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穀。流嵐廳。

所謂仙門會,無非各叫得上名字的仙門仙派坐到一起,各說各自遇到的問題,鎖妖塔鬆動或是有什麽修為較高的妖孽作亂難除需要仙門聯手。不過這些年妖魔作亂之事實在少之又少,這仙門會,已經是各家彰顯地位之用,主持仙門會也成了立威立德的裝腔作勢。這等風氣,尤以迷穀夏氏、長安虞氏為首。仙門會雖持續七日,但大多問題都在前三日解決,餘下時間便是看花逗鳥、明爭暗鬥的清談宴席。

這日一早,阿紫便帶著阿藍阿橙早早來了流嵐廳。岱宗劍莊雖說也是名門,但君落與其他掌門人比都是女兒輩的,她也不喜歡擺架子,便時常跟著那些小門小派的家主、掌門一起早來,旁人聽都沒聽過的什麽潁川江氏、浪山派,她卻能把那些掌門人都叫出名來。這麽一來二去,君落的口碑倒是立了起來,在上官霖死後、她接任劍主之初,多虧這些小角色替她堵上悠悠之口。

傳聞夏家家主年少時不學無術,資質平平,老家主又隻他一個後人,雖然為這兒子發愁,卻還是把夏家傳給了他。夏平崖當年揭發渭水淩氏‘為一句頂撞屠村’的劣跡,夏家在討伐淩氏一役中也是首當其衝,他又為人圓滑,故此夏家才在仙門中有如今地位。夏平崖有七房小妾,一雙兒女,兒女皆是正妻所出,而他的八個妻妾在女兒夏菡出生後一個接一個病逝,他自稱天煞孤星,從此隻與女子歡愛而不娶,是真是假,也隻換來旁人曖昧一笑罷了。

“君劍主。”見紅衣女子走來,門口的青衣男子抱拳行了一禮,正是夏平崖的長子夏充。迷穀養人,他看著有二十三四,實則已是而立之年,雖然也是個美男子,隻是高高在上慣了,言辭行為難免讓人覺得傲慢,又頗獨斷,油鹽不進,並非是個好接觸的角色。

阿紫一笑,抱拳回禮:“夏公子。好久不見。”

“確實,自去年仙門會後便一直沒見過劍主了。小司,帶劍主入座。”旁邊的弟子應了一聲,上前兩步做了個請的手勢,阿紫微微頷首,往廳裏走去。身後的阿藍忽然扯了她一下,阿紫裝著不經意地向一旁看去,隻見兩個青衣女弟子匆匆忙忙跑向夏充。她回過頭掃視了一眼大廳,心裏有些疑惑。

“夏菡怎麽不在?”阿橙顯然也發現了異樣,低聲問。阿紫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說話,看那兩個女弟子慌慌張張的樣子,恐怕夏菡暫時是不會出現了。不過這並沒什麽妨礙,君落和夏氏並無什麽深厚交情,沒必要管那麽多。

廳外,夏充就看到一直跟著自己妹妹的兩個弟子匆匆向自己跑來,神色慌張。他交代了身旁人兩句走到樹蔭下,就聽其中一個姑娘帶著哭腔道:“少爺,不好了,小姐她被、被鬼抓走了!”

迷穀外。某山洞中。

滴答,滴答,滴答......黑暗中傳來滴水聲,一聲似在耳邊,一聲又離得很遠。夏菡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有些吵鬧,直到一滴水滴到了她脖頸上,冰冷刺骨,寒意讓她一下清醒了過來——“是你!”

女子一下跳了起來,伸手要去拔劍,卻發現自己的劍懸空在不遠處的洞頂,青光幽幽,映照著這昏暗的山洞,別樣悚人。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外衣不見了,隻剩下一件貼身白訶子,而原本蓋在她身上的黑袍也隨著她跳起來的動作滑落在地。看著對麵那坐在黑暗中背對自己的男子,夏菡的手緊緊握起又放開,臉上紅白不定。

“你醒了。”男人的聲音頗沙啞,隨手扔了個什麽東西往一邊,洞裏馬上響起一陣令人膽寒的窸窣聲,夏菡的臉色一時變得和衣裳一般青——借著洞裏淡淡的光亮,她看到那是一個滴著血的人頭,在地上軲轆了兩下,立刻有一片黑影圍上去把那人頭包得死死的。

按理說夏菡見的詭異場麵多了,可這一堆蜘蛛蜈蚣蠍子還是讓她身上一寒。不過‘青蓮仙’這名號既然叫得響,她自然不是花瓶,隻一眼便挪開了視線。麵前的男人緩緩站了起來,夏菡警覺地後退一步,右手一招,青華劍便握在了手裏,而那上麵飄揚的的蜘蛛網殘骸顯然也解釋了是如何懸在洞頂的。

