,額上係著條淡金色的抹額,一縷黑發編起,垂在左肩前,隻讓人覺得雅致,卻無半分女氣;這人生著一張神仙容顏,雙眸是淺透的琥珀色,什麽俊逸無雙在他麵前都是蒼白無比的詞;眉目間淡淡的尊勢與疏冷讓君落想起了破曉時的東海,無浪祥和,卻蘊含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同為道友,姑娘客氣。”男子淡淡回應,黑子落,白子跟,沒有一絲含糊。
“敢問公子這是何處?”
“東海。”
“是東海生死台,還是......”君落頓了頓,端詳了一下男子的神色,卻不見一絲破綻:“東海蓬萊?”
呼呼——一陣風吹進屋子,君落並未披一件外衣,忽然侵來的寒意讓她微微發抖,目光卻沒有挪開半分。那人落下一子,緩緩抬頭,今夜第一次正眼看麵前這被他救回來的女子:“東海並無生死台。”
“那這是何處?”君落淡聲問,目光依舊咄咄逼人:“那蜘蛛妖就是被生死台的惡人妖化,公子又救我救得如此恰巧,我實在不能不多心。”
男子與她對視片刻,似是輕輕笑了一下,低頭拾起幾枚白子:“東海仙門,隻蓬萊島此一處;陸上仙門,倒是恒河沙數。”
君落瞳孔微張,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再看那人依舊雅致疏冷的樣子,好似剛剛那句話隻是無心出口:你懷疑我的來曆,我又為何不能懷疑你?
此人不簡單。按下心中的念頭,紅衣女子行了一禮:“在下岱宗劍莊現任龍泉劍主君落,敢問道友名諱?”
啪。黑子落,白子生路盡斷,黑棋慘勝。男子拾起棋盤上的白子,緩緩站了起來。東邊的天空已經微微泛白,零星幾顆星星閃爍著,這一夜,結束了。
“無爭山莊,無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