“我不傷你,無需緊張。”男子轉過身,看著麵前身形窈窕的女子,淡淡道。他好似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似乎有些驚訝,也不知道是驚訝自己還能說話還是驚訝什麽別的。他輕輕一揚手,山洞中央冒出一簇青綠火焰,火焰順著什麽蔓延而上,勾勒出一個詭異的圖騰,瞬間照亮了整個山洞。

麵前的男子摘下兜帽,露出一頭白色長發,深紫的瞳孔如紫晶般深邃,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夏菡忽然恍惚了一下,眼前詭異的容顏,她卻好似朝夕相對地看過很久很久,好似她們一直相識,如今久別重逢一般,靈魂深處傳來讓她陌生的悸動。

男子似乎也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回神。他似乎不適應光亮,眯了眯眼睛,一邊彎腰一邊道:“從這兒出去一直向西便是迷穀。”

沙啞的聲音喚回了夏菡的神智。唰——鋒利的劍鋒搭在男人的脖頸上,他伸出的手微微一頓,繼而撿起地上的黑袍,直起了身子,對上夏菡的目光。麵前的姑娘生的真是美,好似他小時候夢見過的滿池蓮花,溫柔高貴,仙氣十足,隻是左眼角卻有一道自上而下、一指寬的淡淡疤痕,平白毀了這容顏。不知為何,他想把那疤痕抹平,特別想。

“黑巫。”夏菡叫出了他的名字,或者說世人給他的稱呼:“你殺了三個人,老人,孕婦,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昨夜眼前發生的一切、那來不及阻止的一切,全都重新鮮活起來,夏菡的劍鋒狠狠抹過那脖頸,卻隻抹過一片黑煙——黑巫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右手打出一道黑光,夏菡閃身欲躲,不料那黑光彭地一聲炸成一團黑霧,下一刻,一股濕冷的血腥氣撲麵而來,女子被狠狠摜到岩壁上,纖細的脖頸上抵著一個尖細的錐刺,隻需稍稍用力,就能刺破她的喉嚨。

黑巫掐著她的肩膀,枯瘦如骨的手在那白皙的肩頭留下五個紅紅的指印,他皺了皺眉,忽然鬆開了手,好似被電到了一般。麵前的男人忽然收斂起身上的戾氣放開了她,夏菡隻來得及看一眼那古樸的法器,便聽男人道:“人命如螻蟻,她們死去成全了我的蠱,何嚐不是死得更有意義?”

“你死在我劍下,成全了一方安寧,死得更有意義。”夏菡冷笑一聲,道。

“我不會傷你,這是我答應師父的,不傷夏家人。”黑巫並未被激怒,拍了拍牆壁,就見一隻巴掌大的黑色蜘蛛爬了過去,莫名地讓夏菡想到蹭主人掌心的小狗。這個比喻顯然讓她有些不舒服,她移開了目光:“夏家對你師父有恩?”

“算是。”男子簡短的回答道,並不繼續說話。那蜘蛛咬在了他的手指,他滿意地看著血便成黑色,揮了揮手,那蜘蛛便爬回了黑暗了。夏菡看著他走向另一處,這次爬出來的是蜈蚣,她不禁皺了皺眉:“你不會中毒嗎?”

女子的聲音不大,黑巫卻停頓了一下,好似在琢磨她話裏莫名的關心。夏菡也發覺了不對,輕咳一聲,問:“你殺人就是為了練蠱?”

“不是練蠱,是試蠱。我要確定我是不是做成了我想要的蠱。”黑巫把那蜈蚣拎起來,走向中央的火焰,夏菡聽到了蜈蚣的‘吱吱’聲,透著一股子無法形容的恐懼,消失在火焰中。

“廢了?”她有些好奇的問。黑巫抬眸看了她一眼,像看一下稀有物種,又垂下眼簾:“廢了。”他掀起右手的黑袍,看著自己慘白的手臂上一道漆黑的血管極為明顯,欣慰地點點頭,淡聲道:“你該走了,不然天黑了你走不出這林子,外麵都是索命的冤魂。”

夏菡看了看身上的白訶子,無言。黑巫看了她一眼,將手裏的黑袍扔了過去:“你衣衫被樹枝勾破了,我便直接扔了。”夏菡穿上黑袍還想說什麽,忽然想起今日便是仙門會,撿起青華劍便向洞外走去。

“一直向西。”黑巫的聲音有些微顫抖,夏菡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嗯了一聲。直到聽不見那腳步聲,黑巫才低下頭看向那蔓延開來的黑色蠱毒,深紫的瞳孔變得血紅,身上黑氣環繞,鬼氣森森,仿佛來自地獄的厲鬼——

“啊!”